她的栖息地 第41章 夺取

周遭的海水温度在迅速上升，硫化物的浓度也在不断升高，沈染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表面传来阵阵灼痛，身体内部也像是在被火焰燎烧。

这具身体已经濒临生理极限，最多再撑十分钟，她就会死于高温或侵蚀。

沈染产生了一种荒唐感，她现在所处的情况，下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在这个逐渐变成炼狱的世界中，白鲸就像是一只精灵，清澈的眼眸中蕴含着平静的力量。

沈染摸了摸白鲸的脑袋，感受着掌下皮肤的光滑清凉，轻声道：“你们就是这个世界的制导者，对不对？”

白鲸眼神依旧平和，安静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类。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曾经感到奇怪，深海世界中的大部分生物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却有少数几种生物是与现实世界中的相类似的，为什么那位设计师要这样安排呢？如果全使用杜撰出来的生物，不是更有创造空间吗？”沈染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腹诽，不免失笑，继续道：“直到刚才，我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这才想到，这个世界不是被凭空捏造出来的，它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说，是曾经存在过的。”

她看着白鲸的眼眸，缓缓道：“这是远古世界的一个副本，而包括你们在内的少数几种生物，是在这场深海火山爆发的灾难中存活下来的强者，至于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杳无踪迹的深海人，实则是生物进化斗争的淘汰者。”

沈染终于想明白了，无论是那些王室成员的政治斗争，还是女王和摄政王之间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全部都是幌子，这场比赛真正的难点，从来都不在于掌控人物，而在于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底层逻辑就是，只有活下来的物种才能掌握未来，也就是所谓的制导者。

深海世界中的白鲸与现实世界中的白鲸很相似，只是体型更小、更灵活，它们的身体结构和避险本能使得它们可以迅速逃离危险的海域，并且在灾难的影响淡去之后归来。白鲸具有独特的社会结构和群居的生活方式，这种协作特性会使得它们在劫后余生的少数几种生物中脱颖而出、壮大族群，成为海底的主人。

这就是为什么，从这个世界所在的时间点，直到数百万年后的现代，白鲸仍然有能力在极端的水域中存活。

听到沈染的话，白鲸的眼神依旧宽和，仿佛愿意坦然接受将发生的任何事。

沈染努力忽略身体表面的痛楚，屏气凝神，在脑中快速地预演算法。她从来没想过，要从这种美丽的生物手中强行夺取制导权，可是比赛即将结束，她必须要赌一把。

随着她将掌心覆在了白鲸头顶的中央，那里隐隐浮现出了闪烁的淡蓝色光亮，指示着智能程序拟化物的接口位置，只要对一条白鲸执行攻取制导权的指令，后者就会像病毒一样传播至整个族群。

白鲸并没有反抗，一如它的现代同族们，对于人类的伤害所表现出的温和态度。

在沈染准备执行指令之时，脚踝的骨裂处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砸了一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跌落在地，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珊瑚礁碎块，在一瞬的怔愣之后，转头恨恨道：“我就知道，不会平白无故出现一个医师来帮我治伤。”

一直保持沉默的医师款款走来，白衣翩然，语调平和：“抱歉，小姑娘，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看着男人步步走近，沈染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后悔不已。

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这个白衣医师突然出现，接二连三地帮助她，让她放松了警惕。

实际上，在她一无所觉的时候，虚拟世界已经窃取了她脑中的信息，生成了这样一个人物，目的是获取她的信任，引导她一步步发现真相，然后止步于此。

至于医师这个人物为什么会和现实世界中的顾谨长得一幕一样，沈染一时无暇去想，无论怎样，这只是一种虚拟世界用来制衡选手的手段。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医师按住了肩膀。

男人俯下身，神情温和而沉毅，按在沈染肩上的力度却不可小觑，“还有五分钟，一切就要结束了，没必要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明明是极低缓的语调，却隐隐含着压迫感。

沈染瞥见，男人宽大的衣袖中有金属的寒光闪过，显然藏有近身攻击的武器，如果她强行夺取制导权，眼前的人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她仰起头，微微笑了一下，“好，那你陪我一起等。”

男人平静地点头，在她旁边坐下，仿佛又变成那个端方温润的医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染屈起膝盖，打量着自己肿得不像样的脚踝，试探着用指尖碰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

男人侧过头，问：“很疼？”

沈染瞪了他一眼，“刚刚那一下是你砸的，你说疼不疼？”

男人敛眸，默了一瞬，轻声道：“对不起。”

沈染叹了口气，一副认命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你根本就不是医师，对不对？之前你帮我治伤，也都是随便治的吧？呵呵，装得还真像回事。”

男人沉吟片刻，答道：“我的确是一名医师，之前救助你也都是出于本能，就像此时此刻，我必须要阻止你做出危害这个世界的事，也是出于本能一样。”

沈染不以为然，“这是一个虚拟世界，只要有足够的计算资源，一切的进程都可以重新再来，重演或是重写，只听凭程序操纵者的喜好，何必要这么较真呢？”

还不如让她赢得这场比赛，皆大欢喜。

男人无奈地笑了，“小姑娘，你想得太简单了，在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会留在这个世界里。”

又是一句云里雾里的话。

沈染摇摇头，放弃理解这句话，向后躺了下去，头枕在手臂上，仰望着遥远处的海面。

夜空中的光在激荡的水层中被摇碎，在海底投下晦暗难明的光影，像是为灾难的最后降临奏响了无声的序曲。

沈染在余光里瞥见，医师也躺了下来，学着她的姿势，用胳膊枕着头。

在这时，她忽地翻过身去，手指扣住男人的手腕，毫无保留地吻住了他的唇，仿佛是兴之所至，又像是末日来临之际的狂欢。

男人怔愣了一瞬，试图推开沈染，可是当他看到女孩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心中的一处似乎也在被若有似无地撩拨。

竟然有点不想推开。

短暂的厮磨之后，沈染结束了这个吻，对上了男人黑沉沉的眸子。

她眼眸中尚且泛着润泽水光，手上的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一把从男人袖中抽出了那把银色的匕首。

医师反应极快，立刻牢牢握住了女孩持刀的手腕，饶有兴味地说：“想杀我？光凭一个吻可不够。”

沈染笑而不语，任凭手腕被男人握着，身体却猛地向前倾去，使刀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自己的颈动脉，继而干脆利落地拔出。

霎时间，女孩雪白的脖颈处的血在海水中四散开来，如同绽开了无数朵绚丽的龙吐珠花。

男人眸光微沉，迅疾地用双手捂住了沈染的伤口。这一瞬间，他本能地不想看着这个女孩死去。只是，他无法分辨，这是出于被烙印在大脑深处的医者的本能，还是适才被极致的撩拨所唤醒的男人的本能。

他并没有意识到，为了救她，自己已经放开了她。

由于动脉受伤，沈染已经流失了大量血液，精神却还清明，俯下头，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腕上。她用力极狠，口腔中立刻有咸腥味弥漫开来。

趁着男人失神之际，她毫不留情地用脚尖踩向男人双膝处的软骨，借着反冲力撑起身体，奋力游向了白鲸的所在。

其实医师仍然来得及拦住沈染，但当他看到女孩由于失血过多而嘴唇泛白，脖颈处流出的血液随着她的游动在水中留下刺目的痕迹时，突然有点不想阻止她了。

就让她自己看看，这样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吧。

比赛结束的倒计时变成了鲜红色，每一秒的流逝都变成了沉重的滴答声，敲响在所剩不多的选手的耳边。在沈染意识溃散之际，她将颤抖的手掌覆在了白鲸的头颅上，对它执行了夺取制导权的指令。

自始至终，白鲸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它清澈的眼眸立刻失去了光泽，就像行刑广场上的无数石像那样，以无生命的形态开始了漫长而无望的守候。

这成为了沈染在这个世界中看到的最后景象。

再次醒来时，沈染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

这是独属于陆地的气味，昭示着盛夏将至。

她睁开眼，看到明媚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洁白干净的病床上，终于确信自己已经离开了虚拟世界，这场比赛已经结束了。

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护士刚帮她打完营养针，看到沈染醒来，笑盈盈地说：“您是最后一个醒的，看来您很喜欢莱斯先生设计的世界。”

沈染意识尚且混沌，反应了一秒钟才想起来，莱斯是深海世界的设计者。

她张口说话，嗓音干涩粗哑：“这场比赛……谁赢了？”

护士笑而不语，帮她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