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栖息地 第39章 灾难

沈染找到被锁在摄政王石像旁边的珞珈时，后者睡得很沉。

睫毛在她的下眼睑投下阴影，长长的蓝色发丝被水波拂动，飘在脸侧。

这样的珞珈看起来纤弱纯净，仿佛任何人都有能力伤害她。

她脚踝上的锁链被取下，拴在了白皙的脖颈周围，锁链的另一端被固定在奥古斯特的石像上。

这大概是米卡斯特意用来折辱珞珈的方式。

刚刚经历了不堪的一天，珞珈的身体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下意识地选择了沉睡，来逃避现实。

实际上，在深海世界的设定中，海底人发育和衰老的速度很缓慢，以珞珈的年纪，也只相当于现实世界里二十多岁的女孩，尚没有锻炼出无坚不摧的心智，可以去面对现实黑暗的底色。

沈染知道，从现在开始，比赛剩余的时间分秒必争，所以即使心有不忍，还是上前拍了拍珞珈的肩，试图将她唤醒。

珞珈没有立刻醒来，而是在沉睡中蹙了蹙眉，将身体朝石像那一侧挪了挪，仿佛在本能地寻求庇护。奥古斯特冰冷的石像就在珞珈旁边，女孩的头倚在男人的手肘上，看起来就像是倚靠着他熟睡一样。

在珞珈缩起身体的时候，脚踝上的伤口渗出血丝，在海水中融成一缕缕淡红色。

她的脚踝肿胀得厉害，周围的皮肤显出紫色的淤血痕迹，周围沾染了泥沙，显得那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可以想见，在城中游行的时候，珞珈承受了多大的屈辱和痛楚。

在这时，奥古斯特黑色的衣袖内钻出了一尾纤细的小鱼。

小鱼身上的鳞片发着幽幽的蓝光，身姿轻灵，似乎遵循着某种预先设定的机制，游到了珞珈的脚踝处，用半透明的尾鳍覆在伤口处，轻轻拍打。

沈染惊奇地发现，在小鱼有节奏的拍打下，珞珈伤口处的血液开始凝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与此同时，小鱼鳞片上的蓝光渐渐黯淡，动作也变得迟钝。

最后，珞珈的脚踝上只剩下了一点浅浅的疤痕，而小鱼无力地落在了泥沙上，失去了生机。

这种鱼名叫“灵珀”，是海底人从一种具有自我修复能力的鱼类进行培养，经过数代的筛选产生的品种，可以从鳞片下渗透出具有再生和修复能力的物质。

因为培养条件苛刻，灵珀非常稀有，一条鱼一生只能进行一次治愈，完成之后就会耗尽所有生命力。

从这条灵珀的行为来看，奥古斯特应该事先给它植入了特定的基因锁定机制，使它只有在靠近珞珈时才会触发治愈过程。

珞珈睁开迷蒙的眼，嘴唇稍微恢复了些血色。

她垂眸看向自己愈合的伤口，显露出困惑的神色。

沈染俯下身，将那条不再动弹的小鱼放回了石化的奥古斯特的袖中，轻声道：“女王殿下，你真的很幸运。”

那个男人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直到死后也没有停止。

沈染用带来的工具尝试打开珞珈脖子上的锁链，但是制作锁链的银色金属非常坚硬，她忙了半天也没有在上面留下丝毫划痕。

“既然米卡斯敢将我一个人锁在这里，自然是料定了我跑不掉。”珞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落败后的王者，能够尽快地死去，让身躯永远伫立在自己的国度，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沈染抹了把头上的汗，吐槽道：“落败了还可以打回去，你好歹是曾经的女王，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珞珈愣住了。

她大概也没有想到，曾经唯唯诺诺的小侍女，会突然和她叫板。

既然一时间打不开锁链，沈染干脆在旁边席地而坐，语重心长地说：“你曾经有机会避免落入如今的境地，但你做了错误的选择。现在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与其破罐子破摔，不如挣扎到最后一刻。”

说完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并未必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

即使再接近真人，人工智能角色的性格中也含有刻板的成分。

比如奥古斯特，他沉稳细致、精于权谋，却为了一段无望的感情一再妥协，最后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石像。

这些行为违背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却为这些角色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悲剧光辉。

这也意味着，沈染无法强行改变这些人物的命运线，属于珞珈和奥古斯特的故事，终究是落下了帷幕。

虚拟世界中的时间飞速地流逝，沈染仍然无法解开珞珈身上的铁链。

她曾经答应过奥古斯特，会保护珞珈，因此即使对推进比赛进程无益，她仍然想践行自己的承诺。

不知不觉间，在她的认知里，人工智能角色已经不仅仅是由代码编写的对象，而是类似于人的一种存在。

此时此刻，所有其他的比赛选手一定在设法夺取新王手中的制导权，但沈染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这场比赛结束之前，她至少想给珞珈一个好的结局。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想从我或者我们身上获取些什么。”珞珈的声音在幽静的海水中响起，“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毕竟，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比你更久。”

沈染并不指望珞珈真能帮什么忙，不过还是如实说道：“其实，我和你追求的东西是相似的，我想获得诺里斯所在世界的制导权，或者说，决定这个世界走向的力量。”

珞珈深蓝色的眼眸低垂，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段话。

她微微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你和我追求的东西是不同的。如果说王权是一座壮观的珊瑚群落，支撑了无数生物的栖息，那么你所说的‘制导权’就是深海中无处不在的水流，它无色无形，但水流的温度和成分却决定了能够在这个世界中存活的生物种类。”

她顿了顿，露出平和的微笑，“既然你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人，或许你可以用跳脱于这个世界的思考方式来追求你想要的东西。”

沈染暗忖着珞珈的话。

跳脱于世界之外的方式？那是什么意思？

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似乎是深海的地壳在颤抖，紧接着，一群黑色的影子在远方出现，似乎是一群庞然巨物在仓皇逃窜。

在大片飞扬的泥沙中，沈染隐约看出，那些巨大的生物拥有淡紫色的甲壳和尖锐的触角，螯足的行动迅速而有力。

珞珈的声音响起：“是巨蟹群，它们察觉到不对劲了。”

沈染问：“什么不对劲？”

“巨蟹的触角对水温和水质的变化非常敏感，当它们开始大肆迁移的时候，说明将要有巨大的灾难降临。”

沈染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早就知道会有灾难降临？”

珞珈平静地点了点头， “很久以前，有一位占星师预测过，未来将会出现一场灭绝性的灾害，它会倾覆整个深海人类文明，这个预言被一代代地传给诺里斯的君主。我并不相信有人力无法挽回的事情，所以在我成为君主之后，一直在将整个诺里斯的资源集中于发展科技和工业，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灾祸。”

她顿了顿，嘴角浮现苦涩的笑意，“从五十年前开始，海水温度开始出现了异常的波动，深海岩层的活动加剧，很多地方出现了巨大的裂缝，释放出的热能使海水沸腾，适合人类居住的海域逐渐缩小。即使是诺里斯最卓绝的那一批科学家，也只能略微减缓这些异变发生的速度。人类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就像是船只面对海上的飓风一样不堪一击。”

在她们说话的间隙，奔逃的巨蟹群已经远去，只留下被它们的活动搅得浑浊的大片海水。

在那片海水中，隐约可以看到一条巨大的白色鲸鱼，正以轻灵矫健的身姿向这里游来。

白鲸宽广的脊背上坐着一个金发男人，白袍被水流拂开，如同被风吹起一样飘在两侧。

他是占星师弗雷，也就是凌焰所代入的角色。

凌焰留给沈染的那个金哨子被琳德公主抢走了，因此沈染一直无法联系上凌焰这个暂时的盟友。

不过，比赛已经到了尾声，眼前的人还是不是盟友也很难说。

凌焰游到近前，翻身落下，颇有风度地向珞珈行了一个礼，“女王殿下，微臣来迟了。”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金色匕首，轻易就削断了珞珈脖子上缠绕的锁链。

珞珈站起身，神色复杂地说：“没有想到，最后会是你们两个人来救我。”

大白鲸后面还跟着一只体型略小的白鲸，小白鲸游到珞珈身侧，温驯地俯下头。

珞珈坐了上去，拍了拍小白鲸的头，温声道：“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沈染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

珞珈垂眸看着白鲸，目光中含着艳羡，“白鲸大概是唯一一种没有被异常的环境变化波及的物种，它们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变温的海水环境，并且出现了一系列的基因突变，这使得它们的身体更加强壮，智力水平也在逐步提升。在灾祸来临之际，白鲸的听觉系统使它们可以精确地避开深海灾难的核心地带。所以，它想去的地方，也是对我而言安全的地方。”

她看向眼前这两个世界之外的闯入者，微笑道：“至于你们，还要继续未竟的冒险，希望你们都能收获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