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家落败、谢晖逃亡这段时间,王氏的两股势力多次角斗,保皇党以微弱的优势胜出,王氏彻底倒向小皇帝。
也正是如此,池夏的血书才能如此迅速地递到皇帝案头。
在收到谢家以鲜血留下的讯息后,一封飞书立刻通过暗道送至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晖手中。
禁中有内鬼,速回。
但圣旨有令:谢氏科举舞弊被流放,此生不许再踏入京都一步。
所以谢晖借用了王家表亲的身份回京入仕,在多方助力以及小皇帝的支持下,通过一番明争暗斗,无数膨胀的野心与肮脏的鲜血无情地溅落,化名为王烛的谢晖成功拿下禁军军权,深得皇帝信任,成了如今的大红人。
秦王与小皇帝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他们几乎不能保持表面上的温情,构陷残害、畏罪自戕在京中上演了一幕又一幕家破人亡,人们穿着华服踏入欲海,一边浮沉一边起舞,手持刀剑既要刺向别人又要防范背后。
金吾卫越来越频繁的巡逻,京中越来越紧绷的氛围,酒楼越来越小心的对话……在京中生活多年的人,已经从空气中嗅到了暴风雨前夕的腥味。
身处风暴中心的王烛大人更是繁忙,阴谋阳谋、明说暗斗都是劳心劳力的事情,试探、打听、谄媚、逢迎、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他是立在外面的靶子,所有箭羽都指向他的心脏,只等着一声令下。
他不敢放下一丝警惕,不能流露一丝破绽,就连在梦里,也必须滴水不漏。
王烛未能见到不可言,白乘归没能见到谢晖。
即使原因心知肚明,还是有些落寞空虚。
只是白乘归有天早晨起身时,看见桌边有一杯微凉的茶,像是有人曾经在漫漫长夜,坐在桌边描摹他沉睡的眉眼。
他披衣走到桌子跟前,拿起那只茶盏,轻轻将茶沿靠至唇边,茶水入喉,已然凉透,像是一个没有气息的吻。
那或许是乱世中飘落的一片雪。
秦王在京中经营多年,爪牙无数,否则也不敢野心勃勃地染指皇权。
白乘归不过是他们博弈之间,随波逐流的小小棋子,就算逐秋再三周旋拖延,白乘归拜访王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逐秋十分着急,原本点了十个金吾卫跟着他去王府,但是王烛在朝堂上被不知是什么身份的言官参了一本什么滥用职权、以公谋私,又有人在悄悄搅乱那滩浑水,他们最近不得不低调行事。
最终选了两个能干的金吾卫改头换面,扮作白乘归的侍卫跟随。
越往京都内走,越显得繁华与威严,路上的小摊贩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干净整洁的店铺,路上来往的人也多是窈窕淑女、伶俐小厮,一行一动之间自带某种浑然天成的气质,说话谈吐皆是不凡。
再往里走,行人渐渐稀少,来往的兵卫明显多了起来,整齐的拿着长矛巡视着街道,当真威风凛凛。
京都最里面便是朱红色的内墙,是皇宫所在之地,而秦王府,好巧不巧,便在皇宫附近最繁华的府邸,如同长在心脏旁边的毒瘤,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暗缎的轿子停在了王府大门前,白乘归掀开轿帘走出来,阿适伸手扶住他。
拜帖是早已递上的,李飞鹏将王府令牌也一并给了守卫的府卫。
“敢问可是白公子?”一个府卫上前抱拳行礼,眼中闪过惊叹。
白乘归今日穿着灰底白纹的鹤衣,发冠一丝不苟地竖起长发,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水墨画,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差错。
他微微颔首应答:“正是在下。”
府卫抱拳再行一礼退下,下一刻侧门内走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管家,他笑着请白乘归进去:“白公子请随我来。”
管家领着白乘归与阿适进了门,但跟随的侍卫却被拦下,白乘归眉头微皱,管家立刻上前为他解答:“王府门禁森严,府中已备了茶水酒菜,还请诸位好汉在旁边歇息片刻。”白乘归看向那两个金吾卫,见他们悄悄点头,想来并非是针对他们一行人。
李飞鹏还想说什么,白乘归摇头,于是他们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白乘归转身离去。
大门进去是平直开阔的石板路,两侧种着枫树,如今已是秋天,枫叶红得像一团团火焰漂浮在空中,来往的仆役皆穿戴齐整,低头匆匆走过。
过了阔路又是一道高门,他们拾阶而上,穿过大门是宽阔的院落,越过围墙可以看见无数檐角自绰约树影中半露出身影,方知此府占地之广,布局之深。
又走了一会儿,庄严肃穆的厅堂终于展现在他们面前,上书承运殿三字。
雕栏玉砌,金屋琼宇,曾经只在书中见过的富丽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了真面目。
白乘归被引到客椅旁,阿适侍立在一边。
侍女奉上茶水,热茶散发着清香,只闻其味便知不凡,杯壁刻着镂空的花纹,杯底勾勒龙飞凤舞的字迹,看上去也颇为精巧,
白乘归端详过这只巧夺天工的茶盏,只是用来招待他这般平凡的客人。
不一会儿,离去的管家回来禀报:“王爷今早出门狩猎才归,还请白公子稍待。”
“是在下唐突拜访,叨扰了王爷的雅兴。”即使大家都明知他来此的原因,明面上的客气自责在所难免。
所幸王爷并没有刻意为难他,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听见外面拉长声音一个接一个地通报:“王爷到——”
白乘归起身行礼,脊背挺得笔直,与跪满一地的仆从格格不入。
“这位便是南山的白公子?”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白乘归闻言抬起头:“果如冰壶秋月。”
自门前大步如风进来的黑影,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管家和一群仆从,正是秦王。
不同于猜测中的大腹便便,秦王生得剑眉虎目、威风堂堂,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而且秦王曾经带兵打仗,练得一身好肌肉,走路沉稳,龙行虎步,一身豪放气势。
他走进厅内坐到上首,身后的侍从安静地随立两侧,厅内原本古老沉寂的氛围忽然就变得严穆起来。
“小民白乘归参见王爷”被那气势一慑,白乘归已知他并非什么纸醉金迷的草包王爷,这是山林之虎,横卧在京都的无冕之王,是野心勃勃的乱世豪杰,他揽袖欲跪,却被秦王使人拦住。
“既为山巅寒梅,何必强折傲骨,起来吧,白公子。”秦王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反而朗笑两声:“早闻南山栖麒麟,质洁如白玉,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来人,赐坐!”
白乘归这才坐下身,手边的茶盏冷水已去,又添新茶。
见白乘归笔坐下,王爷又转头亲厚地宽慰他几句:“白公子不必过于拘束,本王有一子如你一般大,见你便如见本王子侄。”言语间 ,亲切之意油然而生。
白乘归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秦王,秦王展颜,恰似一位威严慈祥的长辈,未能看出什么不妥。
“多谢王爷垂爱,小民不甚感激,”最终,白乘归垂下眼,恭敬地回答“小民家无长物,唯有祖传的酿酒手艺还算自得,今日特地备下薄酒十余坛,还请王爷笑纳。”
王爷听着他这规矩生疏的话,无奈地和身边的管家对视一眼,笑了笑:“果然像,性子也一样。好好好,是什么美酒,让本王也长长见识。”
管家一挥手,遣人将贺礼抬上来。
李飞鹏并一个混在队伍里的金吾卫跟在队伍后面,对着秦王磕头行礼。
白乘归对着他们点头示意,二人起开密封的木箱,露出里面红绸封着的酒坛,浓郁的酒香霎时弥漫了整个庭院。
那酒香初时凌冽,如白雪般冰凉,而后又变得细密,像是夏季晚雨,最后变得绵长,融暖丝滑。
夫一闻酒香,就像醉了一场。
阿适低着头上前,不敢直视贵颜,恭敬地介绍:“此乃蕴藏二十余年的雨竹引。”
“家贫无所稀,唯有此酒还算珍奇,请王爷莫要嫌弃。”白乘归适时开口补充。
“嗯……白公子费心了。”秦王闭眼嗅着酒香。
那管家突然上前,弯腰在秦王耳边笑道:“岂止是费心,……大人说他去南山时,桃李酒坊正在筹备婚事,此二十余年的酒怕是白公子婚酒。”
秦王闻言睁眼看向白乘归,打趣道:“既然喝了你的婚酒,那本王做长辈的也不能没了礼数。”说着,指挥管家:“本王记得库房内有方前朝的白玉镇纸,是蓝田暖玉所制,恰配这白玉一般的人,你去取来。”
“是,老奴省的。”管家笑眯眯地答应。
秦王又对着白乘归殷殷规劝:“既然得了这方镇纸,你可得好好修学,莫要辱没这身气度。”倒真像个亲人长辈似的拉起家常,“近来可读了什么书?”
“《上古秘闻》《狐说志异》《喜闻异事》……”白乘归报了一串书名,都是时下流行的话本。
“唉……”听见这些,秦王颇为忧心地感叹:“这些胡言乱语多看无益,你还需多读圣人书卷,日后也好考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