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在赤红的丝绸上绣成一寸寸呈祥的龙凤,请期纳吉终究卜得了神佛的欢喜,不论幸与不幸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伴侣。
比良辰吉日更早到达桃李酒坊的是意料之外的来客。
白乘归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
一只马队耀武扬威的穿过院门直逼主院,丝毫不顾及左右侍仆的阻拦劝告,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一个蒙面人携带着一个瘦弱男子,后面的侍卫都带着整齐的刀剑,行动之间皆有煞气。
蛮横的气势几乎凝实了这四个字——来者不善。
白乘归站在阁楼上,远远望见那只黑色的队伍长驱直入,一只千足蜈蚣在石阶上悄然爬过,他踏下长阶,足尖不染纤尘。
“善有,”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院,启唇吩咐,“秋日毒虫不少,院中莫要忘了打理。”
“是。”善有上前一福身,眼里暗露冷芒,领命离开。
遣走善有,白乘归带着阿适往前院去,刚刚到门口就看见门前的白李树被人削掉了一半枝桠,满地都是细碎的残枝,树干上还套着马绳,旁边站着一群马儿打着响鼻吃着往日被悉心打理的花草。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头见了他们急忙扑通跪下,苦着脸禀报:“坊主,老仆无能,没有拦住他们。”其余几个家丁也是一身狼狈。
“姜叔辛苦了,这事不怪你们,去休息吧。”白乘归安慰道,阿适走上前把他从地上扶起,再交给别人带下去休息。
“坊主,他们也太放肆了!”阿适看着老姜一瘸一拐的背影,有个家丁背后带着鞋印,发生了什么一看便知。
白乘归的目光渐渐冷:“把这些损失都记下来。”
“嗯,”阿适向一旁躲起来的小侍女招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支使出去“你去叫高总管,让他好好算算账,人员药费、财物损坏,一个都不能落下!”
小侍女感激地点点头,捂着心口跑开:“是。”
安置好受惊的仆从,白乘归带着阿适进入主院。
院中会客的座椅东倒西歪,连迎客松的瓷盆都裂开了一半,好像刚刚遭受了一场洗劫。
主位上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正翘着二郎腿匝着茶,晃晃荡荡的样子着实配不上那身文秀的衣袍,身后直挺挺地立着一个带着纱帽的蒙面男子身上佩着长刀,步履稳重,便知身上怀着几分功夫。其余几个侍卫便分布在院内各个角落调笑闲谈,对进来的白乘归毫不在意,只装作没看见。
白乘归站在大门前,带着冷色看向主位的人。
正在院内待客的阿度看见白乘归,带着家丁迎上来恭敬行礼:“坊主……”白乘归抬手按下他的话,阿度立刻明白,带着家丁站到白乘归身后。
院内的侍女都被阿度遣走,只余下家丁为这些不速之客端茶倒水,以防他们的刁难。
那男子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抬头睨了一眼白乘归:“哟,白公子终于来了,桃李酒坊不愧是乡下人家,就是没规没矩的,贵客来了都不知道早点出来招待。”
“明明是你们这些强盗不请自来!”阿适听了,正要忿忿不平地骂回去却被阿度拦下,倒是蒙面人偏了一下头,似乎在打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侍从。
白乘归只当没听见那人的叫嚣,环视四周询问道:“不是说今日有贵客到吗?怎么不见客人,倒是这些流氓地痞是如何进来的,护院怎么不拦着。”
阿度适时上前请罪:“坊主息怒,护院失职,是人是狗都分不清,扰了您的清净。”说着,挥手让家丁们向前,这些家丁都是认真操练过的,先前一直叫他们忍者,心中都憋了一把火,现在得到主人的首肯,立刻士气大涨,跃跃欲试。
一时之间,那些个侍卫都止住了话声,转头看向白乘归一行人,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刀刃,双方皆是剑拔弩张。
那男子听了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气得脸发青:“白乘归,我们可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来的,你敢!”
“王爷?”白乘归皱了一下眉,似乎颇为疑惑,见状阿度不急不缓地回报:“并未见王府印信,只怕是这些宵小借王爷的名头在此撒野,污了王爷清名。”
“放肆!”那男子听了,一拍桌子拿起茶盏往阿度、阿适二人砸去,两人不避不闪,白乘归眼神一凛正欲出手,茶盏已被拦下。
“胡大人何必与这些贱奴计较,”蒙面人稳稳放下茶盏,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一段被大火焚烧过的枯木:“王爷吩咐的正事要紧。”
“是……”胡茂原本嚣张的气焰突然被人打断了一下,马上又重振旗鼓解下腰间的令牌丢到白乘归面前,趾高气扬地吩咐:“好好伺候各位大爷,这是你们的福气。”
白乘归未动,阿度上前捡起令牌用袖子擦干净,辨识后呈上,白乘归冷淡地瞟了一眼令牌上的“秦”字,开口道:“原来是秦王的府卫,果然骁勇,山野莽夫不可及也。”
“这是自然。”胡茂突然听得夸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依旧欢喜地领下了这番赞赏:“我们秦王卫岂是那些匪寇能敌的。”
“噗。”阿适没忍住笑了出来,被阿度拉了好几下袖子也没能止住。
胡茂这才明白白乘归是在讽刺他们和匪徒一样蛮横无理,恼羞成怒正欲出言争辩,“你……”眼角一触及蒙面人,声音忽然就矮了下去。
“白坊主无愧为商人,当真是巧言善辩。”蒙面人嘶哑着称赞道,顺便将那些讽刺还回去。
白乘归缓步上前,将张口欲言的胡茂拨开,自己坐上主位,对着蒙面人点点旁边的左手第一张椅子:“先生请坐。”竟然丝毫不顾胡茂难堪的脸色。
“你你你!”胡茂上前指着白乘归,却被阿度、阿适联手拦下,竟然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对此,白乘归眼皮都不曾眨一下,识趣的家丁奉上一壶新茶,白乘归倒出茶水,依旧对着蒙面人招呼道:“先生请。”
蒙面人站着不动,只当不明白,对着胡茂一指:“白坊主应当招呼这位。”
胡茂精神一整,对着几人仰起高傲的头颅:“我可是王府特使。”
“我只与能主事的人说话。”白乘归垂下眼,轻轻拨弄茶盏,如无其事地吩咐道,“阿度、阿适,带诸位大人下去,将好酒好茶送上,若是诸位大人要与你们切磋武艺,也不必自谦,只将医药费、损失物记上。想来秦王公正无私、治下严明,必然不会赖账。”
“哈……”蒙面人听见白乘归此言,竟然低低地笑出声,破碎的嗓音像是山鬼的呜咽,带着阴恻恻的凉风,“白坊主竟然还敢向王府要钱。”
“我等山野小民,自然将钱财看得紧。”白乘归听出那笑声中的威胁与嘲弄,但他的声音不畏不怯。
“好啊。”蒙面人指着胡茂,对着白乘归说:“白坊主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是他得留下。”
白乘归点头,阿度和阿适让开位置让胡茂上前,自觉地领着其余侍卫和家丁下去,只余下乱糟糟主院中的三人。
白乘归端起茶杯,对二人示意,这次蒙面人不再推辞,自然地坐到下首第一的位置,胡茂见白乘归这毫不恭敬的做派,正要出言指责,却被白乘归轻飘飘地一眼制住:“胡大人,若要论事,还请您坐下。”平静的碧湖下隐露的寒芒令人心惊。
胡茂恍惚地坐到蒙面人下首,背上竟然被沁出冷汗打湿了一片。他不过是秦王府的一个低等管事,哪里见过什么珍贵的人物,平日也被升斗小人供着捧着,见过最凶恶的人也不过是街上的地头子也都对他再三忍让,便自以为依旧鸡犬升天,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如今真见了人中龙凤,倒是被那神威凛然彻底震慑了。
“不知二位贵客远道而来,所为何事?”白乘归搁下茶盏,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混沌的胡茂,胡茂赶紧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大人,我们奉了王爷的命令来请您上京一趟。”
蒙面人见他这畏畏缩缩的模样,也知他不成气候,冷哼一声,胡茂战战兢兢地坐下,只是腰背如何都挺不直,像是被人强行折断花盘的葵花,古怪地低着头。
“上京?”白乘归眉头一颦,询问道:“不知王爷寻我何事?”心下并非面上那般安稳,盛阳宴、王家酒,不论哪步露了马脚皆是万劫不复。
有常永丰的阻拦和卞星洲的周旋,他原该在秦王面前埋名。
“这……”胡茂讨好地弓腰,正要露出笑,却被蒙面人一个冷眼打断,只好讪讪地将好话咽回肚子:“王爷最近对贵庄的美酒颇为心悦,想要见见公子您。”
原来只是因为酒吗……
白乘归心中松活了些:“若是王爷喜欢酒,只需吩咐,桃李酒坊必然送到,只是如今我婚事在即,怕是无缘拜见王爷……”
谢晖已归京都,如今京都必然已经危机四伏,实在不该贸然闯入。
“既是喜事,自然也该禀报王爷一声,有何不方便的,白坊主只消准备着。”蒙面人看不惯胡茂的扭捏,出声打断胡茂的劝告,将茶杯重重放到桌案上,他言语简单,却比胡茂的做派更凌人。
“对对对,王爷宅心仁厚,必然也想给白公子添添福气。”胡茂这才得了空,添补两句。
话里话外,竟然丝毫不给他推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