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乘归不言。
“而且,公子,我们上山找你的时候也遇见了怪事,”李飞鹏突然回忆起那件事,赶紧禀报,“我们在寻找公子的时候原本是在山里迷路了,可是有人突然看见了人影,我们一群人追着那个黑影上了山,然后……”
然后他们追了一路,追到半山腰,黑影不见了,只看见白乘归站在月色下。
就像是一个天降的奇迹。
“公子,这个需要我们去查吗?”李飞鹏跪下请示他的意见。
白乘归挥挥手,“此事不必,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这世间,没有奇迹,只有人为。
那个黑影,应当是谢晖派人装神弄鬼帮这些人引路找他罢了。
李飞鹏迅速退下。
白乘归看着窗外的太阳,它已经跃了出来,像一个浑圆的蛋,赤红的光,如此眩目。
只是谢晖如何得知他遇险?
又为何要,冒险来救他……
他们在既定的命运上打了个弯儿,最后又绕成一个圆,自然而然地回到该去的地方。
白乘归伸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与记忆中那人的手指交触重叠。
都说桃李酒坊的白衣坊主高高在上冷漠无情,他却不曾知道原来那位光风霁月的谢二公子更加残忍。
竟然要如此强人所难。
“忘了你?”
谢晖,你忘掉了吗?
你必然试过了……
可是,你忘记我了吗?
白乘归放下手,打开门,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多到他再也无从质问,多到他再也无从遐想。
“吴肃,我要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不知何时现身的掌柜头也不抬的打着算盘。
白乘归放下茶杯,淡淡道:“许、叶。”
“嗯?”吴掌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人,“你那个遇害的侍从?”
“对。”白乘归没有解释,“还有我身边这四个侍卫。”
吴掌柜这才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们桃李酒坊的人,你自己了解的不应该更多吗?”
茶水已经凉了,但白乘归毫不在意地端起饮用,“我现在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接下来的南行之途,恐生波折。”
“你居然还要去南边?”吴掌柜倒是没想到这位白衣坊主胆子这么大,“你现在回桃李酒坊说不定还能躲躲。”
“没办法……”白乘归等候着,“……可用之人在南方。”
细细算来,藏刃应当早就到南边了,不知道善有如何了。
两人说话间,白乘归等待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几个官兵陆陆续续来到客店,对着吴肃出示了公文,便坐到店内等候,小二殷勤的送上一壶热茶。
白乘归坐到一旁用着早饭,没有打扰。
等了不知多久,天光大亮,昨夜在客店休息的官兵们终于打着呵欠下了楼,小二端上早已准备好的包子馒头,几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官兵与几个捕头交谈着什么,其余人都陆续吃饭。
客店嘈杂起来,阿适穿着单薄的衣服,肿着眼睛下楼。
“公子……”阿适磨蹭着来到白乘归桌前,怯生生地唤他,现在回想起昨天对公子的冒犯,阿适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不像一个侍从。
白乘归看了一眼他的手臂,没有多说什么,“坐下吃饭吧。”
李飞鹏和其余几人也被喧闹声吵醒了,下楼和众人一起用饭。
等几个人快速吃完饭,白乘归才开口,“昨夜官兵里可有与你们相熟的?我要去见见那些匪徒。”又转头嘱咐阿适,“阿适,你受伤了上楼去休息吧。”况且接下来的画面也不适合他观看。
李飞鹏几人立刻领命去了捕快那边。
“公子,我……”阿适一听,以为自己被白乘归厌弃了,焦急地辩解,“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跟着公子去……”
“阿适,听话。”白乘归见他这样,心中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受伤了,只有你的伤好了才能照顾我,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好好照顾你自己。”
“是……”阿适无奈,最后只能应下。
很快,李飞鹏等人回来了,“公子,俘获的山贼和尸体都在外面,您现在过去看吗?”
“嗯,”白乘归站起来理理衣服,“走吧。”
独留阿适一个默默地坐在桌子边,埋头小口小口吃着馒头。
到了外边,一个捕头上前来,李飞鹏介绍,“公子,这位是张捕头,昨晚便是张捕头先发现了人影。”
白乘归对着张捕头点点头,“多谢大人搭救。”
张捕头豪爽的笑了笑,“白公子何必多礼,不过张某分内之事。”
一行人先去了关押的匪徒的地方,客店没有监牢,所以这些凶匪如今被绑成粽子关在客店的柴房里,派人轮流看守。
白乘归没有在意那些沾污,直接进了柴房,光打到囚匪身上,好像一条鞭子似的,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山匪,竟然会被吓得瑟瑟发抖,哭求着饶命,眼泪鼻涕流做一团,完全没有拿着刀的凶横模样。
张捕头踹了这些山匪几脚,让他们坐起来,“起来,白公子要问你们话,老实回答,不要耍花招。”
山匪跪地求饶着,脑袋磕得砰砰响。
白乘归冷漠地看着这些人,开口问道,“你们之中,有没有做山匪以来只杀了一个人的?”
众人听得一愣,山匪们也是止住了哭声,面面相觑,许久,有零星的几个人举起手。
全都杀过人,没有一个例外,甚至举起手的那几人,还有谎报的,杀的根本不止一个。
而且,这群人里,没有那个哭泣的孩子。
白乘归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审问犯人不是他的职责,他不应当为此烦心,不过是那个叫成三娃的孩子所诉说的身世,让他有了几分动容,所以才突发奇想问了这一遭。
白乘归发现了,他的心乱了,因为疲惫、因为山匪、因为灾祸,也因为……谢晖。
不问人事悲欢的白衣坊主,鞋尖沾了尘泥。
他这才从迷雾里惊醒,重新披上自己的铠甲,“你们哪些人,昨日看见我的侍从坠崖?”
“你们若有什么知道的,只管说,我不会拿这个为难你们。”
山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敢吱声,害怕眼前的贵人秋后算账。
张捕快见状,上前凶恶的骂了几句,“支支吾吾的干什么,白公子金口玉言,还用得着骗你们?有什么就说!”
白乘归适时唱白脸,“你们不必如此担心,我只是想给我的侍从收尸。”
几个匪徒终于耐不住,松口说,“我们看见的,贵人,这不能怪我们,我们把他逼到悬崖上,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哪个悬崖,具体是什么地方?”白乘归追问。
“是东南边的那个悬崖,贵人饶命,具体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是覆水崖。”杨捕头本就是土生土长的盛阳人,一听他们的描述立刻明白了。
白乘归听后,果然没有再为难他们,“好,多谢。”
出了柴房,白乘归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对杨捕头说,“杨捕头,麻烦你帮我问问,有没有愿意赚点小钱的兄弟,帮我去覆水崖找一找我侍从的尸体,若能找到,必有重谢。”
“好,区区小事,白公子重情重义,令我等动容。”杨捕头倒是素来喜欢这等有情有义的人,对白乘归这番行为自然赞赏,况且白乘归还愿意出钱雇佣人帮忙,自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白乘归没有戳破杨捕头的滤镜,只是开口道,“不知杨捕头与令狐捕头关系如何?”
“嗯?白公子莫非还认识令狐大哥?”杨捕头颇为震惊,他倒是不知道令狐大哥何时结交了这等富贾,昨日叫人来营救时也没有多嘱咐什么。
白乘归倒是没有冒领这层关系,“非是如此,我只是听闻过令狐捕头的义名,既然杨捕头认识令狐捕头,不妨转达一下我的话。”
“那群山匪之中,似乎有些贫苦百姓被劫掠上山作匪,杀人也是被逼迫而做,请不要将他们视作一类。”此话一出口,白乘归便沉默了。
终究是多管闲事了。
“这……白公子还真是仁善之人,杨某定会带到。”杨捕头听了,对白乘归的评价倒是更上一层楼。
“不……若是妨碍你们审案,就不必再说了,是我莽撞。”白乘归还想挽回什么,但对上杨捕头一副了然的表情,最后还是闭上嘴。
几人说着话,到了停尸的地方,他们昨日把尸体抗下山就摆在客店外面,要等官府来人确认匪首和从匪的身份。
黑白双煞的尸首摆在最前面,白乘归走过揭开查看,一个瘦猴一个壮熊,确实是黑白双煞无疑。
谁能想到,烧杀劫掠这么久,让人无比头疼的黑白双煞,就毫无水花这样死在官府手里。
白乘归眼睛掠过黑白双煞的身上的伤口,李飞鹏附到白乘归耳边小声道,“是偷袭所致的伤口,伤口上的血是黑的,有毒。”
如此小心又阴损的招式,若没有信任,怕是不容易达成,死在谁的手下,一目了然。
白乘归点点头,随手将白布盖回去。
果然,敌人的死亡才是最让人安心和感到安慰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