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十八岁寒冬,年末,大雪纷飞,万家灯火。
市里一个建筑集团拖欠员工工资,临近过年,职工们多次上门讨要,却遭驱逐,员工们围堵在公司门口声讨,保安多次劝阻未果,不料竟当街伤人,引起民愤。陆忱父亲打完年前这最后一场官司,准备回家过年。
他站在法院大门前,看见同事的家里人来接同事回家,临走时向他摆摆手,算作告别。同事的小儿子今年刚上初中,依偎在同事身旁,笑着对同事说
“爸爸,我今天生日,您没忘吧?”
他听见同事呵呵的笑,揽过儿子的肩膀,对他说
“没忘没忘,这怎么能忘,说吧,一会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一家三口,笑声渐远,却每一声,都飘进了他的耳朵。他忽而想起,今天好像也是陆忱的生日,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陪他过生日了。自己工作繁忙,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忽略了,愧疚将他生生淹没。
他启动了车子,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家蛋糕店,那是陆忱小时候很喜欢来的一家店,他推门进入,然后趁着风雪未急,拎着蛋糕离开,应该还来得及,他看一眼手表,时针指向十。
车窗外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混着雪花,有些模糊视线,他隐约在风雪中看到一抹略微熟悉的身影,只当做是恍惚了眼睛,不甚在意。
他将车子停在小区路边,积雪覆盖半尺,摸出手机给陆忱拨电话,嘟嘟几声后,电话被接起,他顺着小路边走边说
“小忱,爸一会就到家了啊,今年,总算赶上你的生日了……”
电话那头的人听后有些开心,担心的问
“嗯,爸你到哪了,外面雪这么大,我去接你吧”
父亲慈爱的话断断续续的从听筒传来
“小忱啊,爸,是不是做父亲挺失败的……今年差点连你的生日也要忘记,这么多年……爸真的挺对不起你……”
风雪愈急,寒风刺骨,有人悄然摸近他身侧。
陆忱静静的听着,心下触动,忍下落泪的冲动。刚要开口,却听见对方一声闷哼,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声音辩不太清,陆忱心头紧皱,有些喘不上来气,当即大喊
“爸!爸?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那头没有回应
他冲出家门,迎着大雨赤足奔跑。
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声,再没人声传来。
陆忱的父亲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匕首,腹部几处刀伤血流不止,靠着墙虚弱的坐着,阖上眼皮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却只是淡淡一笑,今年怕是又要对小忱失约了,他会不会怨他呢?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然而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大雪盖住他的身子,像是无声的祷告,圣洁的雪会洗刷一切罪恶。
他来到父亲身前,看着他那么安静的睡在那里,竟不敢上前,生怕吵醒他。
蛋糕被打碎在一旁,父亲亲手描绘的生日快乐摔得四碎,像他眼里此时碎掉的星光。
…………
父亲葬礼时,很多人前来祭拜,其中不乏有同事,农民工,建筑集团员工以及很多受过父亲帮助的人……社会各界也都送来了花圈,他们敬仰爱戴的人民法官,被他亲手送进去的罪犯,在出狱后恶意报复,永远倒在了离家最近的地方,离良善最远的地方。
陆忱看着周遭的一切,虚幻的仿佛是梦,身边的人看他一眼,面带怜悯的匆匆离去,他突然想起儿时的夜晚,父亲哄睡前讲的那些法律故事,正义,是什么?是父亲拿命换来的吗?
他推开礼堂的大门,沉闷的胸口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干涸的心脏重新被血液填满。
门外是一大片记者,杂乱的扎眼,像一群乌鸦觅食,死寂的气氛因为他而重新活络,数十台摄像机对准他,黑压压的镜头仿佛要将他吞进腹中。
他听见有很多人同时高声问他
“你好,请问你是陆法官的儿子吗,您能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你好,可以给我们讲讲陆法官究竟发生什么了吗?我是……”
“你好,我是……我想问问……”
陆忱看着他们,怒从心起,忍无可忍
“够了!你们可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可能为他们考虑一分!”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们的问题,也没有人会回答他们的问题。
陆忱站在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终于痛哭出声,他的父亲,他还没有向他表达过爱意,便倒在了他的心里,倒在了那晚的大雪里。
父亲热爱法律胜过爱自己,他一生为生者谋权,为死者谋利,用法律捍卫百姓们的权益,伸张正义,从不缺席,他法律援助过许多地方,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新闻头条下,看见那样刺眼的言论
“呦,这不是陆法官嘛,怕不是送了太多人进去,遭报应了吧?”
“拿法律当做自私的挡箭牌,活该!”
…………
无良的媒体只会炒热度颠倒黑白,恶意抹黑别人,以达到博眼球的目的,可他父亲何辜?如果他们如此,正义何来伸张?教父亲如何寒心?
…………
陆忱成绩急转直下,母亲心急如焚,半年后在和班主任商讨下,陆忱同意转学。
他转来了c市,在那里读书,和外婆生活在一起,逐渐在同学的陪伴下走出阴霾,可那个冬天雪夜的夜晚,如同梦魇,困他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