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贺风皱起眉,这人心理上怕不是已经疯了吧?
“你不是想出道么?”林禹安望星空,此时风徜徉,轻轻浮动的浅棕色发丝掠过他素净眉眼。
贺风盯着他模糊的下巴颌心想他怎么知道?这时他继续说:“我帮你。”
淡淡的语气莫名有种优越感,令贺风眼神变得冷锐,整张脸都绷紧了。
贺风最痛恨这种潜规则,做练习生时听过看过的一些不堪涌入脑海。
他往前一步,帆布鞋紧紧抵住栏杆,白边被挤得变了形。
林禹安望向他,并不是在等他的回答,只是因为他看起来真的要跳了。
贺风打算跳下去了。
他要结束这毫无希望的一生,死前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如此冰冷无趣。
贺风凝视空气的双眼固执不肯眨动,被风吹得干涩,他神情静默,好似一种哀悼。
警车鸣笛声拉回他的思绪,他抹抹眼尾,察觉楼下好像是乌泱一片。
贺风攥紧栏杆,他只是想默默无闻跳个楼而已,抬眼看去,对面的人还站在那儿望着他。
一声“吱呀”,贺风回头,看见一个胖子推开门走进来。
这胖子就是锦河灿烂老总,刘锦,平时最喜欢各种各样的酒局,贺风现在极其讨厌他。
“你还真要跳楼啊?”刘锦瞟了眼贺风身后栏杆,出手在空中按拍了两下,装模作样地劝:“你小心点儿,别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贺风嗤一声,微眯起来的眼透露出失望的光点:“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掉下去?到时候让你脱不了干系。”
“去年夏天那场大会,我开的,你来主持的。贺风,你忘了吗?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生出跳楼这种心思啊。”
贺风吼了声:“刘锦!”
他嗓音带一丝少年的青涩感,一字一句重重地控诉:“一开始所有的练习生,都是因为相信你才进公司的,凭你心情说不让出道就不出道了还要我们付违约金?你真是吸血鬼啊。”
“现在我们就只说你的事儿,跟那些其他人都没关系。”刘锦拉开椅子坐下,肥壮的手指在裤袋里按着烟盒,“你那时十二岁——”
贺风打断他:“别他妈的打感情牌了!不是PUA就是画饼!锦河灿烂早该倒闭了!”
刘锦耸肩笑一声,歪着脑袋瞧贺风。
贺风外貌身材条件极好,但就是不圆滑,有时候说话太实诚直接,在刘锦看来,就是低情商的表现。
刘锦说:“你先别激动,我们就事论事。”
“论你妈!”
刘锦拍桌爆吼:“管理课都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
贺风嗤笑一声。
“你是不是当过男模我就问你?你那个时候还未成年!你当男模的照片网上到处都是!”刘锦很生气地指了贺风一下,“你眼里容不下沙子,其他人就能容了?你这是妥妥的黑料。”
贺风冷声:“我知道了,我给你的钱还是太少了。”
刘锦继续说自己的:“本来你家境就不好,怎么打得过那几个富二代练习生?你又不肯跟人一起吃饭喝酒,讨好那几位总,我怎么放心让你出道?你信不信你一出道就因为之前做过男模而塌!你那时候背后一个人没有,你难道还想靠我?”
见贺风油盐不进闭上眼,刘锦起身:“要是你肯配合,这事就还有点说头。”
贺风用说遗言的语气:“我跳下去,锦河灿烂倒闭的事也就有说头。”
“你跳下去死的是你,就算公司倒闭,我还能东山再起。”
贺风掀开眼皮:“你还想东山再起?”
刘锦盯着他,他像只猎豹冲过来,硬拳砸过下颚,气流仿佛都被撕扯出声。
一瞬间的恍惚让刘锦瘫坐在地,啤酒肚上下晃动。
“贺风你……”刘锦揩了把唇边血渍,抬眼瞪他:“老子养你8年,你把老子牙打掉?”
贺风站在他面前,胸膛微微起伏,略带腥红的眼瞧着他血红的唇,偏头:“给我看看,打掉是你哪颗牙?”
刘锦吐出一口血沫,那颗金牙被他稳稳接在手心。
贺风笑了:“吸人血的东西,你这颗金牙上不知道有多少练习生的血水。”
刘锦扶椅子起身后,立即甩贺风一巴掌,语气粗鄙:“你现在就给老子跳!让老子看看你寻死的能耐有多大!”
他手上的血渍带到贺风脸上,贺风随意擦了把,一颗心在胸腔里混沌地跳。
贺风面无表情走到栏杆边,长腿轻松一迈。
刘锦眼疾手快,对准他的后脑就是一烟灰缸。
疼痛骤然降临,尖锐直达心底,贺风缓缓回头,刚吐出一个“刘”字,就要倒。
刘锦拽过他的裤腰,让他直愣愣倒在了自己脚边。
“呼——”刘锦捂捂嘴,左右迷惘看了几眼,随即坐在地上,开始大喘气。
营救人员飞速推门而入,刘锦一手撑地,一手挥挥:“有没有呼吸机?快喘不上气来了。”
这场闹剧似乎已经收场了,要跳楼的人被抬上了担架,林禹安垂眼下望一秒后转过身。
世界仿佛在颠簸,天跟地混合一起,就像融化的双色冰淇淋,贺风睁开迷蒙的眼。
好多人在看他,这些人围成了一个圈,担架被暂时放在了地上,贺风唇微动,后脑好痛,该死的刘锦,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林禹安站在人群里很出挑,他观察躺在担架上的人,这人轻薄的羽绒服敞开,里面是一件黑背心,露出大片锁骨跟一截胳膊肌肉。
几秒后,人们看见一个穿米驼色大衣的男人双手插入口袋,走过去蹲下来,问伤者:“冷吗?”
贺风看去,他视线模糊,这男人的五官好似像素,镶嵌在白净的脸上。
不等贺风回应,男人起身脱掉大衣,赶在他被抬进车里前,把香喷喷的轻柔大衣盖在他身上。
车门关闭得很快,那给他盖大衣的男人转身就走,贺风闭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六点,贺风醒来,眼珠子呆滞两秒后起身。
他在普通病房里,其他床位上的人还没醒,而他因为起身太猛而发出的“嘶”声,扰醒了隔壁床的小男孩。
隔断帘没拉上,小男孩看着这位双手混乱的大哥哥。
贺风想去摸后脑,意识到被包扎了,就停住,另一手顺带去理了理衣领。
床边有张椅子,米驼色大衣被搭在椅背上,显得柔软。
贺风偏头想了想,这大衣应该不是他的吧?
猝然一阵催命的闹铃声炸开,贺风的脑神经仿佛都被击溃了。
小男孩大大地“嘘”一声:“快关闹钟啊。”
贺风回头瞅眼男孩,抓过大衣掏出手机点开,关闭闹钟后,看见屏幕上的壁纸写着三个大字。
[联系我]
……真是好莫名其妙的壁纸,贺风把手机塞回去,感觉有人正盯着他,还以为是隔壁床的男孩,回眸看去时,发现其他病床的人也都被吵醒了。
贺风点一下头:“不好意思。”
“大哥哥你的头还疼吗?”男孩盘腿而坐。
贺风看过去,这小孩九、十岁的样子,初步看猜不出来是什么病。
“昨天晚上你来的时候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要死了,你是跟谁打架了吗?”
贺风“嗯”一声。
说起打架,想起刘锦了,是煞笔刘锦在他后脑砸了一下。
“那你肯定打输了吧?”
“你没事的话就再睡会儿?”贺风问:“你爸妈呢?”
“我奶奶等下就来。”男孩说完,栽倒在床上,俯下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你以后不准打架。”贺风直截了当,“不然就像我这样。”
男孩弯唇笑,没做声。
贺风下床,打算出去给刘锦那煞笔打电话,刚拉开门,就看见走廊里有个胖子。
“真晦气。”贺风低声。
刘锦走来瞄他一眼要进病房,贺风用胳膊挡住他。
“那你跟我出来说?”刘锦的牙掉了一颗,讲话好像漏风。
“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贺风下意识去摸裤袋,“医药费我转给你。”
说完才想起来,他的手机昨晚坠楼了。
“不用不用。”刘锦回头看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贺风拧眉,不情愿跟在他身后,拖鞋发出轻微声响。
刘锦站定在走廊尽头,手指撑了撑墙,似乎是在酝酿措辞。
“也是,你欠我的。”贺风背靠墙,双手抱臂,头微垂,像个来医院拍画报的模特。
“林禹安林总你认识吗?是个暴发户,可有钱了,当年买了楼,现在收租都收到手软,他还不止这些收入呢,各个圈子里都有他的身影,简直人生赢家。”
这番话刚听完,贺风提腿就要走。
“诶诶,说正事呢。”刘锦拽住他衣摆,低声说:“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当初我们公司一个练习生没有,不都是因为你的坚持……”
“还打感情牌?”贺风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厌倦的戾气,“不如他妈给我打点钱。”
“别说脏话。”刘锦松开手,“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问你呢,林总你认不认识?”
“肯定又是一个想要潜规则人的GAY是吧?”
刘锦摆出那副资本家的咄咄逼人嘴脸:“你还想不想出道?想就听我的,要是你不听,就只能按原计划,把你打包送去演小成本网剧。”
贺风沉了口气,真是不如昨晚就跳下去,这b圈子谁爱呆谁呆。
刘锦看似苦口婆心,实际上眼光闪躲:“林总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贺风讥讽道:“都是些花天酒地跟谁都能乱搞的同。”
刘锦反问:“你不是同?”
贺风不说话了。
“有钱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你要是有钱了,说不定比人玩得还花。”
贺风冷绷着脸,一双眼嫉恶如仇。
刘锦拍上他的肩,感慨道:“你都坚持八年了,现在说放弃就放弃吗?”
贺风眉间一动。
刘锦趁热打铁劝他:“你之前也做过男模,所以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又不需要你跟他上床,就是你陪人家喝喝酒亲亲嘴——”
简直没法忍,贺风迈步就走。
刘锦喊:“贺风!”
贺风快步在走廊里,他走得风驰电掣,阴沉下来的眉眼冷锐,唇角向下压,隐约爆出狠戾。
之前贺风为钱做男模的时候,也只是卖酒,然后陪女士们小坐,并没有其他越矩行为,而刘锦说的完全就是潜规则吧。
刘锦追上来说教他:“你这性格出道了分分钟遭网暴,是我把你惯得太好?叫你变成这样的?”
“老子从小就这样。”
“也是,你爸妈又不在身边……我叫你别说脏话!”
贺风猛然停步,投来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你用什么砸的我?”
“烟灰缸。”刘锦说。
贺风转过身盯住他,薄红的嘴唇微动,仿佛溢出寒气:“你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你跟那个林总是不是达成什么肮脏龌龊的交易了?现在上赶着来卖我?不然你怎么可能大早上就来找我?还一副假惺惺劝慰的样子?”
刘锦露出微笑:“我早说过你有演戏天份的。”
贺风抓住他的肩:“我现在就去告发你。”
“你有证据吗贺风?”刘锦笑得邪魅,“你要是乖乖听我话,陪林总喝点儿,出道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贺风瞪他一会儿,咬牙说:“头破了喝不了酒,解约合同你等下就送来。”
“那我们该谈谈你违约金的事了?”
“妈的是你不让我出道!”
“那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没看?”
“那是合同?那不就是个卖身契?”
“请勿大声喧哗。”经过的护士小姐姐友好提醒。
“对不起。”贺风压着嗓子说。
刘锦微微跟人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教育孩子呢。”
贺风斜眼睨向刘锦,刘锦说:“我下午来找你,你先回去好好躺着。”
还躺个屁,贺风一脸怒气回到病房,撞上隔壁床的小男孩正跟他奶奶一起喝粥。
两人眼神惶然望来,贺风松了脸色:“早上好。”
“大哥你这就要出院了?”男孩捏着勺子问。
“嗯,祝你早日康复。”贺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把床铺理好后打算走。
“拜拜!”小男孩又大声提醒他:“你的外套没拿!”
“那不是我的。”贺风说完立即想到,他现在没手机,一会儿坐地铁什么的,不方便。
于是背过手搭上椅背,他没转身也没回头,以一个不得不拿走的姿势抓起了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