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这样的日子里,在街上散步就像一群行人在汗蒸。
苏楠请了一周的假照顾江宿,程宥景在见江宿醒了后就回去处理苏临城的事了。
密室店老板提供了监控与聊天记录,苏临城也丝毫未辩解,不出意外进了局子。他母亲当时倒是来了,带着一布袋零零散散的钱上去就要给程宥景,跪在地上哭着求放苏临城一马,他还太小,留案底实在划不来。
最后程宥景都动容了,苏临城却冲上前把布袋一抢塞到女人手里,对着程宥景大喊:“你就这点骨气,要原谅我啊?老子把你哥都整到医院了,还以为你能多硬呢?”
江宿醒的时候苏楠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她握住了他的手:“江宿...”她的尾音甚至在颤抖,她太害怕了,血淋淋的一幕让她再次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个男人。
江宿眨眨眼,本来就白的肌肤此时更显苍白,他微不可查的笑了,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的可怕。
“水...”
“好好好,你躺着别动啊。”苏楠马上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江宿看着她手忙脚乱,莫名觉得可爱,他喝了一口水,“怎么样了?”
“程宥景报警了,是...我哥做的手脚,你放心,他进去了。”
江宿看着她,半响也没说话,看的苏楠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虽然是你继父的儿子,但是为什么会这么针对你?”
苏楠低头咬着唇,仿佛回答这个问题是一种耻辱,嘴却先行一步,她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我继父是我大伯,我妈在他们没离婚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到底还是涉世未深,江宿蹙着眉,消化了一阵子,苏楠却认为江宿在义愤填膺。
她的头低的更深了,其实苏楠也理解苏临城的行为,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抢走了自己的血亲。
脑海里再次闪现出沙发,站着的男人和死在眼前的父亲,她看见这一幕的次数变多了,之前只在梦里能看到,现在竟也白天会闪现出了。
...等等,站着的...男人?
怎么会是男人,不是邓美玉吗?
泪珠混着额头流下的汗液一起慢慢滑落,双眼模糊,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这是个和他们第一次吃饭时一样的天气,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头顶忽然感到暖意,苏楠抬起了湿漉漉的小脸,江宿撑起身子,苏楠急坏了,想让他躺下,江宿轻飘飘用食指碰了一下嘴唇,示意她不要说话。
江宿不再揉她的发顶了,转而双手捧着她的小脸,慢慢靠近了。
苏楠的悲伤消声灭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强而有力的心跳,她的脸红扑扑的,急忙将眼睛闭上了。
脸上感觉到触摸,苏楠闪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在给她擦眼泪。
江宿无奈的勾勾唇角安静的看着苏楠,发顶正好被灯光晃出了栗棕色,苏楠看得入迷,江宿确实生的好看,他有些内双,斜长的丹凤眼上是浓密黑长的睫毛。
那双黑色的瞳孔映出小小的她,薄唇微张:“不是我们的错,错的是他们。”
苏楠的瞳孔瞬间缩紧,窗外微风阵阵,阳光慷慨的洒在每一处,草坪上落了几只蝴蝶,一株小草轻轻露.出了头...
“叮叮叮...”
苏楠晃晃手,示意她接个电话。
“苏楠,死了就说一声,没死赶紧回来!”邓美玉的喊声哪怕没开免提,还是字字清晰。
苏楠退却一旁应声,随后挂断电话歉意的对着江宿笑笑。
“手机号记一下我的,有事给我打电话。”
~
苏楠心里止不住的发毛,她竟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邓美玉会杀了她的!
苏楠终于鼓足勇气打开门,抬眼看去,中心处是他爸苏志平的遗照,许是邓美玉又摆出来放着了。
天气如此晴朗,甚至那张遗照都被阳光照着,显得他爸此时倒不像一个过去式,仿佛只是老一辈人拍出的黑白照。
苏楠低下身子换鞋,头顶却感到一阵刺痛,她猛地抬头,只见邓美玉正死死拽着她的头发,见她抬头,忙不迭的开始左右开弓扇她耳光,直至手泛红便拽着她的头发用力一甩。
苏楠随着惯性直直的倒地了,邓美玉还不解气似的上去用力踹了一脚。
“贱人!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邓美玉双眼猩红,声音又尖又刺耳,“你爸的忌日都不回来,你都忘了是吧?”
苏楠的脸颊通红,巴掌印清晰可见,手捂着肚子,钻心的痛让她麻木,此时却也顾不上这痛楚,她熟练地跪在地上,“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志山一来便看到这幅场景,“哎呀,这是干什么?”
他走到苏楠旁边将她扶起来,转头看着邓美玉:“美玉,怎么了?”苏志山身着衬衫黑裤,站在遗像面前倒庄重了不少,如果不知道他正娶了这位过去式男人的妻子的话。
“他爸的忌日!她不知道上哪野去了!”
苏志山闻言眸色暗了暗,他上前抱住了邓美玉,“美玉,以后我在,不提过去了好吗?我会照顾你们。”他是认真的,很久以前就是认真的了。
邓美玉晃了神,半响才平静下来,他们昨日领了证,正式成为了夫妻,今日是她下决心最后一次陪苏志平说说话,她要向前看了。
平心而论苏志山对她和苏楠都不错,刚领证便在新婚妻子家中看见她前夫的遗照的确是她欠考虑了一些。
“好,志山,我爱你。”邓美玉尾音刚落,睫毛轻颤,她又想到了什么,瞪向苏楠:“给我滚回你房间!”
苏楠会意的点头,回房之前没忍住的多看了他爸的遗照一眼,就那么一瞬间,浑身颤抖。
小黄听到开门声的一瞬间便噔噔的跑了过来,它很聪明,苏楠不在就不叫,自己在房间转圈玩。
苏楠第一次没有去抱小黄,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强忍心中冷意换了衣服倒在床上流泪。
小黄不知道她怎么了,小小的一只试图跳上床,却做不到,试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失败,急的它发出了呜呜声,不是狗吠声,是一种像婴儿的呢喃般的委屈声。
苏楠哽咽着,肚子和双颊传来的痛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碎了,弯下腰把小黄也抱上了床,小黄的毛长了些,窝在苏楠的枕头旁陪着她。
苏楠的脑子里满是那一天,苏志平死在眼前的场面,她莫名一阵心梗。
一道声音传来。
“苏楠,不要忘啊,不要忘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仔细想想啊。”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啊。”
她努力回想,却又一片空白,一种无力感由心而生。
谁能帮帮我,谁能帮帮我。
帮帮我,救我。
·
“喂?怎么了?”
江宿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直叫苏楠的心平静不少,这已经是夜里了,江宿声音倦懒,还带着鼻音。
泪又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因何流泪,却如何也止不住,“江宿,你能帮帮我吗?”
她好像病了,把一些事忘了。
小姑娘在他面前总是很腼腆,这一阵子倒是哭了两次,人与人之间让一段关系快速升温的办法不是谈爱与唯一,是哭泣。
江宿不禁眉头一紧,“怎么了?”他的困意消退,精神了不少。
苏楠的泪意更汹涌了,她将这一切尽数告知。
她不知道谁可以帮她了,崩溃中这一通电话到底打给了江宿。
江宿沉默着,半天没说一句话,苏楠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匆匆开口:“抱歉,我明天还有事,我先睡...”
他打断她的扭捏,话语简直像把斧子,把此刻苏楠的沮丧直直的劈开了。
“我帮你。”
苏楠的哽咽瞬间止住了,舌头动了一下,嘴里还含着未说完的字眼,身体却先行一步,仿佛不受大脑管控似的。
“你说什么?”
或许是太诧异,甚至于苏楠感动的又要哭一遍了,她没想到竟然没多少周旋,江宿就这么答应了!
心脏快而有力的跳动着,脑子情不自禁的暂时忘记不愉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莫非他喜欢她?总之不会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我说我帮你。”
江宿勾着唇,但总归皮笑肉不笑的,他没有医生的人脉,心里便盘算着带她去医院。
理发店的收入尽数被继父以程宥景为理由要走了,心里想着钱的问题,脸上却面不改色道:“早点睡,我帮你,放宽心上学。”
苏楠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了,嘴里吐露出一串又一串感激的话语,不知疲倦似的。
夜色朦胧,情感此刻大于理智,以至于她忘记了,江宿只是个理发店老板,充其量他爸是个心理医生,但总归关系不融洽的,他又该如何?
这种对江宿的感激之情哪怕又过了一阵子,期末考试都过去了,放假都放了几天了仍有余韵,心里那一处仍是对自己恩人的谢意。
她想,以后挣到钱一定要报答他。倒是江宿一向不回家的人最近却反常的在程宥景家住着,已经放假一阵子了,却无论程宥景还是江宿都没联系苏楠。
又是一个寻常的午后,苏楠躺在床上看书,手机响了起来,苏楠迅速拿了起来,平日除了章欣会给她发发短信,倒真无人给她打电话,哪怕是骚扰电话都没有。
她果断想到了一个人-----江宿。一定是他的。
“喂?”
对面没吭声,又过了一会儿,苏楠的头耸拉下去了,不是江宿啊...她刚准备挂断。
“楠姐。”
少年音色太好认了,程宥景。
苏楠笑了,“这段时间怎么没联系呢?忙什么呢?”和程宥景说话一如往常,之前她良心不安,毕竟他哥那档子事情连着她,程宥景却先开口破冰,表明这件事不怪她,她和苏临城是两个不同的人。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我进我哥店里看见他一直联系医院!”
那天进了理发店,心里总有种预感,鬼迷心窍的进了他哥的房间,桌面有张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资料,旁边还有本日记,他全看到了。
比对苏楠的担心更多的是一种害怕的危机感。这是他第一次进他哥的房间,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了!
苏楠久久未出声,被震住了,本就不打算跟他说的,但还是被知道了,她无奈的叹口气,简易复述了情况,却是真假掺半的。
程宥景心里明镜的,心里却有些不满,她不对他说实话。
“我找我爸了,他能联系到一位刚回国的专业心理医生。”程宥景有些心虚,上牙紧咬着嘴唇,快出血丝了才罢休,“你下午出来吧。”
苏楠去找程宥景时,还是有些恍惚,江宿在她看来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江宿没办成的事,程宥景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但无论如何,心里那一处感谢终究多了一块给了程宥景,无论江宿如何,他都是帮过她的,她紧皱着眉,忽然想起江宿的关系网和程宥景的对比,江宿确实很难办到啊,当时答应的那么决绝...
肯定很为难他,苏楠掂量掂量,还是攒攒钱先请他们吃个饭。
“想什么呢?走,上二楼。”
苏楠看着身边这个少年,诚恳的鞠躬致谢,程宥景真是个好人。
程宥景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紧张烟消云散了,“别这样,等你以后好起来了别忘记我这个恩人就行,到时候一个月给我一千万哦!”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牛仔裤的男孩站立不动,站在死角盯着他们。
他什么也没做,目送他们上了二楼心理咨询室后一个人默默下楼出了医院,他走路有点坡,双腿像刚长出来,还不会使用似的。
往上看去,一张脸惨败如雪,幽深的眼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是江宿。
明明是夏天,他却感到从心脏蔓延开来的冷意,像针扎在骨头上。
原来苏楠没有只拜托他啊,他还是没办法成为任何一个人的依靠,他奶奶还是苏楠都一样。
他将手中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点起一根烟。
纸条没有丝毫折痕,可以看出拿着它的人有多爱惜,上面还有一串号码,黑色的墨水渐渐消失于江宿的视野。
他转头坐在一处长椅,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慢慢上升,最终消失在空气中,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向继父,那个他不屑的男人跪了三天,求来了一位刚回国的专家的号码,他的膝盖此刻传来无尽的疼痛,比跪着时更痛。鬼知道他拿到号码时多喜悦,像握住了当年奶奶的手。
这个号码比不上程宥景随口一说吧。江宿已经脑补了苏楠拜托他后他向继父随口的请求了。
苏楠呢?也将泪水撒给程宥景了吗?他是如此的不可靠...连个小姑娘都无法信赖于他。
程宥景坐在心理咨询室外面百无聊赖的玩着游戏,随着游戏的失败,他肉眼可见的不甘起来。
人在无聊时就会想很多往事,有些话他不会再说出口,他无法对江宿或苏楠说出实话。
他挽起袖口,伸了伸懒腰,又开了一把游戏。
江宿有写日记的习惯,他一直知道。
他看到日记后就去翻翻柜子,不出意外的看到了纸条,他将号码在心里记熟,又将一切放回原位。
程宥景明白这种噱头,再下去他和苏楠倒是不可能,他哥就不一样了。
倘若他成为苏楠的恩人就不一样了,这是一种联系,他和苏楠就会继续下去。
哪怕只有这种联系,也是不一样的。
他要当上这种羁绊牵线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