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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小院中,灯光一直亮到了三点。
林霁元打着哈欠将它们关掉之后躺回床上,几乎瞬间就陷入了睡眠。
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越发和缓。
而沙发上有一对眼睛正睁着,朝陷入深眠的人望去。
祂不需要睡眠,祂休眠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对无意识的一切感到足够厌烦。
而林霁元睡着后,不能再和对方产生互动让祂感觉到了觉醒前般的沉寂和孤独。
祂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林霁元醒来。
但是等了一分钟,十分钟甚至半小时,对方仍处于安睡状态。
祂不由得有些焦躁,被关押着的触手也冒了出来,甚至祂的人体竟然也隐隐有改变的趋势,属于人类的四肢正在向触手畸变。
在不远处的床上,躺着的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安全和幸福,正强烈地吸引着祂。
可是那个人对祂布置了任务——“不许到床上去”。
触手在狭窄的空间中狂舞了一阵,却小心地没有触碰到任何家具,没有制造出分毫响动。
祂只是这样悄悄地缠上去,一支灵活的触手钻入侧躺着的林霁元的腰身下,卷曲环绕,另有几支触手则分布在人的脖颈、胸前、大腿、小腿,竟然将人平稳地抬了起来,随即送入怪物的怀中。
林霁元在空中经历过一次超自然“运输”却丝毫没有被吵醒,还睡得天昏地暗。
怪物成功把人“捉住”后,又开始感到无边的温暖快乐。
祂不能到床上去,但是林霁元可以从床上下来。
起初祂幸福到眩晕了好一阵。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祂逐渐感觉到一种无法描述的疼痛。
祂清楚这与林霁元无关,而是祂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坏掉了,起先祂在监牢里苏醒时,也有过一阵差不多的体验。
这样的滋味不太好受,使得祂把林霁元缠得更紧,却又勉强控制着这样的束缚不足以唤醒对方。
沙发上的怪物“满溢”出来,触手流淌在房间的地板上。
如果不是两道粗壮触手中留存的一道用以呼吸的缝隙,根本看不出怪物的怀里还抱有一个人类。
……
“砰砰砰——”
铁制的院门被敲响的动静颇大。
林霁元被吵醒时候猛地喘了两口粗气,掀开眼皮看着不太遮光的窗帘莹莹泛白,有点懵了。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一名打渔的船夫,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仍在海上作死。
突然一个大浪袭来,他直接从船上被拍了下去。
在梦里坠海是没有逼真的窒息体验的,只是他才掉下去,就有一只深海章鱼缠了上来,狠狠将他抓住,触足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拼命挣扎,但束缚越来越紧,甚至他因为叫喊而张大的嘴里也被塞上了一条触须,于是他用牙狠狠咬了一口……
林霁元醒来时确实是有束缚感,但并不是被章鱼巨怪裹得死死的。
而是他腰间环着属于人类的手臂,对方以一种背后抱的姿势圈着他。
不得不说这种姿势过于亲密暧昧了。
但如果是和自己的宠物的话,又似乎很正常。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会挤在沙发上?
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思考不了如此复杂的问题,他都还没来得及起身,先前敲响铁门的动静已经移至房门,几乎只有两秒,他的房门也被一下子踹开了——有人入侵了他的家!
廉价的城中村小平房里可不存在什么格局,两方人马毫无阻隔地一眼碰面。
比林霁元更快坐起来的是身后的怪物。
林霁元也一下子清醒了,紧跟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脸色略微发白,突然意识到这群擅闯民宅的人很可能是特警、研究员、甚至异种扑杀者等任何一个能够主宰怪物去留的专业人士。
他们一定是已经调查出了昨晚发生的骇人听闻的事件,不用他在这边纠结来纠结去的,命运已经主动找上门来。
这群身穿西装带着墨镜的壮汉们一拥而入,在林霁元心惊胆战地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屋内发生的情形。
进来时的匆匆一瞥,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那一瞬间在沙发上交颈而眠的两个男人。
来之前他们都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竟宛如捉奸现场,一时间怔在原地,无话可说。
“……”
静默。
死一样的静默。
首先出言打破静默的竟然是林霁元身后的怪物同志——
“出、去。”祂冷冷地说。
听着当真是霸气极了。
但如果林霁元没看错,那群西装暴徒的身侧别着的黑色的坚硬东西怕不是非法武器吧!
果然只有官方组织才能拥有……
怪物对他们表现出敌意,这不是完蛋了吗?
林霁元想要出言挽救一下即将迎来的危机,但他有些错愕地回望怪物一眼后,发现一个晚上过去祂的身上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比昨天要智慧了一点。
祂身上的非人感稍稍减弱,尤其是眼神中少了些初生儿的纯真,那么此时纯黑的漂亮双眸就化为彻底的深潭,冷着脸的样子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些恐惧。
为首的西装暴徒闻言怔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道:“……封少爷,既然、既然你安全,我们这就离开。”
他的声线还算平稳,但话语中突兀的磕绊可见其内心的浮沉。
他说完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这群迅速闯入的人似乎又要迅速撤离。
“等等!”林霁元回过神来,慌忙将人叫住,“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听过那西装男的话后,他猜测这群打扮成这样的人应该是被怪物寄生的原身家的保镖。
终归和死者的家有联系,他多少应该坦白一下昨晚的事吧?
这么大的事也不能他一个人兜着……
可是这个情况应该怎么描述?
应该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心大,能对如此光怪陆离的事接受良好……
林霁元跻身上前,对领头的西装男道:“咱们借一步说话行吗?”
西装男微微颔首,余光悄然探视着房间里的另一个存在,一些细密的汗珠从他头上冒出。
屏息几秒,并没有什么异常因为他的点头而发生,他顺着林霁元手臂的方向转身往院外走。
然而林霁元这头才迈开步子,手臂就被一根泛灰的触手牵引住,他心下大骇,立刻把触手捏住,恨不得全藏在手掌心里,千万别被那些人看到。
他没心思细细品味那精妙的触感,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回怪物身边,把触手给祂塞了回去。
他的动作鬼鬼祟祟,撩起衣服就是一塞,活像埋藏什么赃物。
一番紧急操作下来他冷汗也冒出来了,急匆匆对怪物叮嘱道:“乖乖别动,等我一分钟!”
他追出院子里时,闲杂人等已经出去大门口了,只有先前的领头男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那人将墨镜摘下来,看起来浓眉大眼,严肃正经。
“林先生,非常抱歉,凌晨时候我们已经锁定了你的住所,只是天亮后仍太久没有消息,担心出什么事,所以贸然闯了进去。”
“啊?噢。”林霁元犹豫了一下,“那个,你说的封少爷……”
“您有什么疑问吗?”那人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不等林霁元组织语言,抢话道,“我们不会干涉少爷的交友自由,更不会要求少爷回家。至于对您行程的掌握,也只是因为少爷失联,我们不得已查看了监控。”
西装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摆到林霁元面前,生怕他看不清似的。
“您看,我们截取了昨晚的几个道路监控,好在并无异常。”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至于昨晚您和少爷做游戏的时候打了两个恶作剧电话的事,我们也已经亲自道歉处理过了,您放心就好。”
他不说林霁元自己都忘了,他一开始确实叫过救护车,报过警,那可不是什么恶作剧电话,然而都没有下文了。
只有眼前的视频从第一帧开始播放,林霁元越看越觉得冷,冷得手脚都开始发麻。
……奇怪。
实在是太奇怪了。
奇怪的不仅仅是这位保镖头目的言行举止,还有手机里的监控画面——
穿着卫衣的少年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他一边捶着腿,一边望着面前空荡荡的鱿鱼推车。
然后另一名少年从路边经过,两个人只是打了个照面,便默契地并行走出这条街区。
狭窄阴暗的小巷中路面干净清洁,几乎能映出天上皎洁的月亮。
没有话,没有血。
没有异常。
……
*
林霁元回到房间时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家里的剩余食材只能做点鸡蛋饼。
林霁元看一边的大米粥已经煮得软烂了,这才将鸡蛋面粉糊倒入饼铛,盖上盖子,转去拿冰箱里吃了一部分的自制柠檬酸辣萝卜,和给烤鱿鱼熬制的备用酱汁。
到时候夹在鸡蛋饼里吃,就着香香糯糯热腾腾的白粥,真是想想就流口水了。
他的动作熟练,神情放松,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上午谈话后回屋的那种苍白恍惚感,可见又暗自消化好了一些庞大的信息量。
怪物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尽管身体里还是痛得厉害,祂也倍感雀跃。
祂站在一旁,像个守卫厨房的士兵。
祂想和林霁元说话,想听他的声音,想得触手都快冒出来,胸口的位置痒痒的。
于是祂忍不住开口道:“妈、妈。”
林霁元将刚烙好的一张松软金黄的鸡蛋饼叠放到盘子上,倒面糊的动作一顿。
“你可以叫我元哥。”他严肃道。
“元哥。”怪物从善如流。
不知道祂所寄生的人体年纪多大,大概率也还是个大学生,林霁元本来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么一声哥,现在又感觉有点小怪。
怪在哪里又细说不出来,不过总归比被叫妈妈好。
倘若养成了不良习惯,哪天祂要是当众叫他妈妈,那他大概能被活生生尴尬死,可以连夜逃离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