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宋晚的房门没了锁。
宋萍给她卸掉了。
上午那一场闹剧结束,宋晚跟着宋萍从办公室出来,宋萍气势汹汹走在前面,宋晚垂着脑袋,鸵鸟似的跟在后面。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直到间隔一个拐角。
她听到宋萍说:“秦淮一,我们家的情况和你不一样,小小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就没有爸爸,我也不像你妈妈那么有本事,我给不了她任何好的生活,也给不了她好的未来,她只能靠自己。”
“你们不是一样的人,以后,你离她远点儿,算阿姨求你。”
宋晚抬头去看,几米开外的校长办公室门口,秦淮一站在那儿,脸上有伤,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宋萍的话就一句接一句的抛了下来。
她没有立马跟上去,因为觉得难堪。
那天到最后她也没能和秦淮一说上话,在宋萍的催促声中,宋晚从他面前经过时只是把头一低再低。
秦淮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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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一领了处分,自我检讨,停课两周,汪女士带着林家父子去医院检查,事后赔偿。
在这场谣言之下,满盘皆输,没有人是赢家。
秦淮一回家窝在房间打游戏,开一局输一局,他心不在焉地操控着角色,脑子里总是出现宋晚从他身前走过的那一瞬。
她默不作声地埋着脑袋,眼泪却悄然掉在了下巴上。
他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他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那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停课两周,秦淮一就这样浑浑噩噩,醒醒睡睡,直到汪女士从医院回来,给他拿了两瓶药。
秦淮一也就在汪女士回家前十分钟才醒,淡淡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开口时声音也是哑的:“不用。”
他下巴上的伤口比他想的要深,汪女士觉得会留疤:“有疤在脸上多难看。”
秦淮一微弓着身坐在沙发上,人刚睡醒也还是透着浓厚的疲惫:“妈,我想转学。”
前言不搭后语,汪女士瞧着他:“怎么又提起这事儿了,你想去哪儿,去实验?”
“随便,除了附中,什么学校都行。”秦淮一不在乎。
他以为汪女士会拒绝,或者要说上好几遍她才会同意。
但在意料之外,汪女士在短暂沉默后就点头,说:“好。”
秦淮一原本以为,这场乌龙以他转学去了实验为收尾,只要他走了,一切就能自然而然恢复如常。
可事情却总往他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秦淮一转去省实验借读,一个月后回了趟附中。
他是专程请了假,回来填张资料表。
他本可以不用来的,汪女士代他填了就行,但他总想着回来看一看,回来见一见某个人。
自那天宋晚的妈妈在学校大闹一场,他和宋晚就心照不宣,再没联系过。
他担心自己多余的举动会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她原本的日子就已经很不好过了,他不想给她添堵。
秦淮一回附中时还穿着省实验的校服,和眼前这个熟悉的校园格格不入。
他从办公室填完表出来,正巧碰见陈博瑞。
陈博瑞今天值日,手里拎着一桶垃圾,忽然看见他还有点恍惚:“你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们啊。”
“填资料。”秦淮一没告诉任何人,他只是想回来看看,“我走了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吧,宋晚她……”
他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博瑞愣了愣:“你不知道啊,你去实验没多久,顶多一礼拜吧,宋晚就办休学了,不读了。”
秦淮一不自觉蹙眉,他转去实验后和附中的人联系不多,没听说过。
休学是什么意思,不读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那么努力的人,怎么会这么随随便便就休学不读了。
秦淮一用请假的这一天先后找了很多人问,没人知道宋晚为什么休学,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林漾漾不知道,秦淮一就去问汪女士,汪女士只说宋晚的妈妈又来过一趟,称家里有事儿,再具体的原因她妈妈也没说。
秦淮一联系不到宋晚,他甚至去了一趟麻辣小厨,有段时间没来,店里的收银早就换了人。
那个姑娘消失的干脆,他再找不到关于宋晚的任何一点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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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晚都会想,早知道那天是最后一次见到秦淮一,她应该抬头的,她应该再好好看看他的。
她明明那么舍不得,哪怕她问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弄得,问他疼不疼。
又或者仅仅只说声再见呢。
可是她没有。
在门锁被卸掉的第十七个早晨,宋晚又一次惊恐发作,这次去了医院,被医生确诊重度焦虑。
宋萍在诊室里皱着眉头问医生:“焦虑算什么病,我天天为钱发愁还没焦虑她焦虑什么,这也算病吗?”
“谁还没点不开心,这还得住院吃药?那她不上学成绩落下怎么办,明年就高三了,这高考还考不考?”
医生看着她,眉宇间有些无奈:“您既然觉得读书有用,就信我,我也是读了好多年的书才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她这个情况 ,休学最好,高考晚一年也无所谓。”
那天宋萍将她领回家,犹豫着问她:“小小,你觉得有那么严重吗,咱们不去医院行不行。”
这话问出口,就是不想去。
宋晚听得懂,她不想反驳,也不想挣扎:“随便吧,学校我不想再去了,我不想读了。”
她这几天在学校,耳根没有一天是清净的。
有人说宋晚啊,在办公室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逼着她母亲给她下跪。
还有人说秦淮一打架被停课,再到转学,也是被她一步步逼走的。
她偏偏哑口无言,无可辩驳。
她习惯性地避让所有向她投来的目光,每一个探究的眼神都足以将她压垮。
她一天都读不下去了。
宋萍听完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下一秒就瞪起了眼睛。
宋晚看着房门上没了锁,突兀地空出个洞。
那洞好似在她身上掏的,让她已经没力气去争取什么了:“等我好一点就去打工吧,去端盘子,去刷碗,一个月也能赚三千块钱。”
她忽然想赚一个买锁钱,把门关上。
宋晚抬眼,只和宋萍对视上一眼,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下来了:“宋晚真的很没用吗?宋晚不是个男孩,也不够聪明,别人一遍能记下来的东西,她要记两遍,三遍。”
“我每天两点多才睡,用尽全力考进附中却是个垫底的,我谁也比不上,你承认我的愚蠢有那么难吗,我经常会想,如果世上没有宋晚,是不是会更好。”
“如果可以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想出生,不想活着,我好像,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我这一年经常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这样难道也配叫活着吗?配吗。”
宋晚第一次对宋女士说这些话,宋萍在听完后盯着地面,罕见地没有讽刺她。
宋晚靠着门框站着,宋萍坐在客厅,二人在无声的空气里僵持着,直到宋萍抬头望她,眼神里写满了震惊过后的迟钝和不解:“我只不过是说了你两句,我也没有怎么样啊。”
直到这一刻宋萍才愿意相信,宋晚大概是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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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在医院待了二十天,出院后回了乡下,和外婆住着。
她不想见人,也没人知道她回来了,只有外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些好吃的端进屋里,宋晚不想吃,外婆又去**蛋羹,滴上几点香油,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在某一天外婆端着鸡蛋羹进来时,后面还跟着一只小猫。
外婆放下碗,冲她笑:“你一个人也无聊,我给你要来只猫,我岁数大了,你跟我一个老太婆也没什么话好说,无聊就逗逗猫吧,它听不懂,不用担心它出去乱说话。”
白猫在地上绕着外婆打转,宋晚看着猫,端起碗,缓缓舀起一勺。
外婆觉得读书无用,女孩识字就行,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天大的本事,泼天的福分。
她这次回来,宋萍简单交待了几句,让外婆越发觉得宋晚这是“读书读傻了”,干脆让宋萍以后不要再提起念书的事。
宋晚身处其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只是偶尔,也会想起秦淮一。
她自顾不暇,窝囊地躲在这个地方逃避一切,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谁也不能进来。
住院期间的某个晚上,秦淮一给她打过电话。
宋晚接了电话,拿着手机站在窗口,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听筒里沉闷的呼吸声。
秦淮一没立马说话,似乎没反应过来这电话通了,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过得好吗。”
他不问她去了哪儿,别人谁也不知道的事儿,他问不出来。
他只想知道她好与不好。
宋晚拿手机的那只手在抖,她努力平复下呼吸,让手肘支撑在窗台上:“我很好,学校那些不好的传言,抱歉。”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人听着断断续续的。
窗外又在下雪,路上刚消的雪,明天估计要再次冻上。
冬天一到,某人的嗓子又要拖拖拉拉很久才能好。
耳边听筒里,秦淮一的声音哑得难受:“那你呢,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
“没有,秦淮一。”宋晚呼吸声颤,先一步打断,“没有。”
这句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地撇清什么。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好久,安静到嗓子好像彻底说不出话。
“好。”少年这一声哑到快要听不清。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又说:“你想回附中的时候,就回来吧,这次,没有什么能打扰你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