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暑期的第一天,林漾漾早早拖着行李箱在宋晚楼下等。
宋晚出门前因为找不到钱包耽误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昨晚放在书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最后是在桌子底下才找到的。
宋晚背上书包匆匆忙忙跑下楼,在楼道里,又碰到了那个男人。
她的爸爸。
“小小。”男人站在台阶上,似等候多时,“那天我听你妈,叫你小小。”
男人穿了身黑色的T恤,棉质布料薄薄贴在身上,显得身材干瘦,像棵枯树。
宋晚没有说话,男人见她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又从口袋里掏了一叠钱给她:“是要和同学去玩儿吗,这钱你拿着。”
“我不要。”宋晚摇头,下意识瞧了眼身后空旷的楼道,“你走吧,我妈待会儿看到我和你说话,又要生气了。”
“拿着,拿着吧。”男人也不改口,硬塞给她。
塞完生怕她不肯要,直接转身走了。
宋晚左手提着东西,又多出一叠钱,愣了小会儿才把这钱塞进书包里。
等暑期实践回来,把这钱给宋女士吧。
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置。
林漾漾穿了件蓝绿色碎花裙,拖着黄色行李箱,站在路边是挺亮眼的一个姑娘。
她伸手遮着太阳,总算是盼到宋晚出来:“晚晚,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要被热化了。”
“刚刚找钱包找了好久。”宋晚此刻的心情有点怪,“下楼的时候,还碰到我爸了,他刚走。”
林漾漾二十分钟前就站在这儿了,隐约记得这号人:“我好像看到了,黑半袖,挺瘦的一个男人,他刚走你就出来了。”
“应该,就是他。”
“他找你说什么啊?”
“他什么也没说,就塞给我一叠钱。”
林漾漾也有点纠结:“这钱,花还是不花。”
出去玩这种事情,口袋里当然是钱越多越好。
“先放着吧,等回来交给我妈。”宋晚要是花了这钱,等于变相“站队”,宋女士饶不了她。
宋晚抬手看了眼腕表,还不算太晚:“你怎么过来的。”
林漾漾:“我爸送我过来的,大巴车在学校门口,今天路上要六七个小时,等咱们到了,估计就晚上了。”
“……”
宋晚今天穿了那件白色的裙子,样式和她这个人一样寡淡。
她本想着出发前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秦淮一,结果被这么一耽误,到了集合点就被带队老师催着上车,坐稳没五分钟就点名发车了。
林漾漾在她旁边坐着,时不时塞点儿小零食过来。
豆干儿,山楂卷,果冻,什么都有。
大巴车窗是封死的,开不了,宋晚百无聊赖看着车窗外沿途的风景,一班的大巴在她们前面,她现在看到的,就是秦淮一刚刚看到的。
他们隔着先后几秒钟的延迟,看着路上同一片景色。
大巴车开进隧道,光线骤暗,整个车厢都笼罩在黑暗里。
宋晚坐车久了容易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记得了,再一睁眼,浓稠夜色已经爬上了窗口。
学校的大巴车缓缓靠边停下,班上的同学都醒了醒神,收拾东西结伴下车。
林漾漾也刚被叫醒,拖着行李箱和宋晚站在路边吹风。
前面牌楼外有稀稀落落几个红棚子,棚里挂着灯,棚下是当地村民在卖西瓜。
西瓜被人随意放在塑料布上,旁边硬纸板上用笔写着:四毛一斤。
沈昭看清楚上面的字,惊讶一句:“认真的吗,这儿西瓜这么便宜,四毛一斤。”
“刚从镇上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路边全是西瓜地,供货源头吧,就便宜。”陈博瑞说。
宋晚看见他们两个,几乎是下意识就往旁边望,有点可惜,秦淮一不在。
看来今天大概率,不会见到他了。
宋晚和林漾漾找到住处,放了东西研究这屋里的空调怎么开。
林漾漾手里拿了三个遥控器,在胳膊上拍了拍,挨个试:“怎么都没反应,是没插电吗。”
“我试试。”宋晚从她手里接过遥控器,不死心地再试试。
刚摁了两下,空调“滴”一声后启动。
另一头林漾漾捧着手机,发出几声抑制不住地笑:“他们几个怎么这么好笑,大晚上去摘人家西瓜。”
宋晚回过头,林漾漾就举着手机过来了,屏幕上是年级大群里的公告:
瓜农种田不易,喜欢的同学可按需购买,禁止私自采摘,在此批评沈昭,高齐,陈博瑞,秦淮一四位同学,引以为戒。
宋晚也忍不住笑,这事儿不像是秦淮一干的。
他顶多算个从犯。
-
十五分钟前。
沈昭:“这瓜,保熟吗?”
陈博瑞:“你敲敲。”
四个人站在瓜田边上,身后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沈昭和陈博瑞对视一眼,被眼前这瓜田勾引得心痒难耐:“要不要摘一个?”
陈博瑞又看了眼高齐:“这算偷吗?”
沈昭左右对比过后还仔细分析了一下:“不算吧,那边围起来的应该是他们种的,这片儿我看着像野生的,或者没人要的,西瓜个头明显比那边儿小。”
这地方西瓜价格便宜到四毛一斤,基本等同于不要钱。
沈昭刚刚站在这儿,眼里看到一往无边的瓜田,突发奇想,忽然想摘一个新鲜的尝尝,尝尝刚从地里摘下来的西瓜是什么味儿。
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眼前这片无主“荒地”上。
秦淮一站在后面低着头玩儿消消乐,这关卡了三次过不去,实在没办法刚往里面充了十块钱买复活卡。
沈昭跃跃欲试,扭着头喊他:“我们下去摘个瓜,你等着我。”
“嗯。”秦淮一点了张复活卡,不咸不淡应了声。
他其实压根儿没听清说的什么。
再然后,他们四个的名字就被通报发在了年级大群里。
宋晚这一整天第一次碰到秦淮一,就是他悠哉悠哉坐在竹椅上吃瓜。
字面意义上的吃瓜。
秦淮一手里那块西瓜的边缘不平整,不像是切的,更像是谁给掰开的。
他一身黑衣黑裤,微弓着身坐着,手肘支在腿上,左手拿瓜,右手操控着消消乐,游戏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夜晚凉风拂过姑娘的裙摆,宋晚手上勾着个塑料袋子,里面放着几瓶沉甸甸的矿泉水。
她走过去,“你在这儿啊。”
秦淮一抬头,想着今晚的事儿,嘴角带笑:“看见群里消息了。”
尾音轻微上扬,是在问她。
“看到了。”宋晚看着他手里这块西瓜,红瓤,无籽,感觉是块好瓜,“你们,真去摘西瓜了?”
“沈昭的主意,他还没从地里出来就被抓到了,别人一喊,他就跑,不是偷也成那么回事儿了。”
这西瓜最后是付了钱的,那一片看上去像荒地,其实也是有主的。
只不过主人比较懒,没把那一片儿围起来,也没好好种,他地里的瓜比别人的都小。
秦淮一不喜欢吃西瓜,放在平时也不爱吃,觉得西瓜汁水多,滴在手上又要洗手,想想就很麻烦。
今天他们四个的名字都被通报进去了,这口瓜,他怎么也要尝尝咸淡。
可能地里摘的就是新鲜,确实比平时买的要甜。
宋晚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逾越的坏事,像“年级通报”这种事情,如果里面有她的名字,她恐怕担心纠结到整晚都睡不好觉。
秦淮一还能坐在这儿边吃边玩儿,悠闲自在,对那些消息根本不在乎。
秦淮一见她坐下,从象棋桌上拿了剩下的一小块西瓜给她:“尝尝,刚摘的就是不一样。”
宋晚接过西瓜,心说怎么能有人,心眼儿大到这种程度。
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像这样的也就秦淮一一个。
宋晚配合地咬了一口,西瓜清甜的汁水唤醒味蕾,秦淮一问她:“是不是不一样。”
“好像,是。”她认真给出个评价。
乡里天上的星星很亮,像仙女打翻了珠宝盒,散了满天。
宋晚想告诉秦淮一快看星星,一转头,便不偏不倚地跌入他眼底深潭。
秦淮一手机里的游戏已经输了,停留在“闯关失败”的页面再没动过。
他看着跟前的姑娘,她回望过来的眼睛里含了点点星光。
秦淮一心口缓缓攀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明明今晚稀里糊涂被卷入“偷瓜团伙”,年级通报,他此刻在这儿坐着,却忽然有种不合时宜的高兴。
类似于精神失常。
秦淮一目光灼灼,宋晚嘴边那句“抬头,快看星星”也忽然说不出来了。
树上的,田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虫鸣交叠,充当了寂静空间里的白噪音。
宋晚垂下眼,想要掩盖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你的名字都被发在大群里了,怎么好像,还很高兴啊。”
秦淮一低头笑了声,透着慵懒:“有点儿。”
宋晚想了好一会儿,不得其解:“是因为西瓜很甜吗?”
“没。”秦淮一说。
因为你啊,宋晚。
少年清了清嗓子,企图言归正传:“你刚刚想说什么?”
宋晚差点忘了,指了指天上:“叫你看星星,很好看。”
秦淮一抬头瞧了眼,过程浮皮潦草,有些扫兴:“一般吧。”
这星星。
跟宋晚比还差点儿。
他今晚精神失常,没办法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