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沙发上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头发花白,却精神十足,丝毫不显老态,就是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格外奇怪。
真不愧是两父子,连古怪装束都是遗传?
周拾秋忍不住腹诽,随即强装无事,走进房间,呆立在一旁,不敢胡乱说话。
“哦,回来啦?”
庾林父亲看上去有些尴尬,手一会儿紧握放在腿上,一会儿又寻找着衣兜,不自然地调整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坐立不安之感扑面而来。
“嗯。”
周拾秋想象着庾林可能给予的回应,最后选择了最冷淡的一种。
庾林父亲与庾双都没表现出异常,她猜测庾林平时也如此冷淡。
一阵沉默后,庾林的父亲又没话找话道:“我让管家把房间收拾一下,你就留在家里养伤吧。”
周拾秋当即回绝:“不用了。”
庾林连回家都要她这个危代人帮忙,可见并不想见他这位父亲,她怎么可能看不出庾林的心思,也就不好帮庾林答应了。
仔细想想,如果她这个时候故意捉弄庾林,答应留在家里养伤,指不准接下来的日子,就得代替庾林一直待在这个令人压抑的别墅里了,她可不想搬起石头又砸自己的脚。
“哦……好……”
除了尴尬,周拾秋从庾林父亲的表现中读不出其他的情绪,带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她对于普通人的感情算不上百分百明白,可从自己与家里人相处的经验出发,这种情况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小时候也有惹父母生气的时候,然后被教训了,也会同父母生气。那种各自想要和好,却又碍于面子的尴尬气氛的确会存在一时,却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而在庾林父亲身上,她看不出。
“小双,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准备好小林爱吃的,我跟小林单独聊会儿。”庾林父亲冲庾双挥了挥手,找了个理由将庾双支走。
庾双心里自然明白父亲的用意,面上流露出些许迟疑,捏了捏父亲的肩膀,道:“好,那你们好好谈,别发脾气,庾林身上还有伤呢。”
一顿嘱托后,庾双带着犹豫向门外走去,频频回首,眼神中满是担忧,却又不好驳了父亲的面子,只得离开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在庾双离开房间的一瞬间,周拾秋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如临大敌。
要她单独面对庾林的父亲,她总担心自己会露馅儿。
“坐。”
庾林父亲指了指一旁的沙发,极力将语气放得柔和些。
周拾秋掩饰着忐忑的情绪,强装镇定,依言缓缓走过去坐下,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接着,庾林父亲感叹道:“我还担心你今天不会同意回家吃饭,你愿意回来,是原谅我了吗?”
呃,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周拾秋愣住了,她连庾林与父亲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都不清楚,又如何谈原谅呢?
无法作答的周拾秋只能转移话题道:“您干嘛戴墨镜?”
本来只是一句好奇的疑问,却似乎踩中了什么危险的机关,庾林父亲表情僵硬,手指颤抖着扶了扶墨镜,似乎想将眼睛藏得更深些。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恐惧:“你、你还想确认什么?你还在怪我?你母亲的死,也是我心里的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在我心中是家人,你明白吗?”
周拾秋越听越糊涂,但她不可能直接问庾林父亲,那无疑是在告诉他,庾林为了不见他,启动了里人格。
无奈之下,周拾秋只好再次转移话题,干脆询问起张医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庾林父亲的回答模棱两可:“那孩子和他母亲一样,是个苦命人……他该恨的是进化者,而不是庾家。”
“您真大度。”周拾秋忍不住讽刺。
这句话又成功刺激了庾林父亲,他突然站起身,满心抵触,在房间里胡乱踱着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宁愿相信你这双眼睛,也不愿相信你爸!我送你离开是没有办法,我想保护你啊!这一切都是进化者的诡计,我怎么可能害你?!”
庾林父亲的话在周拾秋心里点了一把火,她实在没能忍住为自己辩解:“别把什么事都推到进化者头上!”
“你身上的怪病,全都拜进化者所赐,孩子,清醒点,是进化者想离间我们父子感情!”
庾林父亲说得煞有介事,如果那个进化者不是她自己,说不定她都要信了这些鬼话。
所以,将一切罪过推到夜白鹭身上的人是庾林父亲?
是蠢?是偏见?还是有意为之?
周拾秋不得不怀疑。
那么,庾林也是信了这种鬼话,才没有帮夜白鹭辩解吗?
这样的父子对话让她感觉无语,甚至不想再继续陪庾林父亲演下去,她冷着脸,压抑着恶心的情绪,扔下一句讽刺的话,“你自己信了就好。”
说罢,周拾秋转身离开了房间。
身后传来庾林父亲的咆哮声:
“庾林,你站住!”
“是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什么能看穿别人心中**,都是狗屁!是谁在挑拨离间?你怎么可以相信?”
“谁也不能质疑我对你妈的感情,你也一样!”
……
忍受着庾林父亲的谩骂,周拾秋借着怒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推门而出,才想起自己只是来帮忙完成委托。
带着些许惭愧,周拾秋从衣兜里找到手机,给自己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今天这饭我是非吃不可吗?”
她其实挺担心庾林强迫她留下把这顿饭吃完,那她方才那么硬气的行为仿佛是个小丑。或许还得找庾林父亲道个歉,然后厚着脸皮混上一顿饭。
这钱可真难赚,负面情绪有些吃不消。
一阵提示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手机里收到一条回复:
“想走联系康管家。”
一如既往简短,却让周拾秋如释重负。
她刚顺着走廊往旋转楼梯走,就看到庾双急匆匆跑上楼,显然是不放心庾林与父亲独处,去了一趟厨房就迅速折返了。
一回来就听见房间里传出的咆哮声,庾双一脸愁容迎了上来,想要伸手拉住庾林,却又碍于庾林的心病,强行将手压了下去。
“对不起姐,今天这饭我恐怕没法吃了。”周拾秋一脸歉意说道。
庾双看了一眼房间方向,听着里面传出父亲嘀嘀咕咕的念叨声,纠结地摇了摇头,“算了,有些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
“嗯。”
周拾秋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爸他其实挺在乎你……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你别当真……”庾双想要安抚,一时又觉言辞太无力,说了一句后,连自己都觉得苍白,声音不由得从弱变无。
“姐,你还记得五年前那个案子吗?”周拾秋打断道。
庾双听她突然提及那件事,很是吃惊,“怎么了?你从来不跟我谈论以前的事。”
“啊,没事,就刚才听张信说了一句,似乎跟我记忆有些冲突,不知是不是我记忆混乱了,就想看你记不记得。”周拾秋努力让话听上去合理。
“张信那家伙跟你说啥了?”庾双一听这个名字就扶额轻叹,“唉,他就是执着于过去走不出来,着魔了。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处处迁就,大概是觉得张婶可怜,对她儿子过于照顾了些……”
周拾秋赶紧打断庾双的发散思维,将话题引回正轨,“当年警方调查时,说是我与夜白鹭签订了私危协议?有这回事?”
庾双想了想,随即点头道:“确实有这么回事,据警方调查,发现你签订的私危协议,还有遗产继承协议。当时你受惊不小,还出现了奇怪的心病,爸想保护你,便没让警方打扰你。”
“我签的?”周拾秋简直不敢相信,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细节,“可我当时没戴手环啊……”
“咦?好像是啊。”庾双被她这么一说,瞬间也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会不会是遗落在火场里了?”
“嗯……也许吧……”
周拾秋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谈论下去,转而问道:“爸平时也在家里戴墨镜?”
“怎么可能。”庾双一口否认,“可能怕见你尴尬吧?”
“呵呵……”
周拾秋笑得很是无奈。
确实挺尴尬,甚至好像对见庾林充满抗拒,言语总是自我开脱,行为也不亲近,似乎害怕靠近。
这样的父子关系,周拾秋实在难以看懂。
电话联系了康管家,周拾秋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何洲一直陪着她,告诉她,从五年前那个案子后,庾林与父亲的关系就一直难以修复,让她不用在意。
不过,何洲对于二人之间具体有什么矛盾,并不知情,所以难以为周拾秋解惑。
不久,康管家和司机来别墅接走了周拾秋,一直等回到熟悉的天宫酒店,周拾秋疲倦地躺倒在床上,才终于发送了任务完成申请。
带着满满的负能量,周拾秋的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一睁眼,她人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坐在花店柜台,手上正握着手机,不时有新消息提醒响起,而面前站着愁容满面的齐绮。
“庾木木又干嘛了?”
周拾秋重重叹了口气,以一种认命的口气向齐绮确认。
“他没干什么。”齐绮魂不守舍地摇了摇头,“是有人在网上造谣,现在我们店算是在凌沪市出名了……”
“造什么谣?”周拾秋一脸疑惑。
手机又收到新消息,她低头解锁屏幕,发现前一刻庾林正与人聊天,而这个聊天人正是她弟弟——周予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