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聚会重新回归平静,众人的注意力也逐渐被上桌的一道道菜品吸引,话题集中在对菜品的评价上。
周拾秋一直以为店主会在不适宜的时候出来搅局,所以这顿饭上半场基本都在观察,完全没放在吃饭这件事本身。
等了许久也不见店主有动静,坐在她右手边的齐绮不时发出赞叹,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周拾秋一直觉得,像皆来食这样的餐厅,多是形式大于内容,光靠营销噱头来吸引眼球,至于味道嘛,未见得有多了不得。
直到她放下担忧与戒备,全身心投入到吃饭这件事上,她对于皆来食的评价似乎彻底改变了。
精挑细选的新鲜食材,在精雕细琢下,成为一件件艺术品,展现着厨师独特的审美。
每一道菜都是一个故事,由酸甜苦辣交织而成,娓娓道来。
清新爽口的相识,香甜似蜜的相处,各奔东西的辛辣,误会悔恨的酸涩,说不出口的苦涩……
整个用餐的过程,周拾秋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那些通过视觉展示在菜品设计上的故事,通过味蕾传递着情绪。莫名让她联想到了橱窗里的微观造景,也让她不由得想起吕鸿远和何洲曾说过的一些话。
周拾秋似乎终于能理解,为何这家店在陵沪市自由区会有如此高的人气。
如果不是没在店主身上嗅出异能气息,她甚至要怀疑店主是个进化者,因此才能将情感注入菜品。
大概只有庾林用餐全程心事重重,每道菜只吃了一口就不再动筷,就像这些菜令他难以下咽。
“不合你口味?”
周拾秋注意到庾林的沉默,低声询问。
庾林摇了摇头,笑而不语,这些菜勾起了一些淡忘的记忆。
席间,三位下属轮番向庾林敬酒,庾林神情虽冷漠,但没有驳了众人的面子,一一回敬。
只是每一杯酒,都没有落入庾林腹中,酒刚倒入杯中,就被周拾秋拦了下来。
“庾总监伤刚好,不宜饮酒,我替他喝了。”
周拾秋豪爽地将一杯杯酒饮尽,余光瞥见庾林难得一脸欣慰,看上去好像觉得她这个干女儿没有白认,她不禁心中偷笑。
——希望店主找上庾林时,庾林能看在她帮忙挡酒的份上,少找她麻烦。
自从得知周拾秋是关系户后,三位同事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大反转,刻意讨好,频频敬酒。
等这场聚餐接近尾声,态宇仿生科技的三人皆喝得酩酊大醉,而周拾秋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站起身时,只觉轻飘飘的,脚下像踩着棉花。
何洲去结了账,又担负起为态宇仿生科技三人叫车,并送他们上车的重任。
不过他这助人为乐的行为,倒在清悦心里猛刷了一些好感分。
剩下三人最后离开,齐绮扶着周拾秋走在前,庾林跟在后,还未走出餐厅大门,吕鸿远从厨房布帘后探出头,叫住了庾林。
庾林停下脚步,盯着吕鸿远的眼睛看了看,瞬间意识到周拾秋给他惹了麻烦,兴师问罪般看向周拾秋。
周拾秋赶紧将头靠在齐绮肩上,躲避着庾林的视线,嘴里嘟囔:“唉呀,好晕,庾总监,我们到车里等你!”说着冲齐绮打了个手势,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庾林扶额轻叹,没多说什么,目送着二人离开了餐厅。
逃回车上,周拾秋躺在后座缓缓酒劲,齐绮坐在驾驶座上,打开音乐,耐心等待。
没等一会儿,庾林走了出来。
齐绮探出窗外,冲庾林招了招手,随即发动了汽车。
庾林没往副驾走,径直拉开了后座的门,看着周拾秋横躺在里面,没好气地抬起脚尖,踢了踢周拾秋挡在门边的脚。
周拾秋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踢自己,带着点怨气坐起身,抬眼对上庾林不善的目光,酒意都被吓醒了一半。
她急忙挪了挪身子,为庾林腾出座,装模作样地用手拍了拍座椅上不存在的灰尘,厚着脸皮笑道:“做个仿生人,对我们伟大的庾总监而言,应该不是难事吧?”
庾林没理她,低头上车,对齐绮说了声“回医院”,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个“请”字。
一路上,车内气压有些低,庾林似乎生着闷气,半醉半醒的周拾秋坐立难安,齐绮根本不敢往后看,只能将车速提高,尽快结束这段旅程。
周拾秋咬着手指甲,心里打着草稿,想着该如何开口打破这挠人的沉默,心中反复浮现各种话术,却又反复按下删除键。
竟就这么沉默了一路,只有朝气十足的歌曲在车内回荡,对抗着沉闷的气氛。
抵达佑民医院,庾林下了车,但他站在车边没有关门。
“庾总监还有什么吩咐?”周拾秋心虚地问道。
脑中设想着所有糟糕的结局,感觉庾林会报复自己,周拾秋满心戒备。
“下车。”庾林冷冷回了一句。
这是要干嘛?周拾秋看不透庾林的想法,愣在车上没敢动。
齐绮见气氛不妙,转头问:“十秋,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周拾秋尴尬地冲齐绮笑了笑,没敢开口,她总不能说,为了吃顿饭把庾林卖了,齐绮不知道五年前她与庾林的纠葛,所以一定会骂她。
她没说话,庾林倒是开了口:“没什么,乌鸦小姐帮我接了个大项目,我觉得该让乌鸦小姐有点参与感。”
“什么参与感?”周拾秋浑身绷紧。
庾林一本正经回答:“明早10点,客户会到医院来找我,乌鸦小姐不该跟我谈谈项目细节吗?”
周拾秋一脸抗拒:“你们的生意,我也不懂,非参与不可吗?”
“乌鸦小姐在帮我接这个项目前,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庾林意有所指。
见周拾秋犹犹豫豫的模样,庾林拍了拍车顶催促:“还是说你想明早再过来?”
看他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周拾秋再琢磨他这句话,感觉不单单是让她明早开车到医院那么简单,大概率又想交换意识,让她去应付吕鸿远。
周拾秋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下了车,让齐绮自己先回去。
走进2003病室,庾林才漫不经心地开始审问:“乌鸦小姐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
周拾秋端坐在沙发上,装傻充愣道:“嗯?解释什么?”
庾林被气笑了,踱步到周拾秋面前,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什么要接吕鸿远这单生意?”
周拾秋故作思索,继续装傻:“难道吕鸿远不打算给钱,所以你才不接?啊,我真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催债。”
庾林从她眼睛中看出了隐藏的情绪,没有理会周拾秋的胡言乱语,眉心微皱,诧异地说:“你这敌意从哪里来的?我最近好像没得罪你……”
周拾秋心里咯噔一下,自认为没表现出争锋相对,怎么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一瞬间,心里涌起摊牌的冲动,她也想质问庾林为何五年前要选择背刺,这股冲动在酒意的熏染下,愈发浓烈。
脑中突然闪过家人和朋友的脸,理智重新夺回了控制权。
夜白鹭与进化者不完全相同,如果她摊牌了,结局会如何,一切都是未知,她不相信庾林,所以不敢冒险。
她收敛起心中那份躁动,思来想去,脑中出现一张脸,顿时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呵呵,哪有什么敌意,我只是听说你跟吕家兄妹是朋友,你拒绝了妹妹,后来妹妹死了,哥哥想找你定制仿生人,你又拒绝了,就挺同情他们,所以答应了。”
“同情?”庾林疑心,“没看出来。”
这句话却刚好戳中周拾秋痛处,针锋相对的味道顿时藏不住。
“因为我是进化者,所以不可能为别人考虑吗?”
庾林心下骇然,从周拾秋眼中果然看到一团怒火,带着些许恨意,缘由却看不真切。
“这事无关进化者,你想多了。”庾林无奈,稍微调整语气,“这件事的情况,你并不清楚。”
周拾秋一拳挥空,也不便继续发作,只得收敛情绪,口风一转询问:“那你为何不同意?怕吕筱晴会再缠上你?说不定人家早就不在意了呢?”
“这是守旧者的想法,吕筱晴已经死了,仿生人就是仿生人,代替不了真人。”庾林闭着眼,一字一句往外挤,有种不想与人争论的疲惫感。
“守旧者”三个字一出,瞬间将二人拉开了距离。
周拾秋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遗忘了两人之间原本就存在的鸿沟。
被高墙分割的两种人,思维模式原本就不一样,言语并不能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
“你们理想者不也有人想用仿生人代替死去的人吗?”周拾秋的声音变弱了几分。
定制仿生人的客户都这样吧?
心里放不下死去的人,所以想让死去的人以仿生人的形式回到自己身边。
忽然想到了卓女士,那个执着想要定制儿子的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她突然又不自信了。
庾林摇了摇头:“不一样,定制仿生人于他们而言,或许是种自我救赎,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仿生人只是仿生人。他们有自己的目的罢了,这些事,一旦接触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周拾秋隐约能明白庾林想表达什么。
如果细想,的确不同,卓女士能轻易毁掉仿生人,吕鸿远能复制多个仿生人,本质上并无多大不同,他们清楚地知道,仿生人只是商品罢了。
那么,同样只把仿生人当商品的庾林又为何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呢?
“好吧,算我想错了。”周拾秋不情不愿地认了句错,“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们不是好兄弟么?”
“为了藏住秘密。”庾林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周拾秋一脸疑惑,明知不该过问,却还是忍不住,“什么秘密?”
对于庾林是否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周拾秋不抱希望,可是一阵沉默后,庾林轻叹一声,低声回答:“筱晴喜欢的人不是我。”
“怎么可能?吕鸿远亲口说你拒绝了吕筱晴。”周拾秋满脸写着不相信。
在她心里,庾林是个为了自身利益,可以牺牲他人的家伙,因此,她对庾林自然带着一种不信任的滤镜。
“根本就没有表白这回事……”庾林说。
“什么意思?是吕鸿远的误会?”周拾秋不解。
“是,也不全是。”庾林含糊其辞。
本就好奇心作祟,如今谜底就像快到嘴边又突然飞走的猎物,勾得周拾秋完全静不下心,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庾林继续说下去。
庾林见她满心满眼只剩对真相的渴求,不禁觉得好笑。
“这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反正这单生意是你应下的,那就由你来决定如何交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