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泽知道詹楼如有心哄骗自己,但他以为凭着从前的哥哥姐姐们的交好也不会是坑害,若詹楼如想利用他,那他愿意由他利用。
詹亭饮方才动了手,詹楼如又自顾自疯笑,玧泽知道事情不小,他本能朝自己心底信赖的詹亭饮身边靠近。
喜庆的红灯笼之下白雪皑皑,矜贵的小皇子和两个公爵公子在寂静里辟出一道吵嚷,风呼啦呼的吹着,玧泽分不清是怕还是冷,亦或者二者都有,直往詹亭饮怀里钻。
“你癫笑什么?”詹亭饮蹙着眉问。
詹楼如笑的直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一张脸上又悲又喜,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癫狂,“你顶着吧,哥就走了。”
玧泽想问顶着什么,从詹亭饮怀里跑出来去拉詹楼如:“子谦哥哥,你道友都先走了,你既回来家中何不吃顿团圆饭,大冷天的你岂不白来?”
“我对不住你。”詹楼如从怀里取出块玉珏,冰天雪地中玉珏还留着他捂热的余温,“给你大姐姐添麻烦了,我身上没什么好东西,拿这东西给她赔个不是,坑她宝贝弟弟一会,我回去在神仙前参拜,望她得偿所愿,护弟弟妹妹周全。”
“我说了是我要出来,不怪你。”玧泽拉着他手不放,这样大的日子他不忍看他们争吵分离,不管此事为何,他都不想计较,不想詹家两个公子伤心。
“回来,阿泽。”詹亭饮叫玧泽:“随他去。”
玧泽仍不放手,詹楼如狠心挣扎出来,他望向詹亭饮:“詹亭饮,阿饮,你过来,咱们骨肉难得一见,我有话同你说。”
詹亭饮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玧泽懂事的退开留给他们兄弟说话。
玧泽背着身在雪地里趟走,还没多远就又听见一声不远听到的拳肉声,詹楼如哈哈大笑着后退,还险些被雪覆盖的园楞子绊倒,他踉跄着站稳,转身大步走了,只余下他的笑声。
而被打的詹亭饮愣在原地,那一拳没留一点力气,打的他嘴角流血。
玧泽叫着子琛哥哥跑过去,不防脚下一滑跌坐在地蹭出去好远,他摔了腿还跌了尾骨,疼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詹亭饮过来也没急着扶,半跪在地上一把将人拥在怀里,“阿泽阿泽…”
他被大哥那一拳打的心灰意冷,寒冬腊月的尾巴尖儿,冰天雪地的寒风中,詹楼如贴在他耳边戳他的心窝子,直至热乎乎的血噗簌噗簌冒出来烫的他痛彻心扉。
“詹以辛挟功自重,你詹亭饮勾得皇子相思,你们好自为之…”
詹亭饮还没来得及从心惊中回过身,就被那一拳打的痛上加痛。
玧泽就在他身边,他决心长记性打起精神,行动上却饮鸩止渴,瞧见人活生生的在他眼前,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抱在怀里了。
“子琛哥哥,我惹祸了。”玧泽努力把被勒在怀里的手挣扎出来,两条细弱的胳膊漏在风雪里圈紧詹亭饮的脖子:“不管发生什么,与你都无关的。”
詹亭饮松了手,把他拉进屋子里,替他整理好窜上去的衣袖,一层一层整理妥帖,问他:“你出宫找我,所为何事?”
为解相思。
玧泽干望着他,詹亭饮又重复一遍:“说话,你不像是不管不顾跟着我那疯兄胡来的人,今日出宫,有何定要见我的理由?”
玧泽仍是望着他,手指绞着腰间垂下来的佩环流苏,紧张又期待,心里正打的乱七八糟,他不怕说出来,他就是在想该怎样说的詹亭饮无法拒绝,别惹恼了人往后就断了。
屋子里火炉烧的噼啪作响,詹亭饮似乎被沉默中微小的声音吓了一跳,其实不然,他是被自己的想法和玧泽脸上的确定吓得。
“我…”
玧泽刚一开口就被詹亭饮打断:“进来暖暖手,我就送你回去。”
“哦。”玧泽跟进去,詹亭饮搬来了椅子在炉子前,他想问为什么不请他去堂屋的小炕上盖着小被子暖和暖和,非得坐在这里不舒服也不习惯。
詹亭饮瞧着他把袖子撩起来用手肘压住,怕火燎着了料子的小心样子,又于心不忍道:“跟我进来吧,别烫着手。”
玧泽百依百顺,听话的站起身跟着他挪来挪去,最终还是踢掉鞋子在小炕上坐下了,詹亭饮去卧房里抱了自己夜里盖的大被子,仔细的把玧泽包起来只露出一张脸,玧泽靠着暖垫坐着,眼神紧跟着走来走去的詹亭饮。
詹亭饮正因拒绝了他的坦白而感到怅然若失,玧泽提醒道:“你过来子琛哥哥,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有用的,他的婉言拒绝根本挡不住玧泽,他就是个死心眼的小孩,自己想做的事撞南墙也要做,哪里管什么眼色。
有时候詹亭饮觉得玧泽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每每思止和玧祯叮嘱他不要再缠着詹子琛,冬日里昼短夜长,人家散了学要早早赶回家去。
玧泽表面上点头答应,可还是每日到天枢宫外挨冻等着,一见到詹亭饮也不说姐夫你来陪我说说话呀,只是眼巴巴望着,说一句姐夫你要早些回家路上不要耽搁,我的话等着开春了再说。
那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詹亭饮近些日子睡不着想起来那些时候,仍然觉得心里发麻,耳梢发烫。
玧泽昨晚有过一个念头,子琛哥哥心那么软,那他再扮扮可怜子琛哥哥就不忍了。但他不想那样,他不想把小心思和小无赖用在真情上。
至少不能让詹亭饮蒙在鼓里。
“你又不冷了?”詹亭饮垂死挣扎。
他的威胁打消不了玧泽汹涌的感情,玧泽直起身膝行到小炕的边缘,尽可能离詹亭饮更近。
“子琛哥哥。”玧泽说:“我那日打你,是因为…”
“我不计较。”詹亭饮偏过头去:“不疼。”
玧泽柔软的手指贴上詹亭饮的脸颊,稍微用劲儿把他的脸摆正,四目相对均是掩藏不住的深情。不过有人坦坦荡荡,有人遮遮掩掩也如洪水倾泻。
“可是我疼。”玧泽拉起詹亭饮冰凉的手,轻轻搓了两下,在詹亭饮根本没反应过来时,按着他的手掌贴到自己胸口:“我这里疼。”
“你非要同我那癫兄掺和,这下好了。”詹亭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已经抑制不住的微颤:“你也疯了。”
“不让我说是吧?”玧泽瞪着詹亭饮,说出口的瞬间眼泪也恰到好处的滑过白皙细嫩的脸颊:“我偏要说,世子的妾氏爱世子至深,因世子与道姑不清楚而哭闹发作起来。我那日对子琛哥哥你恰如世子妾氏于世子。”
詹亭饮拧着眉,他没有勇气与玧泽对视。
玧泽竟然也喜欢他,光是这一件事就让他难以消化,可玧泽却是在等他的答复。
所爱之人爱自己,天大的喜事。詹亭饮却像丢了魂魄,这可是他挚友的亲弟弟,别说是贵为皇子的玧泽,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有肯让自家儿子与男人厮混的。
年少时胡闹一时,家中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面对玧泽,詹亭饮宁愿永远得不到,也断然不肯与他胡闹,到时候不得已而分开,就算大内不知道他做的胆大包天之事不要他脑袋,光是分别之痛也够要他半条命了。
他闭口不言,玧泽便心慌起来,生怕他发怒而赶走自己。
玧泽哽咽道:“子琛哥哥,我好想你啊。”
这可是七皇子玧泽啊,詹亭饮紧攥拳头用力到颤抖,就算他不要命了,他老子詹以辛还得要脸啊。
“我…”詹亭饮光是转过头与玧泽相视就用光了所有力气,全凭本能说道:“也想你。”
他老子的脸就别要了吧,他要玧泽。
詹亭饮伸手去擦拭玧泽脸颊上的泪水,两个人都在发抖。
“冷吗?”詹亭饮把被子拉过来要给玧泽盖上,玧泽手指紧攥着他的肩膀,哽咽着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怕我听错了。”
詹亭饮的勇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说一遍,他低下头看着抓紧自己的手。
“我说,我说我犯了死罪。”詹亭饮费力的抬起头,迎着玧泽炽热的目光:“原是不该的,我如今二十有六,再不明白利害关系,也就白活了。”
玧泽腾的站起来,居高临下死盯着詹亭饮,也不哭了也不哽咽了,急促的质问:“你想反悔?你方才明明说了想我,若你领兵打仗也言而无信,今日我能一头碰死,将士枯骨孤魂哪里申冤?”
“阿泽…”詹亭饮几乎颤抖的不成句子,他仰着头,“你要我承认什么?你是阿祯的亲弟弟啊,我哪里能害你。”
玧泽猛地把詹亭饮推开,自己也收不住力摔在了地上,疼得几乎头晕眼花,詹亭饮来没接到他又愧疚又心疼,上前来揉他膝和肘,“摔疼了?哪里摔坏了,跟我说。”
玧泽执拗的推开他,坐在地上穿着鞋子,扶着炕沿站起身,一回头瞧见了许久没见的莫躇正捧着个小箱子愣在门口,明显是发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想溜出去,但没有来得及。
莫躇是詹亭饮的小厮,一主一仆一样的性子,除了不爱说还不与人结交外挑不出别的错,以前玧泽远远观察他们,两个人吃饭各吃各的,一句话都没有,闷得让他觉得没趣儿。
有次玧泽把等候在天枢宫外的莫躇请到自己的月阁里小坐,本想着说说话,听他讲讲詹亭饮小时候的事儿,但他就是个闷葫芦,问一句说一句,一点都不会扩展。
一年前随詹亭饮回京前就在战场上受了伤,因此养病数月没有同詹亭饮一道进过宫,就没见过玧泽。
前些日子又去了趟庄子给他老母亲送终,今日算是时隔五年刚跟玧泽重逢。
“这是小殿下?”莫躇认出来了,“我都没敢认,小殿下更好看了,像神仙似的。”
玧泽抹了抹眼泪,一时说不出话。
詹亭饮没有因为面子而掩饰什么,趁玧泽发怔时给他抱起来放到了炕上,撩起他袖子检查有无擦伤。见此举动玧泽稍微心里畅快了些。
要是詹亭饮怕莫躇发现而假装无事的拉开距离,玧泽就算是爬也得当即就爬出去,从此再不见他一面。
“我错了,阿泽。“詹亭饮低眉顺眼的揉他腿:“你想打我就打,就像上回似的,随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