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喃根据母亲的描述得知,自己即将借住的叔叔家距离不远。
轿车后座,楚越望着女儿恬静柔软的侧脸,拉着她的手臂,不放心地叮嘱:“住在别人家要照顾好自己,学业不能落下,每周要记得练琴。”
“我会的。”女孩乖巧地点头,说:“妈,你早点回来。”
顿了下,她掐了掐衣角,问:“你和爸爸会离婚吗?”
楚越揽着她的肩膀,沉默良久,才说:“喃喃,你记住。同样的错误,人如果犯第二次,就不是错误,而是选择。这是你爸爸的选择。”
从去年起家里便总吵架,因为许群究有外遇的事被楚越知道了。
两人相安无事地一段时间,许群究继续忙生意,楚越专心教育许喃。
月初,许群究去州城出差,返程日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昨天楚越在电话中对许群究发完飚,立即定了去州城的机票,做出让许喃来李叔叔家借助的安排。
许喃才十七岁,一切生活保障要靠家里,没有决定和选择的权利。
轿车驶进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保安亭等同于摆设,连道闸杆都没降下来,但环境治安看着很利索,没有乱丢的垃圾,也没有乱停放的车。
后来许喃才知道,这片以前是区派出所的单位房,政府规划重建后,第一批住户大都是派出所的公职人员。
车子开进小区拐了几次弯,楚越拍拍许喃说:“到了。7号楼2单元。”
司机帮忙把行李从后备箱取出,许喃按出拉杆推着,另只手被楚越牵着往单元门走。单元门有门禁锁,楚越按了901室的按钮。
电梯很旧,到这层停下后门板颤抖了几下才划开。不知哪一层在装修,楼道里电梯里贴满印着装修公司logo的保护布,弥漫着很重的装修材料的味道。
李常滨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三室两厅的格局,南北通透。
影视柜上的相框,框着一对父子的合照。
楚越和李常滨就借住问题说话时,许喃便盯着照片看。
她认得照片的背景,是附中的校门。李常滨一身浅蓝色警衬,身正肩直。一旁的少年个头不输他,脸型窄长,下颌明晰,不知道是跟人干架打输了,还是被长辈训了,嘴角要翘不翘,看着很凶。
注意到许喃在看照片,李常滨主动介绍:“照片里是我儿子,叫李衡,也在附中读书。不过这会儿出去找同学玩了,晚上才能见着。”
楚越看看照片,说:“眼睛像卢婧。”
提起妻子,李常滨刚毅的眼神中有柔和。许喃想,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楚越没坐一会,便起身说“司机还在楼下等着”,要走。
许喃把母亲送到电梯口,原本想送下楼,但楚越叫停,催她进屋收拾东西,记得写竞赛卷子。
趁电梯还没到,许喃说:“早点回来。我没人监督,该被人带坏了。”
楚越严格,对她交往的朋友挑三拣四,许喃不爱听她说这些,如今倒也能拿她挂在嘴边的话提醒她。
楚越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笑道:“我女儿这么聪明,谁影响谁还不一定呢。”电梯到这层,楚越抱了抱许喃,藏着不舍的语气:“已经是大姑娘了,妈妈很放心。”
电梯门关,许喃的泪腺却打开了。
她吸了吸鼻子,折回去带上防盗门。
李常滨挂断一通所里的电话,见许喃回来,笑了笑,说:“你住东面这间卧室,衣柜书桌都腾干净,你先收拾着。”
许喃听见李常滨挂断电话前那句“我现在过去”,拘谨地抿着笑,站在原地应:“谢谢叔叔。您有工作先忙,我可以照顾自己。”
“那行,我把手机号写给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李常滨离开,许喃心里的紧张感少了几分。但陌生的环境,让她心变得空洞迷茫。
她在原地站了会,才推着行李箱去敞着门的卧室。
不大的空间,采光很好,地板家具擦得干净,床品崭新。
许喃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完,坐在书桌前写楚越安排的竞赛卷子。
六点,李常滨还没回来,许喃自己点了份晚餐。
外卖到时,许喃正在拖地。拉杆箱的轮子在室外滚过的缘故,把玄关到卧室这一路压出两道脏兮兮的印子。
许喃原本想要用湿巾擦,但蹲在地方擦了几下,还是决定去卫生间拿拖把。
她听着外卖员说到楼下了,让她开一下单元门。许喃在玄关的找了半天,没看到门禁锁的开关。
外卖员还有别的订单着急配送,催促她尽快。许喃没法,只能丢下拖把下楼自己去开。因为没家里钥匙,她虚掩着门,没敢关死。
搭电梯下去这一路,许喃一直不安地担心,自己只是下去一趟,不会突然来阵风把门给吹上了吧。
她应该没有这么倒霉。
但事实就是,几分钟后,许喃拎着外卖袋从电梯走出来。
不知谁家的小孩在楼道里跑来跑去,许喃眼看着小孩伸手把那扇被她虚掩着的门拍上。
许喃想制止都来不及。
“不要撞别人家的门,一会大哥哥要出来揍你了!”小孩母亲站在902室敞着的门口,训斥道,转头见杵在旁边的许喃,上下打量几眼,疑惑:“新搬来的?”
“这是我叔家。”许喃抱着侥幸心里过去拉了拉门,确确实实撞上了。
那阿姨见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率先闲扯:“今天风挺大啊,门都给刮上了。”
“……”
她下楼急,幸好还拿着手机。
等联系完李常滨,说明情况。
捣蛋的小孩已经被他妈扭着耳朵拽回了家里,隔着关死的房门,许喃听到她教小孩写作业的声音。
是道小学数学题,一桶油45块钱,超市折扣买二送一,问买三桶油需要多少钱。爸爸妈妈齐上阵,轮番被气地崩溃发飙。
许喃真想敲开门问问,这作业是非写不可吗?
过了会,外面下起了雨。
楼道里飘来饭香,辣椒炒肉。许喃垂手拎了拎自己的外卖,已经凉透。
期间那阿姨出门丢垃圾时见许喃还站在门口,过意不去给她拿了个马扎。
李衡从电梯出来往自家拐时,入眼是一个坐在马扎上耷拉着脑袋发呆的小姑娘。
许喃伸直腿,双脚并拢,盖在小腿肚中央的裙摆随着他动作晃啊晃。她赤脚踩着白色板鞋,脚跟圆润,脚踝纤细修长,肤白如雪。
她抓了抓小腿上被叮出的蚊子包,听到电梯到达,不抱希望地凭本能抬头,一张纯真恬静的小脸暴露在来人眼,不知是认出他还是被吓到,眼睛微微睁大。
李衡眼角是红的,高挺的鼻梁上斜着一道不知被什么刮出来的红色瘀痕,左边嘴角也有伤。
他冒雨回来的,拉高的连衣帽盖住一头蓬乱的发,撩起眼皮。
不知是暗夜还是衣服衬得,他脸是冷白色,眼睛明亮锐气。
许喃被那双冰冷又孤傲的眼神淡淡地一扫,寄人篱下的处境让她没底气地往后缩了缩。
下一秒,她踩在楼道中央的脚飞快地收回去,提着马扎站在一旁,把门锁让出来。
李衡过去开门,钥匙扣上挂着个旧旧的蜘蛛侠。他敞着门径自进去,换鞋时瞧见横躺在地板上的拖把,以及不知被人用什么方法在地上画出来的大花脸。
他扭头去找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身后空荡,眼再一抬,当事人仍拎着马扎杵在外面。
娇滴滴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把家给淹了便是好的。
“还得要人请?”男生的嗓音浸了雨水般,冷意刺骨。
许喃猛地回神,赶忙跟上,一只脚跨进门才想起来手里的东西,又折回去敲开02室的门:“谢谢阿姨,我家里回来人了……”
李衡自然不会站在玄关等她磨叽,从地上捞起拖把杆进了卫生间。过清水涮一遍,就着拖把桶的漏网把布条上的水挤干。
楼道里女孩软绵乖巧的说话声轻飘进来,李衡心里烦躁地烧起一股无名火。
许喃还完东西回来,轻手轻脚带上门,换回居家拖鞋。
李衡拎着拖把杆的大手青筋明显,拖把头在他手里格外听话,三两下把地拖完,没有留下许喃怎么拖都拖不干净的水痕。
许喃插不上话,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小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男生掀起眼皮瞥她眼,冷漠答:“你知道就行。”
“……”
许喃还在想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结果李衡扭头进了西面的卧室,砰一下摔上门。
摔门声把许喃吓得一哆嗦,也把李衡自己震清醒了。
他皱眉扫了眼呼呼往屋里刮风的窗户,暗骂了句艹,几步过去,把窗户关上。
手机响了下,是李常滨发来的语音:“你回家了吧?见到小喃了吗?你把妹妹照顾好,别像小时候似的,带去河边玩,把她额头嗑了道口子。小丫头疼得满眼泪,还不敢承认是你带她去的。”
“你妹妹一个人在家害怕,你今晚就别出去野了,听见没?”
李常滨一连发来几条,前所未有的啰嗦,有一种李衡不答复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自打李常滨和卢婧离婚,家里只有父子俩生活,已经习惯。
李衡神色冰冷不驯,绷着唇角回复:“她一女生,住家里不方便。”
“要不……”后面的话刚编辑了俩字,李衡还在想有没有可行性更高的建议,毕竟人家妈已经把她送来了。
李常滨手速略快,不讲感情地给出建议:“那你去学校住宿吧。”
“……”
在对话框里听李常滨认真解释了许喃家的情况,李衡丢下手机,抓着衣服脱了。
少年的背肌肉单薄紧实,散发着青涩的力量感。
他站在衣柜旁,换上件干净的T恤,头发乱着,走出卧室。
小姑娘站在流理台旁,背影安静。听到身后开门声,她转头,薄薄的空气刘海下,一双清澈的小鹿眼楚楚可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微波炉可以用吗?”
李衡把手里的东西放餐桌上,过去看到微波炉旁放着一份凉透的酱烧猪里脊便当。
饭香没闻见,随着他走近,一股清甜的果香混着甜牛奶的气味绕在他鼻息间,是女孩子身上的气味。
他嗓子发痒,嘴角动了动,干脆地赶人:“出去等着。”
许喃想说我自己来就行,但李衡已经把便当拖走放进微波炉,插电源开关,开火定时,依旧没给许喃发挥的机会。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自觉退后,却在目光触及到他的脸时,重新停住,问:“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我有创可贴,你要用吗?”
“你再晚点说就愈合了。”李衡瞥她一眼,冷笑,“老子没你娇气。”
“……”
脑子有中病毒了吗?这么爱怼人。
算了,他可能没有脑子。
许喃感受到李衡明显的敌意,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打架打输了心情不好,识趣地没再说话。
她搓了搓手臂上在楼道里被咬起的蚊子包,老实地回餐桌等。刚坐下,便发现餐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瓶花露水。
她在餐桌上拆外卖时还没有。
许喃眼睛一亮,想到什么,下意识朝厨房望了眼。李衡清瘦却高,肩膀宽阔,是一个连背影都写满“老子不好惹”的带刺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