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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站在那里的是谁?
不知道是谁回答:那里没有人。
重复第二十一次,那里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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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形象被描述为:一个黑头发的女生,头发长至腰间,发尾微微翘起。
她的鬓发留得很长,大概到了肩膀的位置,那两缕头发从不晃动,和她这个人一样。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烈日灼灼又或者暴雨如注,那女生总是站着不动,嘴角噙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她应该有一副姣好的面容,这才能衬得上她散发出来气质。白皙的皮肤,漂亮透明的瞳孔,精致的五官和得体的动作,像是艺术馆里面陈列的雕塑,经由匠人仔细刻画——
那般不具有自己的生命。
亚久津第一次注意到那个黑发的女生时,是在网球部活的时候。
那本来是没有任何变化的日子,距离重要的赛事还有一段距离,网球部的训练氛围有些松弛,他单手插着口袋踹开休息室的大门时,旁边还有千石清纯聒噪无比的「再这样门就会提前退休哦」的话语,世界令人烦躁的程度和每日高攀的温度一样只增不减。
——这还包括着他总是能察觉到的窥视感。
窥视感。那无比嚣张、不带一丝隐藏的打量,应该是不带有任何的目的,却让人觉得,那不像是在看人。
亚久津非常讨厌这种目光,那种与年长的上位者落下来愚蠢且轻视的目光别无二致的注视,好像非要把人看透才肯罢休。他极度厌恶,以至于在察觉到这种窥视的第一时间就回头寻找来源,可惜的是,最开始他并未发现这来自于哪个该死的人。
他的怒火被压缩在心肺处膨胀,只能大概知道来自哪个方位,冷冷地扫过去的时候只有一群被他眼神吓到的蠢货们瑟缩着脖子视线游离——亚久津知道那里没有他要寻找的人,那样**的目光,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是不会移开的。
但他确实没有找到对方。
是对方真的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吗?那个盯着他的人还是躲起来了吗?是来挑衅的校外的混混,还是网球比赛来打探情报的对手?
亚久津不得而知。
他好几次都没能抓到对方的身影,但那种想要把这人好好收拾一顿的想法越发强烈,且无法消弭。
直到那天。
那天也不知道网球部的指导在发什么疯,居然要求所有人都进行双打训练,亚久津的队友这个重要的位置自然被托付给千石清纯。两个人在之前的U17进行过双打,颇有些经验,等下场喝水的时候,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出现了。
亚久津没有忍受的打算,若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嫌疑人,他保准不会让那个家伙有什么好下场。拿在手中的矿泉水瓶被他捏瘪,里面还剩了一些液体,被七扭八歪的塑料切割成无数块,亚久津骤然回头,而这一次,他的寻找没有落空。
但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亚久津那无法抑制的怒火却被惊讶覆盖了。
那是个女生。那是个黑色长发的女生。
只一眼,亚久津就知道那种感觉一定来自那个女生。和那群不知道他为何怒视而来,所以移开视线的旁观者不同,她安静地站着,好像早有所察,直直地对了上来。
她站在人群之外,并不与任何人同行,孤零零的一个身影,隔着有些距离,远远地缩成一点,只能看清楚穿的是他们学校的女生校服。看不清面容,但亚久津有种莫名熟悉感。
那并不是造型多么特别的女生,在高中生的年龄,女孩子打扮过一轮就会去花里胡哨的发饰兴趣缺缺,重新变回最简单的披发,这简直是走在人群里面都不会多看一眼是类型。
但那种熟悉感让亚久津觉得他应该在很多不经意的时候见过对方数次了,在过去的时间里面,应当有大多数时候,他与她擦肩而过。
而此刻,即使是被亚久津瞪着,她恍然不知,似乎还在笑着。
这简直是挑衅了。一场恶作剧一般的挑衅。
这真是太令人火大了。亚久津忽略掉千石的询问,把手中的塑料瓶往自己的网球包旁一扔,直接大步迈出了训练场地,这个举动成功吓到了在球场旁围观的人,慌忙给这位不良少年让开道路,可真到了训练场地外,亚久津发现那个女生又不见了。
亚久津嘁了一声,皱紧了眉:是跑掉了吗?
看到了人却没有抓到人,这让亚久津完全没有了训练的心情,更别提和人说话了,他拎起自己的网球包就准备走人。没有人能够阻止亚久津在训练期间离开网球部,就像是千石也不会拦着不让他逃课。伟大的千石清纯早早地向大家说明了亚久津最近心情特别糟糕的消息,自然没有人会来触霉头。
连他都不问亚久津是不是要逃部活了。
可只是转过身去,亚久津的步伐却无法再次移动了,他的视线平放,身体僵住。
她注视着他,正如他盯着她。
夏日炎热的风把树叶刮得簌簌作响,天气预报说了东京近些日子可能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提醒市民常带来雨伞。只是几分钟的事情,天空堆积的乌云渐重,现在时间还早,南健太郎他们正在讨论是等雨停了再继续训练还是今天提早放了,正因为此,外面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了。
人影攒动,女生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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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人吗?
亚久津开始频繁地看见了那个女生了。
在教学楼的角落、在网球场不远处的树下、窗户外的平地上站着,她似乎开始变得无处不在——又或者说,她一开始就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各个角落,只是在那一瞬间之后,他才开始察觉到这件事情。
亚久津想要逮住对方,但没有成功过。一只狡猾的兔子会给自己留无数条逃跑的路线,这一切似乎全凭女生的心情,毕竟最开始亚久津甚至都无法看到她——这太令人不爽了——亚久津尝试过抓几个能见到的人去询问那个诡异的女生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不尽相同:「什么?那里有人吗?」
那里有人吗?听到这个回答亚久津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不应该是他当时的反应,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如果不是人,那就是鬼。
其实这一切的状况都很好解释的,那个女生是他们学校的,外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经常看到对方——有的时候可能还不是对方——是正常的事情。而如若对方真的对他有什么想法或者目的,却又不想和他正面撞上,那么在他找人的时候躲着,也大多能躲掉。
千石清纯已经开始发散什么青春爱情故事了,他不是真的想挨打,所以玩笑话不说到底,含含糊糊地说这些什么「说不定是爱慕亚久津但却不敢靠近的女孩子呢,毕竟平日里亚久津这个样子,也是正常的吗?」
亚久津瞥他一眼:「哈?我什么样子?」
千石清纯开始装傻得笑着不说话了。
其实不必这么心急的,不必这么焦躁的,不必为了到底没有干扰到正常生活的窥视而暴跳如雷,等时间久了,也只不是被人看着和议论罢了,这些事情完全不能让亚久津在意。
如果这个人,不是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什么位置,都在他的正前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