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香被点燃后,周围的小鬼哗啦一下全都围上来了,都是没吃到供奉的小鬼。郁引左右看了看,蹲下身将线香插在不远处的被人随意丢弃的空烟盒上。
点的这支香叫做借路香,又名开路香,向鬼怪借条路走,也有祈福保佑的意思在里面。
郁引看着小鬼让开的足够一人通行的空间,他向周围道了声谢。
“啪——啪——”有人在爬楼梯,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走路的声音里有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爬楼的人应该很累,脚步声很沉重,可能是爬了很长时间楼梯,也可能是腿脚不太好。
“啪——”
“你见过我丢的东西吗?”转过两层楼梯,郁引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直愣愣地站着,直愣愣地抬腿,直愣愣地爬楼。
对方看到郁引,停下来,声音粗粝沙哑,还有些生硬。黑影摸摸肚子,再次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的东西?”
黑影甚至想伸出胳膊向郁引招招手,但是他的胳膊抬到胸膛处就无法抬高,仿佛被人禁锢着。在他无法触及的高度,是他被打开的胸膛,里面缺少心脏和肝脏。
郁引对上对方隐隐发红的眼睛,声音平淡,“你丢了什么?”
黑影愣了愣,“忘了。”
“没见过,你要不去二十二楼看看,那层有个算命先生,他可能知道。”此鬼周身隐约有红光出现,是一只正在化厉的鬼。
“谢谢,再见。”黑影直愣愣地向上走去。
郁引在两人将要擦肩而过时将一张清净符贴在了鬼物的衣角为鬼物保住最后一丝清明。这个鬼物意识模糊,又处在即将化为厉鬼的边缘,若是受到刺激,化为厉鬼,就凭郁引自己很难保全所有人。
厉鬼是生前有怨恨,死时怨气太重,无法转世投胎的魂魄所化,很多时候自杀或者暴死的有极大怨气的人就会化作厉鬼。
郁引目送怨气冲天的鬼物远去,拿起手机拨给闻抒,“大头,给你介绍了一个客人,一会就到。”说完接着挂断电话。
这个鬼物怨气极重,应在横死时就该直接化厉,但愣是被他的功德护住了一魄,才保留住一丝模糊的意识。
郁引继续往下走去,下到十层左右,他听见下面传来“咚——咚——”,还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声音,没过了几秒,突然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清脆响亮,郁引头顶的灯乍然熄灭,周围漆黑一片。
郁引一只手扶住楼梯护栏,以防有能触碰到他的鬼物将他一把推下去,另外一只手扣住符箓,蓄势待发。
“喂,嘛事?我那婆娘不让我抽烟,在电梯口堵我,我就爬楼梯下去了一趟,反正嘛医生也让我活动活动”,下层楼梯传来一位中年老哥粗犷的声音,依旧伴随着咚咚的声音,间隔时长时短。
“你别说,我用我小闺女的笑声当铃声,黑的地方真有点吓人”,中年老哥继续打着电话,“十一层的灯有毛病,反向声控灯,有声不亮,没声就亮。”
郁引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心想他今天是该买彩票,这样的巧合也遇到的,但是符依旧紧扣在手中。实力高深的鬼不仅能化作人的模样,还能把人拉入他们的领域。
直到老哥瘸着腿包着头,拄着拐一蹦一蹦出现在郁引面前,他才稍稍松懈。只是郁引脸上不是很好看,笑声唤起了她孩童时期的记忆。
郁引上一次听见如此笑声还是在她九岁那年,被他爸爸带着出去捉鬼时,他独自一人直面鬼婴从一位孕妇肚中破体而出,一边咯咯的笑着一边啃食孕妇身体,孕妇还未死去,发出惨烈的哀嚎,声音逐渐衰弱,直到死去。
那是郁引第一次面对鬼物与死状惨烈的尸体。
郁引嘴角提不起笑,安静地冲中年老哥点点头,脚步声几不可闻地从对方身边经过。
头顶的灯不合时宜的亮起,老哥看着郁引因受伤苍白的脸,感受到他周身的阴凉之气,还有他行走间没有声音的动作,惊恐回头,哎妈呀,他莫不是见鬼了吧。
咚咚的上楼声越发急了。
下面的几层没再出什么事情,急诊楼五层是手术室和ICU,和其他楼层半夜的安静不一样,ICU外边的空地上是打着地铺等待的人们,有几人躺下了,还有几个坐在自己的铺盖上聊。
空地上有一大片椅子,有十几个人或坐或躺在上面睡觉,最后一排椅子上以及后面的栏杆上晾了几件未干的衣服,有人在ICU外守了好久,他们打着地铺,在这层吃住,只为能够及时知道ICU里家人的消息。
郁引越靠近ICU越能感受到里面逼人的怨气,有人在不甘中死去,有人被陷害而亡,他们的魂魄在哀嚎,在怨怼,在愤怒,最终转化为丝丝缕缕的怨气将这里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毁了这里。
“XXX的家属在吗?”护士出来问道。
郁引没有听清念的名字,但就在护士话音刚落,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很快爬起来,“在的。”
“患者现在比较激动,出现了应激情况,事故对他的影响挺大的,很可能有创伤应激综合征,你试试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
妇女跟着护士急匆匆的走了,没有被喊道名字的众人松了口气。
“每次护士一出声,我这心里就一哆嗦。”几个刚刚在护士出声时同样迅速翻身做起的病人家属感叹到。
“谁说不是呢,怕有消息,也怕没消息。”年迈的奶奶叹口气,眼睛紧盯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好像可以透过层层墙壁看到她重度烧伤的孙子。
过了一会,几家人在重症监护室外聚集,男人们有人西装皮鞋,也有人T恤短裤大拖鞋,女人们穿着裙子,头发做过造型,中跟小皮鞋踩过地板时发出哒哒声。
郁引坐在椅子上胳膊支着头,他在等,因为今晚ICU有人死去。他的耳边传过来几个字眼,爹,去世,留下。再多就听不清了,这几家人看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就走远了些小声讨论起来,是不是还有几句大声争吵。
没过几分钟,苍老瘦弱的人影从重症监护室走出来,郁引若有所感,扭头看去冲对方点点头。
于是人影向郁引走过来,“小伙子你能看的见我啊。”老人在郁引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嘲地笑笑,眼睛看向他的一众儿女,“人老了,才知道自己的儿女都是这幅德行。”他的眼里满是失望。
许是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好多天,有些许意识却不能说话,现在死了,身体上的痛苦没了,也解放了,于是坐在郁引身边絮絮叨叨说起来。
“说起来我这是第三次进医院了,哎,人老了,身体就是不行了,稍微一点小病就挺不过去了。我第一次进医院的时候我这几个儿女还紧张呢,第二次他们就开始厌烦了,这第三次他们就不来看我了。”
“咳,咳咳,人老了就应该早早识趣的走了”,老人看着开始陆续离开的儿女笑笑,脸上是长久不见的想念,“他们娘离开的早,那时候我也想跟着走,但是想想还没结婚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不行啊,我得帮他们,所以咬咬牙留下来,那次啊,农药都到我嘴边了。”
“后来小女儿和小儿子结婚了,大儿子家的孩子又出生了,他们工作忙,让我帮忙带孩子,还是走不了,就这样这家忙几天,那家干几天,如今我孙子都已经成人啦。我老啦,动弹不动,他们就不用我了。”
郁引不知道如何安慰悲伤的老人,干巴巴地说“节哀”。每个人死时都会有自己的遗憾,或是悔意,郁引见过很多死去的灵魂,听他们说过很多遗憾的故事,一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只是听得多了,平常活的更加珍惜。
郁引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一直认真安静地听老人讲完他的故事。
“小伙子,谢谢你。能看见我,你不是一般人吧。”老人眉目慈善,“现在的人们啊,都不信这个。我也懂得不多,躺在这里这么多天,一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这里太过阴冷压抑了。”
郁引不打算问什么了,她从楼梯上一路走过来,遇到了好多非正常死亡的鬼魂,但是面前这位爷爷是自然死亡。不过现在他能确定这个重症监护室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老人的家人离开后,老人向郁引道别,他这辈子结束了,死前想回家看看,但是他见到他的子女们,这个念头也就消失了。
郁引在老人走后做到走到正在聊天的病人家属们附近,听他们聊天,从闲谈里郁引知道了老人最后的事情。
老人是脑溢血进的医院,手术挺好,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几天就转到了普通病房,结果情况恶化:没几天又回来了,他的儿女们觉得老人到年纪了,拒绝为老人再次治疗,于是老人在ICU呆了几天,直到去世。
这不老人刚走,儿女们来了一趟,前后不到半小时就都走了。
角落里的谢阿姨说的头头是道,从她们的谈话中郁引了解到谢阿姨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外等了29天。谢阿姨叹息,“进了ICU就是进了阎王殿,死活全凭运气。”
“阿姨,每天监护室都要死很多人吗?”郁引问道。
“这可不兴说”,谢阿姨不满地撇了一眼郁引,还是开口道,“前几天一个小伙进了监护室,也能吃喝,结果家里人给带个饭的功夫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