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弃子 第15章 胡盼儿

张行简破获了一桩私藏铁矿案，据说从陈班头开始，从小到大抓了十好几号人押送回京，甚至还牵连到了某位亲王。

不出意外的话，他要升官了。

张弃是在今朝醉听到的这个消息，她来送书，姜然让她进去说话，她进去了，一边打量着周遭，女人，是漂亮女人，也有不漂亮的，却没有丑的，男人，大腹便便，满嘴流油，看得她快要吐出来，硬生生咬着牙才忍住。

包厢里姜然同那天见到的好像不太一样，张弃将书递过去，青色封皮上只写了书名，署名:追大虫。

姜然笑了:“这是个什么名字？”

张弃耸肩:“他说有一天晚上梦到被大虫追到跌落山崖，醒来后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出息，应该反击才好，于是渴望再梦一回大虫，彼时要追大虫，一雪前耻，为了不忘记这个目标，就起了这个名字。”

姜然笑得更开心了:“真是个怪人。”

“那您先看吧，我何时能来拿反馈？”

“四天后。”

“好嘞。”

张弃走了，却没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廊下往一楼看了会儿，这才回到书坊，从屋里拿出前几天整理好的地址，都是房牙给介绍的房屋，她不能只有这一个住处，张行简快回来了，她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比对后选择了城郊的一座屋子，屋子对张弃来说很大，这样的房子一般来说轮不到张弃。但房牙带她去看了，只见堂上供着两尊牌位，屋子里四处贴满黄符，前院里的花草全都枯死，屋主说租金可以谈，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替主人家供奉二老，逢年过节烧烧香，香钱就算进租金里头。

她租欣然答应，定了半年，纵使砍了价，可张弃仍然是倾家荡产了。

四天后，她再次来到今朝醉，姜然写了两页纸的反馈，字迹娟秀，她说:“我觉得好。”

张弃开心了:“那就太好了，我加紧去安排印刷，只是在霁月那头不怎么有人光顾，我在想着要不放在其他书坊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姜然思索片刻:“我先订十本，我的姐妹也要看的。”哪里有这么多姐妹爱看书，她只是见甄二鸣是新手，又贫穷，想着支持一下。

果然，张弃笑着答应了，但她并没有打算收姜然的钱，在她心里，已经把姜然划到‘好人’的位置上了。

几天后，贺微回来了，她来送贺川给张弃的报酬，再加上上个月的工钱，张弃见着像是多给了不少，又替她免了两个月租金。

“家里怎么样了？”

贺微说:“已经结案了。”贺微又对张弃说了来龙去脉，张弃静静听着，见贺微神采奕奕，目光灼灼，案件说完了，又说张行简。

她笑说:“原来他来过我们家打探情况，当时还说自己叫‘尊鸣’。从前只在话本上见过这样的人物，如今亲眼见了，才觉震撼，大人行事雷厉风行，不心慈手软，对苦主还多有关照…”

原来贺微喜欢这种？张弃找到机会了，把《青天传》样本往她怀里一塞，只要东家喜欢，那卖书的事情，就不止是张弃一人头疼了。

那头张大人在朝中忙了一天，后续还有收尾工作，好不容易熬到散衙，才赶回去吃了口热乎饭，他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事关亲王勾结地方官，又私藏铁矿，兹事体大，差点没给他累死，接下来朝中恐怕还有一番争斗。

张仁昌对他这次的功绩还算满意，眼神都慈爱了不少。又担心端王事情牵扯过大，他的朋党要奋起反抗，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就开始胡乱攀咬，到时候张行简作为案件主审，必定不会放过，而自己作为主审的爹，恐怕也要受连累。

自打张弃逃出家门失去踪迹后，张仁昌就对外说她身体抱恙，进道观里静养去了。回来生了好几天气，又让人四处找，至今没有找到。

“岁初她，回来祭拜没有？”张行简问。

“哼，人影都没有，还祭拜。”张仁昌想起张岁初就生气，真是个疯丫头！随了她亲娘，不正常！

张行简默默听着，没打算将在贺家庄见过张弃的事情告诉他，吃完饭就让纪新找人去了，说是要找‘张弃’、‘张岁初’和‘甄鸣’。

他没想到，她现在叫:甄二鸣。

二鸣正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做法事的响铃，把它悬挂在门后，要是有人推门进来，她在后头就能听着响了。

她正在修理桌子腿儿，斜阳照在墙上，金灿灿的。

铃忽然轻轻响了一声，但没有客人喊:“掌柜的”的声音，张弃擦擦手回到前头，微微一怔，来的是上回那个少爷身边的‘丫鬟’。

“你要什么书？”

小丫头束着手十分局促，张弃瞥见她手腕上的一片青紫，不觉抿了抿嘴。随即见小丫头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两个铜板:“你能，教我识字吗？”

“我不是老师。”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眼前不是教小丫头识字的事情，而是她的弟弟，她的亲娘和亲爹，张弃要是应下来，想必小姑娘就会抽出时间来学字，这在她亲娘眼里就会变成‘不务正业’，甚至是‘卖弄风骚’，纵使她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况且张弃目前还是‘男儿身’，万一她亲娘发起疯来，要把女儿扔给张弃，要她对女儿的所谓清白负责，往小了负责是花钱，往大了负责，恐怕就要娶了她了。

张弃什么都没有，她不得不多想，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除非，贺川能招小姑娘进来跑腿，小姑娘能往家里拿钱养弟弟，然而这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是小姑娘因为跑腿出了什么事情，想来贺川也是要遭殃的。

小姑娘像是早知道结果，握了握铜板，转身要走。

而张弃刚刚在心里筑起的堤坝，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坍塌了，她深吸一口气:“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胡盼儿！”

“我没有什么时间，你可愿意每天早起一个时辰？”张弃问。

胡盼儿如捣蒜泥地点头，将铜板朝张弃那头递了递，张弃摇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

“怎么了？”张弃见她要哭，赶忙开始寻找老刘带的果脯，又听胡盼儿扑通一声跪下，连着嗑了三个响头，她忙撒开果脯去扶她，此时胡盼儿已经满面涕泗了，张弃一笑，摸摸她的脑袋:“哭什么，这是好事呀。”

胡盼儿点头:“老师，等盼儿长大，一定报答您。”

“你好好学就是报答啦。”张弃心情复杂，她不需要什么报答，什么时候胡盼儿能识字，明事理，不再被束缚于她的家庭，这才是张弃最想看到的。

张弃给她抓了一把果脯，交代她要在路上吃完，到家前记得把嘴擦干净，不要叫弟弟看出端倪来。不许带回家给弟弟吃，否则她就不教了。

夜里，张弃琢磨着户籍的事情，先前李氏本是独户，如今被张仁昌认下，连带着张弃的户籍都迁进了京城，她要是再想去外地，是要受户籍牵制的，所以才要一个新户籍，且只有她一个人的户籍，她也预备把名字改了，去他爹的姓氏。

第二天，张弃想着胡盼儿要过来，也跟着早起了一个时辰，此时天边泛着鱼肚白，还未彻底清亮。

店门一开，就见胡盼儿蹲在门口打盹，鼻子冻得通红，听见声响立马起身，对张弃鞠个躬:“老师！”

“什么老师，叫掌柜就好了。”

今早先学她的名字怎么写，如何下笔，比划顺序，等熟悉了，再开始认字，纸墨是先用店里的，张弃打算有空再去给胡盼儿置一套，她自己也能用上。

胡盼儿从笔画开始，依葫芦画瓢，一笔一划，刚开始看起来像爬了一纸的毛毛虫，后来才开始像点模样。

这头练着，张弃就先去打理她的‘雅室’了，再预备去齐氏书坊看看《青天传》的进度如何。

贺川来了，胡盼儿站起身来，里头的张弃听见声响也出来了，贺川过来看看书坊里的事务，张弃一一都说了，也给看了账本，很有条理，还说买了《青天传》正在印刷，贺川点头，她本也没指望用霁月书坊赚钱，只是她头先跟丈夫是从这里起家的，关了很是舍不得，就想招个看门的，可二鸣看起来倒像是想好好经营的样子。

事情也从原先的洒扫和看门，变得越来越多。

贺川问:“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我从当铺里给你拨个人手吧。”她的主营是一家当铺，还有一家小餐馆。

“眼下是够的，要是什么时候不够，我再去麻烦您。”

“说什么麻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贺川笑着说，又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到城西铺子去买几件新衣，走书坊的账就行。”报恩是一回事，她听说甄二鸣无父无母了，他还是个小子，贺川不得不多看顾看顾，心里忽然想收他为义子了，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张弃谢过，贺川还说:“你不用日日营业的，四天一歇，老刘没同你说吗？”

“说了，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情。”

“行，你是个有主意的，看着办就好。”转头看到胡盼儿，她问:“这是？”

“后头胡家的女儿，家里不让她去蒙学，她自己来央求我教她识字。”张弃说。

贺川想起来了，这家人她也算熟悉的，之前她丈夫还在时，这家人生了个女儿，不想要，扔到大街上去，被衙门的人捡走送了回去。三天两头吵架，鸡犬不宁。

“长这么大啦。”贺川说。

胡盼儿也见过贺川，只是不熟悉，也没说过话，她对贺川行了礼，喊一声:“大娘。”

贺川笑着应了，对张弃说:“这是好事。”

又聊了一些，贺川示意张弃送她到巷口，四下无人时，她对张弃说:“那丫头，你别跟她太亲近，那家大人不是好相处的，要是找上门来打，你别拎不清。”

她算是看出来了，甄二鸣有点烂好人的嫌疑，这算好事，可不能两眼一黑，当了冤大头。

张弃点头:“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