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看见伊泽,直觉不妙。他存了私心,想再见一眼夏铎千小心万小心藏着的妹妹,特意避开姑姑调了岗位来接应她。可伊泽在这里,夏铎呢?无论是奥维家还是地球方,都不至于嚣张到当着潘德拉贡家人的面,把地球间谍带走的。
难道夏铎骗……不对,这件事夏铎比他还怕受骗。
但是飞船已经预热完毕,大声咆哮着直冲云霄。两个人的错愕一同被飞船发射的火焰烧成灰烬。
船身剧烈的抖动、咆哮,脚下,停泊的飞船快速缩小成点,渐渐地又能看见远处微缩模型似的小镇。伊泽娴熟地操纵飞船,按照预定轨道行驶。
巨大的压强变化压得人胸口发闷,两耳嗡鸣。但这只是暂时的,头顶的娃娃渐渐漂浮在空中不久后,身体就适应了这阵儿不适。
脱离火星引力,也意味着飞船步入正轨了,无须专门盯着飞行。
伊泽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推着飞船的墙壁飞到餐客厅里。
夏铎过耳的长发失去重力的牵引飘在空中,身体挺得笔直,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眉心紧张,嘴角却微微勾着,不像旅游,反而像去执行重大危险任务,才这般期待而担忧。
伊泽看着有趣,一蹬墙壁,箭似的射向他,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脸贴脸地蹭他:“害怕?”
也是,这大概才是他第二次坐飞船。
夏铎被他撞得向旁边一歪头——身体被安全带绑得死死的。他扶着靠背坐正,摇摇头,一蓬墨色的头发水草般摇曳。
他不是害怕,从地球来火星都没怕过,现在也不会害怕。他只是很想探出飞船看看,哪怕知道肯定看不到那个疯丫头。
疯丫头脱身路上看到的星海,也算他人生路尽头最好的风景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扑通狂跳。
这是好事啊。绝对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腰上忽然一痒。
“咔哒!”安全带被拆开了。
夏铎立刻就坐不住,往上飘,就飘进了伊泽怀里。
伊泽今天心情格外好,搂着夏铎就往后端飞,带着夏铎钻进二楼。
二楼层高不高,不好“站”,“躺”却绰绰有余,不过无所谓,没有重力牵拉的太空里,站着躺着都一样。躺着更好,因为的穹顶是透明的。刹然间,一片璀璨的星空就映入眼帘,泼墨似的黑暗里,绿的蓝的红的各色星星争相闪耀着,星光静谧而喧嚣,就像球幕影院里看电影,真实的美,美得不真实。
夏铎看得呆了一瞬。
宇宙的广博无论何时,都能让渺小的人类感到震撼。
“漂亮吧。”伊泽和他并肩仰面瞭望群星,“我只要身处宇宙中,什么痛苦都会无限缩小。”
夏铎点点头,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这样蒙了水汽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着光,亮晶晶地。伊泽看着,心潮起伏。
“你这段时间一直低落,又不肯说。我想了想,觉得该给你一份礼物。”伊泽变魔术般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纸盒。
夏铎不感兴趣,但眼前星空犹耀眼,他于是配合地接过,拆开一看,是块光滑的绸缎方巾,上面还有龙飞凤舞的几行字。然而夏铎还没来得及看清,方巾就被伊泽一把抢回。
“谁干的!”
因为愤怒,伊泽音调陡然变高。他呲着一口白牙,蓝宝石样的眼睛盯着方巾,仿佛能喷火。
夏铎好奇地看去,只见方巾的角落开着一朵安静幽香的君子兰。
哦,这是一方手帕,而且按照地球东大陆旧日的传统,该叫它“定情信物”。他恍然明白伊泽为什么说“该给他一份礼物”,但他凭什么觉得“该”?他什么时候说过要了?夏铎心中冷笑。
凑近了去看什么惹怒了伊泽,原来是写上去的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骗花献佛,呸!”
那疯丫头的书法有所长进啊。
夏铎差点没忍住笑,从伊泽手里抠出手帕:“这花绣的很好呀,地球上有这样手艺的人也不多了。”他也才知道,疯丫头和这女侍关系还挺近的。
伊泽气鼓鼓地盯着夏铎:“苏玛店里有个姑娘很会绣这个,我要她给我绣的,早知道我就该先拆开来看看。”
准确的说,是他随口恭维了那姑娘一句,开玩笑地请她绣朵兰花送情郎。不过她好像误会了,情郎不是她的,是伊泽自己的。当然,伊泽收下他自己都忘记了的定情信物,并无愧疚或歉意——这是他情她愿的事情嘛。而且一个女侍什么身份,潘德拉贡少爷又是什么身份,揣着这样的妄念,生出这样的误会,难道不该怪她自己么。
夏铎“嗯”一声,腹诽,你当你是什么人,让人家给你绣这种暧昧的礼物。他摩挲着手帕上的字,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鼻头酸了。他翻过手帕的面儿,僵住了。
疯丫头,你最好没有事!
伊泽歪头看过来,哈哈大笑。
只见反面也是一句话:“恋爱脑不是病,发作起来真要命。”
夏铎把手帕团成团:“那姑娘喜欢你,你还让人家给别人绣这种礼物,换做是我,直接一个空盒子装封信,痛骂薄情花心郎。”他心道抱歉,但为了掩护那个疯丫头,只能委屈她背一下黑锅了。
伊泽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伸手讨帕子:“这个都被毁了,下次换个好的送你。”
他语气并无抱怨,反而心满意足——连外人都知道夏铎心里有他!
夏铎一改常态,迅速把手帕揣进兜里:“不用,这个我就很喜欢。”帕子上的字最好还是销毁,以免哪天伊泽想起来对比字迹。
他记得那个擅长绣花的姑娘——虽然不记得她的名字,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但他每次跟伊泽一起去苏玛的酒吧,都能看见她在角落偷偷打量伊泽,神情脉脉,但也只是远观,都不怎么好意思靠近。
不过这些伊泽恐怕从没留意过,他对姑娘的印象,可能更多还停留在别人对她的评价上。
“大方开朗,甚至很大胆。”
是的,其实她不是特别腼腆的人。面对其他客人时,她常能亲近客人,妙语连连,笑容明媚得让人错不开眼。
如果不是无意看见过她裙子上自己绣的花,伊泽绝没想过,这位父母双方都有地球东大陆血统的姑娘,会这门东大陆自己都快丢失的手艺。
“行吧,反正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伊泽抱着夏铎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夏铎立刻抬手擦擦脸。
伊泽瞬间黑了脸,抱着他的脑袋连啃三下,又顺手抓住他的两只手。
夏铎肩膀一耸,脸凑过去,肩头一转,一抹,然后挑衅地看向伊泽。
二楼没有开灯,只有星光和楼下的灯光漫上来。伊泽蓝宝石样的眼睛也像两颗星星,炯炯放光。
这不是安全的信号,若是以往,夏铎早就开始哄人了,但是今天他绝不低头。
都最后一天了,他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于是他也无波无澜地回盯伊泽。
“咚!”
一只手贴上夏铎的后背,蓦地撞上舱室的地板,双唇一疼,两颗蓝宝石般的星星贴在他面前,和他对视。
仿佛心脏被人攥住了一般,夏铎有一瞬感觉不到胸腔里的跳动了。
伊泽往他嘴里灌注爱,又从他嘴里索取爱,可他没有爱同他交换,只能在窒息感中和伊泽唇舌交战。
“我看你这回还怎么擦。”伊泽单手抚着他的脸颊,脸上带着胜利的笑。
可伊泽要输惨了。夏铎想着,咽下唾沫。作为赢家,让让输家也未尝不可。
伊泽看夏铎终于擦无可擦,愉快地转过身,和夏铎并肩看星星。
遥远的太空里,一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快速靠近。
夏铎的胸口莫名闷痛:“伊泽。”
好奇怪,他从不在意死亡的。只有幸福的人才会希望长命百岁,夏铎从踏入所谓生父的家起,就不再许愿长命百岁了。
现在为什么还会忍不住喊伊泽的名字?
为什么忽然希望那颗来接他的星星走得慢一点?
“我看见了,是流星。”伊泽兴奋地趴到穹顶上看,“快许愿!”
夏铎定睛一看,原来真的只是流星。
只是流星。
那一刻,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夏铎心里被复杂的情绪填满,满得一呼一吸,苦涩的甜蜜的味道就被带到嘴里,又堵住鼻息,盈满眼眶。
伊泽已经闭上眼睛许愿了。
明知道是假的,夏铎也双手交握在胸前,静静祈祷:“妈妈和那个疯丫头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如果可以,真想看到那株“兰花”大蒜开花。
“许的什么愿?”
夏铎留恋地睁眼,又是伊泽期待的目光。
伊泽早准备好了惊喜,夏铎在意的横竖不过伊泽自己和地球上的母亲妹妹,但他却不能联系她们,听不到一声来自她们的“最近如何”,万千思念也只能寄托于散落于宇宙的短信。夏铎自以为心事藏得好——也确实不赖吧,伊泽不知道他具体忧愁哪个,但无论是哪个,他可以让他跟她们通话,虽然目前只有短暂的一次。
夏铎长睫扇了扇:“许了,希望我们……”
舌尖抵上颚。眼前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实在很有魔力,只要盯着这双眼睛,夏铎的心就会无端软下去,然后谎话也难撒,歹话也难说。
“我们”!伊泽激动地想拉拉夏铎的手,转念又想,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会飘的。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想怎样?”
夏铎目光躲闪:“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伊泽勾唇,他又害羞了。
多年以后,伊泽回想当初,自己真的不知道夏铎当时不是害羞吗?不。害羞不是这样面色苍白,心跳平稳,呼吸顺畅。
但此时,伊泽只是用力按着夏铎的手臂上下搓搓。此情此景,夏铎不是害羞还能是什么。
“滴滴!”
飞船的警报陡然响起警报声:“提示!有未知物体正在高速靠近,建议闪避。”
伊泽纳闷地“咦”一声,这条路不常有陨石呀。他滑向楼下。
“是另一架飞船。”身后,夏铎忽然叫住他,“我去跟他们对线。”
伊泽透过穹顶,定睛细看,才看见飞船急驰而来拖出的尾线。那架飞船同样是军用的,居然还是隐蔽过的。
能肉眼一眼看破伪装可不简单,伊泽意外地瞥夏铎一眼。后者避开他的眼神,与他擦肩而过,往下层走。
说不出原因,伊泽感觉他在远离自己。他一把抓住夏铎的手腕,然而未及开口,穹顶之外,那架飞船骤然亮出火炮口。
黑洞洞的钢铁嘴巴上下转了转,骤然放光,照亮黑暗中两双惊愕的眼曈。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说了一半的愿望能不能灵验呢。
伊泽其实安排了一个夏夏一定会喜欢的惊喜,属于超水平发挥了。具体怎么实现就先不说了,大家可以无奖竞猜一下
就快到文案里的“为了一个女的抛弃我”了,搓手手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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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