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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洄进门后，就悄悄打量起倪舒平，这位在她的家乡颇有名气的商业大佬。
下巴尖尖的，颧骨很高，戴着一副浅金色的眼镜，一身棕色针织贴身长裙，以她这个年纪来说，身材可以说保持得相当好。
“姜洄吧？”倪舒平先开口打招呼，语气颇为亲热，“坐。”
“倪总好。”姜洄在倪舒平对面坐下，有点紧张。
来之前她特地对着镜子好好梳洗了一番，本来头发是随意扎成低马尾的，为了显得精神利落，还特地盘了起来。
“我喜欢喝绿茶，就点了碧螺春。”倪舒平说。
她并没有问姜洄想喝什么，似乎也没有为她另点的意思。
姜洄抿了口绿茶，点点头说：“挺好喝的。”
“他家的茶水很一般。”倪舒平不客气地说，“但是附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只能将就一下。”
姜洄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像她最常做的那样，把头微微垂下。
“工作累吗？”倪舒平问。
一种宛如面试般的恐慌感油然而生，以往被主管约谈的经历让姜洄本能地觉得这句话是个陷阱，她必须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回答才妥当...
最后，姜洄清了清嗓子说：“最近生意好，确实比较忙。”
她还在忐忑地等待老板的下一句话，没想到倪舒平却并不在意似的，把头扭向窗外，看着一楼的街景，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欧阳附近的工作室，你去过吗？”
姜洄一愣：“没有。”
“奇怪，他没带你去吗？”倪舒平看向她。
“没有...”
“那个地方地段不太好，已经废置了一两年，为了你，欧阳才把工作室搬了过去。因为离小南国很近，他可以随时去找你，或许上下班的路上还能偶遇你呢。”
至此，姜洄才明白，原来倪舒平此番找她，根本不是以小南国老板的身份，而是以欧阳妈妈的身份。
“倪总，我对欧阳工作室的事一无所知...”
事实如此，她只想澄清，但听在倪舒平耳中，却成了急于推卸的说辞。
“是吗？我猜你接下来会说，自己和欧阳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与你无关。”
“...”姜洄无言以对。
“姜洄，我知道你一直是个优等生，高中时学习成绩很好，考的大学也不错。”倪舒平语气平淡，似乎姜洄身上所谓的“优秀”对她来说不过尔尔，可能还不如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值钱，“像你这样的条件，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肯定不成问题，至于欧阳，他跟你并不般配。如果你们现在还在读大学，谈谈恋爱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们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下欧阳了。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年轻时的岁月很宝贵，不要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一番话听得姜洄只觉可笑。这算什么？专程跑来找她，就是让她不要跟欧阳在一起？可她连他女朋友都不是，甚至连他喜不喜欢她都不知道呢。都说成功者皆擅于未雨绸缪，但倪舒平这未免也绸缪得太早了！
“倪总，你真的误会了。”姜洄的语气反而比之前轻松了一些，“您儿子，欧阳，跟我并不是男女朋友，他不曾对我表白，也没有在追求我，您可能...搞错了。”
倪舒平笑了一下：“我是欧阳的妈妈，知子莫若母，他对你有好感，也愿意为你做很多事。”
“如果有好感就值得您亲自出马，那您要约谈的人会不会太多了点，您忙得过来吗？”
“你...”倪舒平大概完全没料到姜洄看起来文静内敛，竟然还会如此出言顶撞她，心头不由窜起一股火，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继续说，“也许确实是我多虑了，但我希望你体谅一下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忧。”
“那您应该去找您儿子谈话，而不是来找我，一个和您儿子连男女朋友都不是的人。”
倪舒平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姜洄，你确实有点特别，就像是长于山岩裂隙之中的兰花，质朴柔雅，却坚韧不卑。”顿了下，又说，“但是人的感情也像花草树木一样，只有长在适合的环境里才能滋润茂盛，否则就会日渐干枯，最后力竭而死。”
“倪总，我对欧阳没有非分之想，就像你说的，我从未想过攀高枝，只想找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你大可放心。”
倪舒平扬了扬眉，似乎有点意外：“你能这么想最好...我听说你们上个季度的绩效还没发？”
姜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
“回去工作吧。”
姜洄朝倪舒平微微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姜洄一走，倪舒平包里的手机就响起来——有人打来了视频电话。
屏幕里，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细看之下，和倪舒平有几分相像。
“妈，怎么样了，那个姜洄怎么说？”
“她一口咬定跟你弟没任何关系，并且保证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哦？这么说，欧阳他是自作多情，单恋人家？呵，有意思，那么多小姑娘喜欢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偏偏去追一个不喜欢他的女的，他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啊？”
“别瞎说。”倪舒平轻斥，“你弟毕竟是个慢热的人，姜洄又是他高中同学，彼此熟悉，他想追求姜洄，也是情有可原。”
“高中同学是挺好，就是没生在一个好家庭，现在只能给别人端茶倒水，可惜了...不过妈，我看你也是太挑剔了点，我弟这些年交的几个女朋友，你真就没一个满意的？按照你的标准来找，欧阳三十岁之前能娶到老婆吗？”
“我有满意的啊，你孟叔叔的女儿我就挺满意，孟家和我们欧家是世交，欧阳和孟璐也是打小就认识的，小时候我们双方家长还开玩笑说订娃娃亲...但是我满意有什么用？你弟不愿意跟人家结婚，人姑娘年纪到了，当然不可能再拖着...”
...
姜洄有些晕眩，走下楼梯时崴了一脚，差点摔倒。
“姜小姐，身体不舒服吗？”说话的是倪舒平的司机，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刚才就是他把姜洄引上二楼包间的。
“没事，我就是有点低血糖。”姜洄勉强笑笑。
“等我一下。”青年转身离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两块巧克力，“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
姜洄没想到一个司机，都比倪舒平要善解人意。
“谢谢。”她接过巧克力，同时多看了青年几眼。
“怎么了？”青年立马就察觉到了，“姜小姐在观察什么？”
“没有没有。”姜洄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和我一个同学长得有点像。”
“这么巧？真是缘分。”
姜洄脑子里浮现出程溯的面容，神奇的是，眼前这个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和程溯相似。
青年坚持要把姜洄送到小南国，说是倪总的嘱咐，其实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脚程...Lily正好在大厅里，见到两人，先是喊了一声“Leo”，再是“姜洄。”
“你们俩认识？”姜洄有些惊讶。
“老朋友了。”Lily笑眯眯地说。
“其实才认识不到十天...”Leo扶额，“我先回去了，倪总还在等我。”
“拜拜！”Lily热情地和他挥手，然后对姜洄说，“很帅，对不对？”
平心而论，Leo确实算得上帅哥，但姜洄不知不觉就把他和程溯做了比较，觉得他身姿没有程溯挺拔，面部线条不够流畅，眉毛也稍微有点粗...
“还行吧。”
“这叫还行？”Lily瞪大眼，“你眼光可真高啊！不过你要是跟小欧老板比，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
听到欧阳的名字，姜洄心情有些沉重。
“对了对了，倪总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真的要给你加薪啊？”
“不是。”
“那她找你干嘛呀？”
Lily非要追着问，姜洄只好说：“就问了一些平时工作的事，绩效什么的...”
“果然还是钱的事！她是不是不想发绩效？她不会打算裁员吧？”
姜洄有点受不住Lily连环炮似的追问，好在杨哥喊她去帮忙，才“躲过一劫”。
忙完准备下班时，时针正好指向八点。
她换了常服出去，结果就看到欧阳的车停在路边。
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车。
“今天还早，你没必要送我的...”姜洄说，“工作要紧。”
“没事，就当我今天给自己放个假。”欧阳轻松地说。
看样子，他对于今天自己母亲找她谈话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倪舒平自己不想和儿子闹僵，就把包袱扔给姜洄，她既然已经答应不会和欧阳发生任何进展，就必须说到做到。但偏偏，欧阳迄今为止的所有言行，都尚在朋友的范围之内，未曾逾矩，他进可攻退可守，她该怎样，才能体面地让他主动后撤呢？
“以后你不用特地来送我回家。”姜洄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老同学之间，干嘛这么客气？”欧阳说。
“我只是，不想别人误会。”
“...误会？”
“KTV的同事们，他们看见你...他们还以为我俩在谈恋爱呢。”姜洄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但这笑容，其实十分惨淡，“明明我们只是老同学，你还是孟璐的前男友，传我俩在一起，太奇怪了,我解释了他们也不听...总归影响不大好。”
她侧身坐着，欧阳却面向前方，坐得笔直，她只能看见月光下，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依稀还是那一年高中图书馆，阳光下明媚的少年。
阳光，月光，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定格在她脑海深处的形象，总是与光相伴，曾经想起他时，就能想到阳光，而以后想起他时，她也会想到月光。而他终究也会与光一样，掠过她的掌心，如流沙消逝...
长久的沉默之后，欧阳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了。”
回到家，姜洄趴在床上，眼角流下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有些无法控制。
她承认自己不太厚道，她就是拿准了欧阳内敛又孤高的性格，先发制人，她故意说那些话和欧阳划清界限，甚至搬出了孟璐，无疑将横在他们之间的毒刺又往彼此心上戳得更深...
十年前是孟璐，十年后是倪舒平，他们两人之间，永远横亘着一道高墙，而她，也全然没有勇气去跨越高墙。
她向来是被动的，如果有什么阻碍挡住了她，她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躲避和放弃。她像一个踏实正直的水手，行驶在平静辽阔的大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她总是航行在前的佼佼者，但是她并没有学会如何面对变数，每当风暴来临，她就会变成一条大鱼，躲进深海里，躲到看不见光的地方...
也许，她和欧阳就是有缘无分，他们曾经做了三年的同学，如今又都回到了故乡，可是命运的手，依旧没能将他们牵在一起。
或许倪舒平没有错，欧阳的确是打算追求她，但她无法分辨他的动机，是年纪到了该结婚了，还是真的对她产生了好感？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跟他，是没可能在一起了，这些百转千回，叫人捉摸不透的情愫，再也不会有得见天日的时候。曾经少年时期的暗恋，还没生根发芽，就已经沉寂在土里，然后慢慢腐烂，直至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