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看着面前缘起峰主殿外站着的百余名新弟子,身旁的白雀,乖巧地立在她的肩头。
她的额角还存留着一些汗水,如今的躯体不过是练气期,仍然会有正常的生理本能——她一早上都在练剑。
这具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她的练习强度。
今日便是拜师仪典。
不过子寅时三刻,太阳便隐约透过微红的霞光呈现它今日的茁壮。
仪典在主殿外举行,此刻主殿内原本飘舞着的薄纱此刻都自然的垂落。
哪怕在大殿外能感受到清风拂过,却不似昨天那般飘逸,映衬着店内主人的心情。严肃、庄重。
江华的眼神沉稳地扫过四周,此处与太云峰大相径庭,大殿供众人分享的区域足有百米,初观之,只见山间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阁楼顶端,覆盖着碧青色的瓦片。
向下看去,门外两尊麒麟皆不知以何种银质金属雕琢而成,即便没有光线直射,依旧闪耀着微弱光芒,仿佛镀上了一层朝霞的红晕。其高约八尺,长约六尺,久久凝视,竟会产生一种轻微的震慑之感。
雕工细腻却都未雕刻出眼珠的纹路,一左一右中间的大殿抱柱约有三尺长,向上的拱顶殿有二层是向内嵌合的回廊,露台左右也对称放着白鹤含玉的造型。
此刻,正对着主殿正前方的回廊上面站着几名童子,视线望去,从左向右分别拿着戒尺、古琴、弓箭、马鞭、笔墨、算珠。对应着君子五艺……
事实上,在完成入宗考验,在长老们面前留下基本印象后,弟子们也可以选择居住在外门。
居住在外门的弟子自然也有相当的便利,例如早课便离得近翘很多。
弟子居是已经选择入峰的弟子自动选择的住所。
这并不意味着两者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选择道路的快慢与否。
互相熟悉的环节早已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进行完成。
包括试炼搭配中组成各个小团体也是在放任弟子们进行社交在同届中拓展自己的人脉。大殿外的弟子中有不少都认识江华。
无他,无非是在入门第三场试炼中,她给同届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其中不乏有临时同盟的弟子死于她的陷阱之下,不过那些试图为队友喊冤“报仇”的莽夫——都没能活出试炼。
但大家最多都只是眼神的交汇,真正深度的结交,除却真正的经历相同,塑造相似的性格,只有在被长老亲定之后,长老之间的关系会一定程度影响后辈弟子们的交集,同样包括“挚友”“宿敌”“世仇”等多个层面。
江华看着自然靠过来的沈妄言以及他身边的两位同届弟子,脸上神色未变:“沈兄。”
“江师妹。”
江华微微点头。
沈妄言侧目看着他肩膀上乖巧站立着的白雀眸光闪了闪,流露出两分可见的羡慕。
沈妄言那日虽闻他言“客气”,然其后续改称“姑娘”,实乃试探。好在对方言辞之中,并未有让其改口之意,自然知晓对方能接受江姑娘之称谓。
然现今二人身旁尚有非共友者,他生性传统,又因出身而重名誉,自是于此类细枝末节处小心谨慎,故如今只称师妹。
见他如此称呼,原先随他而来者,二人目光皆落于江华身上,一者探究,一者审视,沈妄言却泰然自若,向身旁二人介绍道。
“此师妹姓江,来自中州,身负双灵根,尤擅剑道。于试炼之际,曾出手救我,此恩难忘。入门后,便一直与我等同在缘起峰修行。”沈妄言首当其冲介绍的乃是江华。
随他而来的另二人闻此言语,表情皆无甚变化,仍保持最初接近时的友善。
沈妄言见二人并无抵触之意,遂又双指并拢,指向离他稍近一步的那位女子。虽言女子,然观其模样,不过一少女而已。
几人现今皆为十四五岁,尚未及笄。那少女头上盘着小辫,衣着朴素,未戴何首饰,生得明眸皓齿。见沈妄言指她,旋即露出一抹明艳大方之笑。
“这边这位亦是师妹,复姓古月,来自北方。
其为单灵根,对丹道颇具兴趣。此前于太云峰潜心修炼,半月前方至缘起峰。”言及丹道与姓氏古月,江华首先忆起的,乃是印象中的那位古月真人。
南部苍生一脉的护道人……人称大爱仙尊。
江华凝视那少女的面庞须臾,终究未能看清,遂将目光移回沈妄言处,此时他与那名男子对视一眼,方才开口,神色明显拘谨许多。
“此位,据我所知乃是我们之中最为年长之人,出身蛊家氏族,亦拥有单灵根。其族姐,乃缘起峰剑长风长老之亲传弟子。众人皆尊称其为明月大哥。”
沈妄言言罢,微微一笑,最后一句显然带有调侃之意。在那二人面前,他收起了先前与江华单独相见时的羞涩拘谨。
这半月来,他似是有了不小的变化……
江华凝视着他身上的那柄佩剑,正是半月前于修宝阁购得的“断水”。
至于这位明月大哥,在江华的记忆中,相关信息着实稀少,无论是蛊族,还是明月这一姓氏,于后世而言,都难以称得上声名显赫。
且谈及蛊族之人,多数并非正途修士,而是被划归为邪修之列。
追本溯源至修士时代初启的前半段时光,换而言之,那正是武道时期余音尚存的岁月。
彼时,正邪两道的纷争纠葛可谓惨烈至极。仅仅依据修行功法,或是日常行事中的细微之处,便能判定一个人究竟归属正邪哪方阵营。
正派之人仿若天生便握有裁决诛杀邪道的大权。哪怕对方所犯之事,不过是百余年前的一些小偷小摸行径,也足以被钉在耻辱柱上,引得众人纷纷声讨。
后来,随着种族战争的规模不断扩大,形势发生了转变。
相较于单纯的正邪之分,种族之间的利益纠葛显然来得更为迅猛,局势也让人看得更为清晰。
在这期间,经过三次大战的洗礼,正邪之间的矛盾虽有缓和之势,可其间又隐约有着回升的迹象。
尽管在此前,正邪双方的手段不断交融,催生出了新一派的正统理念 ,但那潜藏的矛盾与纷争,却始终未曾彻底消散。
没有人族可以说四族的战争是错误的,因为妖族和魔族两者通过绝对的实力换取了平等的地位。
武道时期四族的平衡在修仙时代初期被人族打破,一力降服其余三族。
伴随着种族战争,又在近万年时恢复成了两族之间相互结盟对抗另外两族的平衡局势。
四方都是有智慧的生灵,自然少不了互通这种互通带来了一定的平等姿态是作为对手,却也是可敬的尊敬对手同样是在乎自己……
同样也是更多的隔阂,只要天青州一日不拓展新的疆域,迟早有一天固有的利益便会被瓜分完。
或许是从人族发现魔族占有的空间碎片可以据为己有,又或者妖族可以赋予人族不同的特性、增加力量……
任何一方的兴起都不代表着另一方会走向衰落,除非另一方本就是站在对方的血肉上。
“古月翠,幸会。”
最先开口的是那位古月师妹,她伸手,江华伸手覆了上去,两人的手那样蜻蜓点水般的轻握一下,便又松开了。
沈妄言轻咳,两声笑了笑。
“江华。”江华也轻轻勾起唇角,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再将视线望向那位明月兄台的身上时对方原本审视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很多像是已经清楚了自己所需的东西。
“我叫明月山壮,别听沈小子胡说,既然我年龄是最大的,也只用称一声师兄即可。”他憨厚的挠了挠头嘴里的话却是很温和的,声如洪钟却像是披了层袈裟。这大大有别于他外表的狂野、手臂上经脉的粗犷。
古月翠明显先前已经被沈妄言和对方介绍过了彼此,并没有对明月山壮这段自我介绍展现出什么异意。
“师兄、师妹。”
几人点到为止,他们虽都是早到,但此刻在刚才一摸二去之下竟也快到了时辰,古月翠最先注意到最左边那位手拿戒尺的童子此刻已经将手放在了槅扇门之上。
他的目光停留数秒,江华便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向几人本本就在侧殿外不远几寸,离主殿更近的还有几群人,此刻也都注意到了那边的意向,原本还有些许讨论嘈杂声的大殿外顿时又安静了不少。
江华的目光自从被隐晦的提醒后,便一直没有离开大殿周围,在这种全神贯注下,就连听觉也隐秘地提高了。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收他为徒……可长风他不是已经。”
那道声音似乎有些茫然。
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甚至都没有用灵力阻挡一二。
江华轻微挑眉,身旁三人表情却都没什么变化。
如今入门不过数月,沈妄言如今炼气一层的修为倒也称得上迅速。
其余两人,古月翠明显是摸到了练气的门槛,最鲜明的便是她已经能够自如的收敛灵根的波动。
那位明月山壮除了体魄强健外,身上有灵根的元素波动,其余与凡人无异,元素波动说明他已经接触到了灵力,却还没有将其化为己用。
大厅的正门向来是敞开着的,只有那些薄纱隐去着其中的道道童子身影。
那道声音明显不是从一层传来,而是从阁楼那些尚未打开的槅扇门。
天行立一百二十年,制度已经基本得到了完善,这些童子大多是父母双方皆为修士生下来的孩子……哪怕到了年岁并无灵根也可以选择留在宗门内,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成为某位修士一时兴起的玩伴繁衍他们的子嗣。
尽管灵根的觉醒与血脉并无直接关联,但如今的修仙界明显还是保持了部分武道时期的陋习,认为其和血脉会有必然的联系并试图用血缘的纽带加以传承……
一位位童子从一楼的薄纱中鱼贯而出,他们各自手上都端着四方薄底上有云纹镂空的栖木盘,盘子内各静置着一枚金牌。
江华回忆的这个流程。
金牌正面会是一层镀了铜雕刻弟子姓名的纹样,在背面则是由接下来选择长老时一次记名终身不改。
当长老选择收下这名徒弟,便会在牌子的后面用灵力书写下自己的尊号。
金牌会具有更高的稳定性和耐腐蚀性,对于修士而言,无疑是伴在身边极好的制品。
这些童子出来后不久主持缘起峰收徒仪典长老便也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那是名身高八尺,身旁莹莹有雷电环绕的长老,或许还担任着缘起峰执法堂负责一职。
他威严道:“诸童子,前已令汝互见。今分令牌予子,各系其职。
此行若作筵签,定诸命此行。
待长老欲开一小谨,琦闭一扇未知警缘门。
踏入其中,便如步履端,机缘藏迷雾,福祸皆在诸公念之间,一行之微。
缘起峰,其核准如天机隐晦。然汝等有铭记,以志为意,寻苍生大道。
然,山间云有若无,乃真能感。填若星芒指引前,所以闭境中遇何幻、何迷障,皆不可忘初心。”
那长老气度不凡,一身正气,整个人站得笔挺,颇有圣贤之姿,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但在缘起丰却并不算是稀有,江华并没在此事上停留太多。
沈妄言仅仅握着拳,目光中的崇拜和期待,江华大概猜到他有拜师的意图,只是……这位置长老未将玉牌放置于身侧,不知其名。
她只能感到一种针锋相对的剑意,似乎对她而来,她自然是回敬,江华不认为这是一种针对,她清楚这应当是这位长老选取弟子的门槛。
古月翠定定的看着那位长老,从他乌黑的眉毛到细密的须发,若有所思而恭谦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防备,她也感受到了隐隐的针对……只是,未免太过严苛了,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吗?
明月山壮仅是认真听着目光探究的看着他身上那柄长剑,崇敬而畏惧。他想起了一些乡野的传闻……隐秘在躯体里的蛊虫发出只有他一人能听闻的沙沙声。
那长老话音刚落,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清秀童子,轻快地来到江华身前。
江华转眼看去,这童子面容俏皮,似若无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眼神里满是灵动之意。江华无意,只是冷淡地回望。
在这宗门之中,这般情形既然能做出那自然乃众人默许之事。
只是江华于万年后来,自然知道血脉之论不可信。
对方无非想要跟他要一个孩子。
人,哪怕是修士,只要不飞升合道,难免避免不了生老病死。
繁衍是人的本能,而对于这些出生在天行宗却并没有灵根的凡人,那些愿意进入房间闯荡的早就离开了……
江华固然没有把这里当成虚拟,却也没有开枝散叶的打算,毕竟她此时是拥有原身的记忆,而并非完全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她的目光是那般的冷意,童子见状,瞬间领会了江华的态度。
他收敛了神色,小心翼翼地靠近,脚步稳当,双手稳稳托着托盘,恭恭敬敬地向前递上,一举一动皆尽显下人恭顺的姿态 。
仿佛刚才那俏皮的模样,不过是对他无端的揣测。
江华没有追究他的冒犯,更没有对他升起什么兴趣。
身旁,沈妄言也拿到了属于他的令牌,他看着上面那个刻的很深的“沈”字忍不住咬了咬牙,还是有两分少年心气。
江华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动作,她回忆了一下金牌的制作工序大多是由同门师兄师姐,她没有闭关的时候……也曾给有几年的师弟师妹们刻过。
沈御山如今是峰内的大师兄,更是器修……她低头看着金牌上肆意潇洒的字迹,自己这块,应该是楚道君如今的手作。
她回忆着长老方才说的话。
每峰关于拜师仪典一些流程上的细节终归是有不同的。
按照长老的意思,那应当就是要进入一处“秘境”……苍山道的秘境她曾经有所参与建构,斩妖除魔,面对人性的抉择。人与妖的爱恨情仇是这个时代立场上的主旋律,人对妖的感情像是一种施舍,比起魔从心智的对立,与妖族只是生理结构上的不同。
如今可是一力降三族的时代。
江华收回目光,看向周围弟子,不乏有妖族子弟。
此时的天行宗十二峰,观云峰招收的鬼族最多、狂澜峰会适当招收魔族的子弟,最受妖族欢迎的是丹峰,万年后步伐由妖族转化成人族的丹药只是那时四族相立,不再妖族会无缘无故转化成人族。
缘起峰所行苍生道本就是为人族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在同门中有些许妖族,或许只是如今时代的特性,江华看得真切,又伸手摸了摸金牌上的刻字。
这块金牌应该就是他们这些人进入秘境的媒介。
长老收徒向来是双向选择。
这是既定的流程,不存在让长老随心挑选。
江华发散着思绪,她身前那童子此刻却又是悄悄凑近了她些,开口道:“欲就之秘境,场便盛宴方张。欲与战,拜长于征老座下,则并力杀妖兽,利刃证其力。
每与妖□□,皆强者入券。
志佐路,欲为妙业,多觅珍药。山幽僻处,其药草或方散,须卿采摭,后救人之方。倾心符纸术,多招致妖毛。此皮毛将为符纸绝佳材,载卿于符文之验。
若钟情陈之学,既试于秘境中,试与天地通。一颦一流,寻常之土,皆可启钥。”
这话倒是中肯的讲述了长老收徒的基本标准。
“此谁使其言?”江华注意到沈妄言停下了摆弄金牌的动作,微微倾过头来听着那童子的话。
那童子眨了眨眼,又有些羞涩样:“是书亦本分。”
江华感到奇怪面前。
人的言语必然有其出事的动机。
若他先前那个眉眼动态可以理解为是对血脉的传承筛选,那此刻在她拒绝后的再次示好……别有所图?
她感受到一段隐秘的视线,却不知视线从何而来。
沈妄言身前的童子与那童子间本就近些,先前听了他的那话没多大反应,倒是在沈妄言将目光移开之后,有了一二分动容。
“两仙师莫当意,其书亦止之……一时好心之言犹可得闻,次秘境还请两先师恣意自居。
吾见二位,及旁上仙长仙姑立于一处,想自有缘,我等童子今日来,但助长者能行者。
多其嘴也,归我定向长老请惩。”
江华不再追问,倒是不远处原先与那童子交集的古月翠将目光投了过来。
她本就明艳,会让人多生气几分好感,面前的童子又同是女子,两人方才相谈甚欢。
他将目光移过来,对面那童子自然也不再多言。伴随着这一块彻底的安静下来,原先还与那些童子们有交集的弟子此刻也陆陆续续的收敛了情绪。
直到此时,那长老这才伸手从芥子袋中缓缓掏出一面棱镜。
那镜子长约一米宽约三尺,它并非是刹那出现,而是先从底座向上攀升,最后金属框架构建完成,中间才出现出水波纹样的镜面。
“君已先是中切勿伤同门,欲展向立斩妖兽矣。
入其修真将为于气炼重,不入练气者,亦得感悟为修士之机缘,秘其境始,汝可择其常法外兵不可入其中。
汝曹皆存之,而复投生机,是秘境将以五十年,各度真伪,易之于外人闻见,不复同。”
身份被替换在外人看来的相貌不相同,拥有此时的记忆……是幻境之中最熟悉的二次嵌套。
江华并没有掩饰自己锋芒的想法和沈妄言古月翠明月山状阅微。挥手示意便在长老的目光中率先到了镜面身前。
那长老略微点头,示意可以进入,她这才又向前一步。
转瞬间天地变幻,却无晕厥只是刹那换了一片天地。
所有弟子都陆续进入。
直到大殿外剩下的那些童子、就连他们也有序撤入大殿之内,殿外只剩下先前主持的那位长老。
楼阁外,那道长门才被掌管君子五艺的“戒尺”、“算珠”童子拉开。
一双云红祥纹的靴子从中踏出跨过那细高的门槛。
最先走出的赫然是江华昨日在画卷上见到的那活春宫中为下的男子,他也是黑发束的规规整整一脸正气,倒是他身上淡红的袍子呈现着他似以张扬的性格让人第一时间将视线都注意在他那张艳丽的面庞,而不会让人想到画卷中那副□□的模样。
而那画卷的主人此刻笑盈盈的站在他的身后,灵犀仙子脸上戴着面纱,表情隐藏在其中,看的不真切。
她非人,所行事自然也不能以常人判定,而那画卷,她几乎是突发奇想的才给拿新入门的图纸看,就连他门下的大弟子沈御山,也不知道那些画卷中隐含着怎样的隐秘。
那些画卷其中还有千余张山川风景逆境洞穴的标识。
除却对人隐晦之事的记载,任何一张出世,都会引起整个中州的轩然大波。
“落红,不得无礼。”那红衣长老身后赫然有一道冷声。
“白桦,那弟子分明有心于剑道。再者,灵犀仙子既然已经将我的“仙胎”托付给她……我便再无所求了。
便是你昨日有昨日的断绝,你既然已经说了,要收她为弟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帝王也有一言九鼎,灵犀了你什么,难道你又要凭借那些往事说事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软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那一袭白衣的女子。
灵犀仙子只是抬眸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回应他话的是他口中的那位白桦,两人都走的是丹道一途,平日都有往来,虽在弟子教导上各有各的极端、理念也不同,但私交却也尚可。
“这一届弟子既然已经都入了,吞天境,我们便只需要看着……峰主和长风既然已经许诺了你。”
“呵,白桦。我记得春和镇前些日子才和宗门绑定灵草供给吧?那边收到了“春华”的关照,想必那些草木长得茂盛吧。”落红白了他一眼。
白桦的脸色不变,没有立刻回答,倒是他身旁的另一位长老语气有些责怪。
“落红,春和镇乃是白桦长老发迹之地……”如今谈刚才那些,这不是说人家双亲坟头草都长高了吗?太失礼了。
但他说的又并非是完全的失礼,百余年内,以中州为首的天青州各个地域利益因为实力的变化而不得不进行了二次分配后土地兼并问题严峻。
春和镇与宗门绑定灵草供给本身也有白桦在其中反哺发迹之地,土地分配再次以凡人获得灵根后的宗族关系为纽带逐渐的与宗门绑定并兼并。
终究修士是少数人,凡人才是大多数。
落红的出发点终究还是不想耽误她。
方才在剑压之下,长老们碎印的境界颇高,不受影响却都看得出来,江华分明是仍有余力的。
二层,阁楼。
两处屏风之内不仅有开放的茶室更有下棋对弈、临时耍剑之居,向内再行上百来步更是有各色的纱衣,形态各异的绫罗绸缎。
尚有埙、箫、笙、筚篥……筝、瑟、箜篌、阮,柳、月琴……编钟、编磬、柷、敔。
错落有致的摆放在殿内。
与观天峰的掌门大殿不同。十二峰中的其余各峰大殿比起办公的场所更像是峰主的居所,其中的摆设不仅是一峰的门面,也彰显着个人的品好。
大殿外,左右两处侧殿也都不逊色于此。而在那广场上的那名主持长老此刻也轻轻一跃,踏云靴在空中轻点,随意撑手便越过了过了那层靠栏,到了二层的阁楼中。
与他一同上来的,还有被他稳当握在手上的那面镜子。
灵犀仙子淡淡的看着他,又扫了一眼他握着的那镜面中的光影。
“剑长风,你可认准了?”坐在室内茶几上旁的灵犀仙子顷刻已经捧着一杯清茶,转瞬间便到了那镜面之前。
那长老轻笑,不复方才的严厉。
“她适合剑道,但,她已有自己的道。”
“那之前的约定?”灵犀仙子挑了挑眉,没等见长风开口落红长老在旁边便是率先一步递了个眼神。
“胎仙是一定要给她的。长风,既然我们都知她有心剑道……跟着我,又是何苦?若是你觉得收了弟子委屈着她,你且记入室弟子,待她日后出师……”
落红长老皱了皱眉,率先一步开口。
往近处,那茶室还坐着七八位长老,也都是缘起峰多年的骨干,此刻有几位已经起身朝着那镜面处而来。
一峰的长老大多有数十位在宗门常年驻守与另一部分下山处理妖魔鬼怪与凡间接轨的长老组成。
而常年在外的长老则只有在确定的时间,缘分到了才会回宗门收下弟子,这也是在外长老回宗接轨的方式之一。
落红长老门下,有数十位弟子一位亲传便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小妖,两名入室弟子和数余位记名弟子。
丹修一道除却特定的丹道大会二十年一届已是传统,很少去往凡间。只有坠入魔道的丹修才会有意在凡间活跃,调动帝王寿命,掀起人界波澜……
剑长风长老修习的是乃剑道,重世俗炼心辟道,但他自从分神离开宗门之后重伤至今数十年才归来,早些年门下仍有数位记名弟子,也是心怀大道,常年留于宗内。
……
“胎仙既是你子,又有妖族天资,何托付于她?”
灵犀仙子纵眉随手一张空白的画卷,向两人身前展开。
剑长风刹那便和那落红长老进入了一处无边无际,只有脚底可以扎根的亮堂之处。
“人族所依赖的不过是早些年的发迹,仅仅是百余年明面上的镇压。可不要忘了作为武道的武者们,可都是摇首摆尾以入魔化妖为尊。”落红长老轻轻摇头,不负方才在画卷之外重长老面前的骄纵姿样。
“我将胎儿交付与她,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信任一小辈认为她能护住胎儿。只是,短短数月的炼气二层……”他背着手紧紧攥着手腕,血气盎然。
那绿色的静脉微微凸起,手臂上的血管像是大地上的河流与山川的结合,分流却又凸起。
“百年飞升者比比皆是,如此按他心意更是逍遥。我苍生一道。何须顾及天道无情?”剑长风不知可否,语气冷冷道。若非此刻无情道的辟道人离了师傅还上不得排面,他光凭这番说辞高低也是无情道中的佼佼者,最是无情有情,天地无情,情赋苍生。
他有着与常人修士不那么相当的脸——极为的普通,若是普通也就罢了,偏偏毛孔中还分泌着肉眼不可见的污垢。
那是他常年保持着食用五谷带来的证明。
“那不过是钻了天道的空子!趁隙而入,以身合道,却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仅仅领悟了些许天机,就妄图融入、主宰天道。
如今看似风光无限,然而仅凭那一丝灵性。待到后来者稍有几分,便会被消磨殆尽,所占有的灵智也将彻底沦为天道的一部分,毫无主观、思想可言。
剑长风,此间道理,你理应比我更清楚。
她的根基很稳,尤其是心性。但也不能让他一心二用,此番在合道时的苦处……
而灵犀昨日特意见她,只察觉出了她与剑道的联系,你也知道,第一位合道的剑尊……唯一大乘失败的飞升。
灵犀与掌门关系甚密,绝不会做出有损自身命数之事。然而,即便是我,也能察觉到她乃杀伐之人。苍生道,即便秉持正义,亦不会残害同门,行事仍会有所底线。
她不同,让胎儿在她身边……灵犀也会护它。你又为何要将她推给我?”
剑长风对此嗤之以鼻。
“你忘了沈家那小子之前干的事吗?灵犀只是许久未拔剑并不是有了所谓的妇人之仁。”
他倒没贬损损妇人的意思,只是难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他的慈爱。
只是那些妖兽总有以人族的血肉为食的——
人饿了尚且会相残同足,但一向疼爱他的母亲被分时在他的面前,哪怕父亲弟弟也获得同样的遭遇。
时过百年,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仍然是母亲满脸是血的让他快跑。
他没有跑,他原本想在母亲身边尽一辈子孝道,他拥有灵根也得到了宗门所发的令牌,但他没有去。
所以,他启动了令牌。
他记得那位长老的脸,清晰地记得他的字号、喜恶,陨落的时间。
更忘不掉母亲脸上怎么也抹不去的血迹,她怀里还抱着弟弟,那是她死前拼死能抱住的东西。
“她不入你门下,亦未必会入我门下。灵犀虽身负卜言,却也非不能先予其一个非亲传之身份。
倒不如说,她怕了。那个人逆转时间长河,只为从她身畔逃离。
而那弟子虽有道,却亦无情。林夕看重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大众相类的不可掌握,天命不可拥有。
你我所当为者,不过是引导其至少于行事上须向着苍生,而非仅为一己之私欲。
使你我,成为惴惴不安时悬于其头顶之戒尺;只要不触底线哪怕虚与委蛇便能触及之温床。
我心脉受损,你身负蛊毒。
落红,你也该知道胎仙是你最后也是唯一的子嗣。
我不仅是劝你,也是为了……那孩子那么早就跟了你。
“胎仙”虽是你十月怀胎哺乳羊水诞下的,但来源却也是从他腹中剖过来的。
人与妖,本就有种族之隔阂,二者化形偏偏都是男子,不调节阴阳……他的身体由你调理,你最该清楚。
那孩子又被送走。你口口声声说,会获得更多的保护,你身为出窍,若非心不在此,数年前也可力争掌门之位。
落红,这是你有意为之吗?”
剑长风一脸肃然,眉头紧蹙如川,双眸如鹰隼般紧紧凝视着落红长老,其眼神中的探究溢于言表。
“胎儿好歹是我十月怀下。”落红长老摆了摆手,眼神中却全乎是镇定,目光只是轻微的低头望向那早已平坦的肚皮随即是思量,神色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略带纨绔的模样。他回应道。
“最适合带她的是你……缘起峰,不能再出第二个无情无义的弟子了。”剑长风的语气难得添上了两份温度,神色却显得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