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这里刚接了小厮送来的信,还未来得及拆开,就见陈管家急匆匆进了门。
陈管家边擦额头的汗边给杏儿虚行一礼:“乔姑娘,这是少爷叮嘱送过来的皮子。”
杏儿和申玉都忍不住笑了笑。
杏儿开口:“多谢陈管家了。只是这眼看深秋了,您这还热的一头汗?”
申管家也不好说自己是让夫人为难的,略擦了擦额头道:“姑娘莫要取笑我了,今儿个事忙,这不送了您这边儿的,我还得出府去送节礼。”
杏儿一听也不敢耽误陈管家了,让申玉送了陈管家出门。
申玉回来,看杏儿已经打开了箱子,她也凑过去看。
箱子里最上面是一张雪白的狐狸皮。
申玉大喇喇地取出来:“呵,这是好东西!色儿这么正,肯定是送你的!”
说着把皮子扔给了杏儿。
又翻了里面剩下两张:“这两张一看就是给天儿和阿飞的!要不说这阿飞命好!在寨子里是林帅的儿子,来了这京城还有陈知彦想着他!”
申玉要把皮子放回去的时候,看箱子底下还有一个小盒子。
她把皮子搭在箱子边,拾起小盒子:“这是什么?”
杏儿正摸着柔软的狐狸皮。
以前她爹和哥哥们也去山里打过猎,只是收获的皮子,不论好坏都卖了换粮食了。
在山寨的时候,她也只远远见过林天骄和白从恕穿过。
这还是第一次能有一张自己的。
申玉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子。
她递到杏儿眼前:“这也是给你的吧?陈知彦到底是富家子,这出手可谓大方!如此精美,怕是价值不菲。”
杏儿把皮子收进箱子里,接过小盒看了看:“这给我可是白瞎了。再精美在我眼里也是两个黄金疙瘩。”
申玉噗嗤一笑:“我要是他,可得气吐血,如此美物送你,还不如送你银票来的实在!”
杏儿把小盒子的盖子盖好:“你说这东西好,旁人也觉得这东西好,可它戴在我的一双耳朵上,怎么看怎么不对。不只不对,还扎眼!我戴上只怕反倒招了事儿。便是没什么事,一个不小心丢个一只,我都得心疼的睡不着觉!还是让它锁在这盒子里吧!安心!”
申玉白她一眼:“看你那小气样儿!”
又看看大箱子:“这皮子怎么办?送出去做还是你做?”
杏儿让申玉盖好盖子:“送出去干什么?就做几个大氅我还做不了了?从前我爹打回来的皮子,都是我和我娘处理。这都糅好的,费不了什么事儿。我顺手就做了。”
申玉点头把箱子抬进了屋放好。
杏儿也把那装金坠子的小盒子收在枕头边。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杏儿才想起来看信的事儿。
她坐在桌边,取出信:
乔姑娘,一别两月,家中可安好?吾随胡将军至涿州,连日阴雨,难以开拔,故思念京中诸人。前日遇一西来商贾,言裘皮甚好,吾与友人各入几张,送回京中,供家中制衣。京城冬日难捱,望姑娘体己保重。另有耳坠一对,惟吾擒敌细有功,将军赏赐,一并赠予姑娘。归期不测,劳姑娘照料怀诚并祖母母亲。
申玉看了信笑道:“这郑将军也真是有意思,陈知彦擒了奸细,赏赐居然是一对耳坠子!下回再立个什么功,莫非赏赐胭脂水粉什么的?”
申玉不曾上过战场,不知道。
杏儿倒是在寨子里做医女的时候听将士们讲过。
于是她解释道:“这带兵打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平日里练的再好,上了战场难免就胆怯了。所以常有将军打了胜仗就让士兵们从死了的人身上搜刮一些财物。士兵们一想,不勉力作战是个死,勉力作战冲在前头能得军功还能得些财物,大都愿意一搏。这些财物不需要上报,所以将领们也常以此赏赐有功的属下。”
申玉点头:“作战辛苦,能多得些财物给我我也愿意。”
又看杏儿迟迟不放下手中的信,怀疑道:“怎么?心动了?”
“啊?”杏儿没听真切。
申玉一字一句道:“人家这又送裘皮又把自己立功的奖赏给你了,这么想着你,你可会感动?”
杏儿摇摇头:“他不过是挂念天儿,顺手送了我一些。”
申玉拆穿道:“就这一句,”她指着信纸念道:“故思念京中诸人。”
“你敢说这‘诸人’里没有你?”
杏儿垂眸:“那你怎么敢断定这‘诸人’里就一定有我?”
“就屏他把耳坠子给你了呀!他为何不留给他娘?或者他以后的媳妇?”
“因为......”杏儿想了想其他可能:“因为他可能觉得他娘不缺这些东西啊?或者他以为我收了这东西会对他儿子好,对他祖母好,甚至对他母亲好!”
“那你可叫收买了?”申玉盯着杏儿的眼睛。
杏儿没有心虚反笑道:“受人馈赠,搭照他的家人也算不得错吧?哦,你是怕我收了他的东西,以后不帮你了?”
申玉伸出手指晃了晃:“不,我是怕你眼皮子浅,让这些金银和裘皮迷了眼,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杏儿送她一个白眼,放下信躺回床上:“这你放心吧。等我走的那天,我这些都还给他。”
申玉和她并排躺在枕头上:“你舍得?”
杏儿道:“当然舍得!”
“定力可以啊!”申玉信了:“我还以为你穿了这锦衣华服,戴了贵重的首饰就不想再离开京城了。”
杏儿揪起被子盖在身上:“谁不喜欢锦衣华服?就说这被子吧,柔软暖和,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没盖过这样的被子。从前秋天,我们收了庄稼,都要留着麦秆,存在院儿里,或是引火或是铺在炕上。哪有这被子舒适?可京城再好也不是家呀!我宁肯日日辛苦劳作,也不想遭人嘲笑奚落。”
申玉想起那日在郑家的情形,顿时明白了杏儿的意思:“有些权势的人家从不把咱们这平民百姓当人看。可是杏儿,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做细作!”
申玉坐起来捏紧拳头:“我每每看到那些恃强凌弱的人,我都想着,等咱们赤巾军打进来!再不让那些纨绔子弟欺负咱们平民百姓!”
杏儿不觉得赤巾军打进了京城又有什么不一样。
“是了,赤巾军进来,杀几个纨绔,引得老百姓欢呼青天大老爷。然后呢?你别忘了我可是在老太太屋里做过几年丫鬟的。那些给老太太送礼,想攀关系求个一官半职的人,我瞧着和这京里的人们也没个不一样。依我看,到时候大越的纨绔让杀干净了,赤巾军未必就没有纨绔。至于老百姓?谁在意我们的死活?”
申玉不同意:“你说的不对。可能赤巾军里确实有这样的人,可林帅不一样!这世上你说谁心里装着百姓我都不信!可林帅,她是真的心里装着百姓!只要有林帅在,赤巾军夺的天下就和别人的不一样!她一定会惠及百姓,不让她手里的天下变成另一个大越!”
“那老太太屋里那些人你怎么解释?”杏儿问道。
申玉愣了一瞬:“这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林帅!你也要相信!安黄二州赤巾军赈灾的事我同你说了吧?林帅就是做到了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我才敬仰她!”
这倒是杏儿赞同的。
两个人正聊着,谷雨敲门:“乔姑娘,午饭取来了,可要这会儿吃?”
申玉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要要要!给我就行。”
“我早上吃的少,这会儿正饿了!”申玉边摆饭边说。
杏儿刚坐到桌边,阿飞和天儿也让白夫子放回来了。
两个人饿狠了,你争我夺,狼吞虎咽。
杏儿看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开口道:“天儿,你爹差人送回来几张皮子,你去看看喜欢哪个,阿飞也有,你俩吃了饭去看看。”
阿飞惊讶:“我也有?”
天儿骄傲道:“这师父可是拜对了吧?阿飞你可有点儿眼力劲儿啊!我先挑!”
阿飞可不惯着他:“行呀!下午夫子考你,我可不帮你。你自己看着办!”
天儿语塞,任由盘子里唯一的鸡腿让阿飞夹了去:“那你先挑也不是不行。”
阿飞两口啃干净鸡腿,骨头往桌上一扔:“诶,小老弟,这就对喽!”
说着去翻箱子去了。
阿飞一看最上面的狐狸皮就知道这是上好的,猜是师父给杏儿姐的。
于是他挑了下面有一圈黑毛的一张:“姐,我就要这个,你给我做个大氅!镶金边儿的那种!”
天儿也跑过去看,阿飞没挑的那个毛色略杂,但天儿也不懂,高兴道:“娘,我也要镶金边!”
杏儿头都不带抬的:“金线那么贵,我可买不起!红丝线镶一圈倒是可以。”
“那也太丑了!”阿飞坐回来,又捡起了筷子,再多吃两口也不是不可以。
申玉白了阿飞一眼:“不是金线镶边的可配不上阿飞大少爷呀!不如就别给你做了!那皮子也别浪费,给我,我卖了换钱!”
阿飞瞪大了眼睛:“凭什么!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你认字儿吗?知道外--人,两个字怎么写吗?去,给本少爷写一百遍!”
申玉一双筷子冲着阿飞就飞了过去,直顶上阿飞的两肩,带着他仰倒在地上。
阿飞痛苦哀嚎。
申玉一脸冷漠:“给本小姐把筷子捡起来。”
阿飞蜷缩在地上:“凭什么!”
“不捡也可以,以后你就不用进来吃饭了。”
天儿赶紧从地上捡起筷子,摆整齐放回桌上。
又搀扶起来阿飞:“咱们回吧,下午还有课业呢!”
阿飞也怂了,悄悄跟着天儿走了。
杏儿可怜阿飞:“你怎么老和阿飞过不去。”
申玉咽了嘴里的饭:“我看他就生气,林帅那样的人物,居然生了这么个东西!”
杏儿尴尬:“他还小。”
申玉冷漠道:“只小我三岁,可论武功,三十个他也打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