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一人去了院子里。
几家小姐都有好友相陪,她一个人,显得有些突兀。
她左右看了看,肖锦娘和胡云也不在这里,不知是没被邀请还是不来了。
好在不过看了一刻花,就有丫鬟仆妇引着入座。
李家的赏菊宴就在院子里办,所以在一片空旷的地方铺了地毯左右摆了长几。
杏儿打算坐在不招人眼的末座。
可在最前面的柳君仪招呼她:“乔姑娘,来与我同坐。”
在场的小姐们都好奇,是什么人让柳家小姐这么上心。
仔细看去,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穿的也中规中矩。
于是相互窃窃私语。
不久,大家都知道了她是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
杏儿硬着头皮坐到柳小姐身边。
柳小姐笑道:“听闻皇后娘娘今日会赏光来此。乔姑娘以一会儿可要谨言慎行,皇后娘娘最重礼仪,我真是为你担心。你可知从前有位薛小姐,因为仪态不端正,让娘娘赐了鞭刑!”
杏儿恨得牙痒痒:那你还叫我坐到最前面!
果然不多一会儿,内侍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伏跪参拜,口唱:“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杏儿头埋的深深的,皇后都坐到了上首她都没敢看。
“平身。”内侍又唱。
杏儿余光看大家都起来了,自己也跟着起来了。
柳小姐站起来的时候偏偏后退了半步,刚好漏出杏儿。
皇后问道:“这是谁家的闺女?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远处的陈夫人心中紧张:这乔青杏怎么去了前面?这可如何是好?
柳小姐大声道:“回皇后娘娘,这是陈夫人郑氏家的侄女,来京有小一个月了。”
柳君仪说完推着杏儿:“去给皇后娘娘磕个头呀!”
杏儿头皮发麻,微微抬头抬眼看皇后。
皇后一身明黄的华服,灿烂夺目,闪得杏儿睁不开眼睛。
倒是皇后这鞋......这鞋和赤巾君老夫人的鞋是一样的花样!
杏儿看着有些熟悉的花样,心里倒不那么紧张了。
她垂首缓步绕到中间,跪地磕头道:“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内侍得到皇后首肯,喊她起来。
杏儿起身,恭敬地站着。
“这仪态倒是没什么错处。如今这些姑娘们呐,都懒散,仪态是一个不如一个!你的规矩倒是不错,去吧,既然是赏菊,就别在这儿站着了。”
杏儿的后背已经汗湿,听皇后发话了,赶紧缓步退下。
柳君仪咬牙切齿:“乔姑娘这礼仪倒是学的不差!”
杏儿差点让她害死,也不想装善良捧着她了!
“柳小姐,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柳君仪脸色不变:“害你?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好心带你来见识见识,你倒反过来怨我了!”
说完不等杏儿回应就走开了。
杏儿心中升起一股怨气,可也不知道是该怨陈知彦还是这柳君仪!
不一会儿,几个内侍鱼贯而入,摆了十几个花瓶在正中,皇后身边的宫女道:“今日菊花盛开,兴之所至,娘娘特取金簪一枚以作彩头,众位小姐可选一花瓶插花,最佳者得此簪。”
一听这话,各家小姐纷纷选了心仪的花瓶,折花插花。
杏儿没见过这阵仗,陈夫人给她使眼色让她去选花瓶。
杏儿等人选的差不多了,走到当中。
此时只剩两个花瓶,一个霁红釉小口梅瓶,一个大漆铜胆瓶。
都是适宜插小朵细支的瓶子。
杏儿为难的时候,一个鹅黄衣裳的女子也为难着。
杏儿开口道:“这位小姐你选吧。”
鹅黄衣裳的女子惆怅道:“这两个哪个也不适宜插菊花呀!罢了我选梅瓶吧,多少还有些丽色。”
说罢偷眼看杏儿:“这位小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杏儿大方道:“总有最后一个选的人,这有什么的!”
这话是她的实话,原本她的任务就是带申玉进来,至于得个彩头,博个美名什么的,本就不是她的目标。
不是陈夫人给她递眼色,她都不想来选瓶子!
看着这大漆铜胆瓶,杏儿也不想为难它硬插菊花进去。
于是她折了一枝桂花斜插进去,又摘了几朵小朵的菊花点缀其间。
早早插完,她独坐在那,等人们插好。
陆陆续续小姐们都落座了。
皇后这才不紧不慢从屋里出来。
她看着这一排花瓶,不多时便停留在大漆铜胆瓶前。
“这是哪家姑娘插的?”皇后身边的宫女问。
杏儿站起来行礼道:“回娘娘,是我。”
皇后示意宫女把发簪送过去:“你这是**插?”
杏儿点头:“民女班门弄斧了。”
皇后浅笑道:“不想你年岁不大,插花的样式倒如此老式。我也听闻现在的女子们嫌插花无用,都爱舞文弄墨。可在其位谋其政,女子就该有个女子的样子不是吗?”
在座的贵女无一人敢说话,都在思考皇后这是在敲打谁。
杏儿接过金簪,交给刚回来不久的申玉。
一回头,皇后已经走远了。
李家夫人仿佛皇后没来过一般,招呼各家夫人入席饮宴。
杏儿坐回柳君仪身边。
柳君仪面上薄怒:“乔姑娘看着老实,会的倒也不少!”
杏儿不客气道:“不及柳小姐会借东西。”
柳君仪不解:“我借什么了?”
“借刀。”杏儿看着她无声地说。
柳君仪面色一变,偏头不看她:“我好心带你来赏菊,你莫要胡说。”
婢女陆续上了菜。
杏儿也不理柳君仪,举筷吃菜。
柳君仪吃着突然对杏儿说:“乔姑娘,你尝尝这蔓菁。”
杏儿顿了顿大声道:“柳小姐真是听话。”
众位小姐都看了过来。
柳君仪也不明白乔青杏怎么突然这么说。
杏儿夹了一块萝卜道:“皇后娘娘刚说不喜女子没有老式闺秀的样子,你立刻老式了起来,这不就很听话吗?”
柳君仪面露怒色:“乔姑娘何出此言?娘娘方才说的可不是我!”
杏儿笑着对周围人说:“众位可知?这萝卜也称蔓菁,从前诸葛武侯最喜种此菜,所以这菜也叫诸葛菜。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五美菜。”
周围人奇道:“何为五美?”
杏儿也不卖关子:“一美,是这菜可生食;二美,这菜可腌制;三美这菜根茎可充饥;四美,此菜生食可消痰止咳;五美,煮而食之补人。市井百姓都管它叫萝卜,偏偏柳小姐称其古称,我说她老式了也不算错吧?”
众位小姐纷纷点头。
杏儿看柳君仪沉着脸,故作吃惊道:“哎呀,是我卖弄了,只是这可不是我说的,这五美菜论可是张岱所写。柳小姐博闻强识,我说的这些必然了然于胸,柳小姐不会生我的气吧?你好心带我来赏菊,我还这样,真是罪过!”
周围一俏丽女子道:“怎么会!乔姑娘你多心了。柳姐姐最是大度,她怕是近日读书读入迷了,忘了这菜叫什么了!”
众人一阵哄笑。
柳君仪银牙咬碎,却脸色缓和了起来:“说的是,乔姑娘太多心了些!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今日高兴,我敬你一杯。”
说着柳君仪举杯。
杏儿端起眼前的酒杯与它共饮。
柳君仪问道:“乔姑娘可识得此酒?”
杏儿听她要敬自己酒的时候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这是洞庭春?”
柳君仪一笑:“乔姑娘有见识,这可是李夫人最钟爱的酒。你可知它是以何酿造?”
众位小姐面面相觑。
杏儿不慌不忙:“这洞庭春可是名酒,听闻是以柑橘酿造。”
柳君仪见考不住她,酸道:“乔姑娘于吃食上倒颇有研究。”
杏儿笑了笑:“柳小姐说笑了,方才在马车上,我不是还同你说我最喜欢研究衣裳吗?说起来,我还喜欢研究饮茶,妆容......其实,我也不过一凡夫俗子,钻研的都是衣食这些无用之事。”
那选了梅瓶的鹅黄女子出声道:“我也是如此,最爱去布庄金铺,我这钗就是昨儿个新买的,玲珑斋的伙计说,这是最新的样式!”
各家小姐都被吸引了过去:“诶,我这也是玲珑斋买的,他说我这是最新的。”
“你怕是早去的吧?他们又请了新的师傅了。”
“啊!我这才买的呢!”
“诶,你这个梅花簪真好看,我也要打个一样的。”
柳君仪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发白:“乔姑娘真是巧嘴,把人们哄得高兴!”
杏儿故意笑的灿烂:“还要多谢柳小姐带我来呀!要不我还没有机会认识这么多人。”
柳君仪怒而起身,出门去了。
有几位小姐和杏儿攀谈了一会儿,她看陈夫人出来了,赶紧跟着陈夫人回家。
杏儿坐在马车上,把皇后赏的簪子给陈夫人。
陈夫人叹气:“我的意思是你那一个瓶子随便插一插,别太惹人眼,你怎么还得了彩头!”
杏儿也没想到这些贵女们这么荒废,后悔道:“我也没想到,只以为她们都有所长,我怕插的太不好惹人笑话,就经心了些。”
陈夫人也无奈:“就这样把,以后这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好。”
杏儿深感赞同:“夫人说的是。”
回了平湖居,申玉才敢开口:“我回来的晚了。看皇后和你说话,吓死我了!”
杏儿就顾和柳君仪斗气了,早忘了初见皇后的恐惧:“还好,也没露馅。”
申玉好奇:“你怎么会插花的?还有那萝卜论,还有那酒,要不是知道你的来历,我断不敢相信你是个乡下丫头。”
杏儿感叹道:“都托了老夫人的福啊!我从前不是老夫人的婢女吗?老夫人房里的丫鬟们,懂的比我多多了!她们每天就是读书背诗,吃什么菜饮什么酒都能谈论一个时辰!从先秦到晚唐,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申玉后怕道:“真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