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至于那贼人,我委实不认得,大人也知道,我以往在陆家时,能出来见人的机会本就不多,我实在不能将他与陆楷瑞联系在一处。”
姑娘在说这话时,纤颈低垂,瓣唇开合,神态半是惊恐半是慌张,蒋桓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碧竹清香,因激动而愈发浓郁了。
她这是在害怕,怕他疑心她与那贼人有牵扯。也难怪她会怕成这样,贼人若掳走的仅是她便罢了,可偏偏带上了蒋钰。
蒋钰虽不得靖海侯和安乐郡主欢心,但蒋家大小姐的名分也不是白占的,幸好蒋钰在被掳走这段时间无碍,若出了分毫差池,不单自己不会心软,蒋阙夫妇更是会扒了她的皮。
年节中,天气却不好,前几日刚下过雪,今日却又起了风,凉薄的北风卷着沉沉幕帘晃动,似摆渡人手中的篙。
蒋桓一直看着门外,眉头微皱,似在忖度她话中的真假。而后不久,回眸道:“你此次为救蒋钰受了伤,想要什么,和宋嬷嬷提,多贵重都可以,便算是答谢你的恩情。这些日子好生休息,待伤好后,指点一下蒋钰琴艺,我已为她寻了一把上好的焦尾古琴,与那首枯木禅正好作配,她生辰前,你教会她便是。”
蒋钰自小锦衣玉食,别的不缺,前段日子同他提及这首古曲,言语中透出喜爱之意,以此物作为她的生辰礼,再合适不过。
而云笙这时才知晓,他不惜赔上那把名贵的绣春刀赢来的古谱,竟只是为了蒋钰这个妹妹。凉意慢慢爬上后脊,后知后怕起来,洒蓝袖口内,手指不自觉蜷缩。
不是所有人情感都喜外漏,蒋桓分明很重视这个妹妹,却表现的可有可无,而自己昨日实在胆大,她甚至想,万一这蒋钰真出了事,只怕自己小命也交代在此了。
思及此,对这差事愈发重视起来,轻声细语道:“小人知道了,一定好好教与大小姐。”
蒋桓似乎对她这回答很满意。累了一整夜,两人也有些困乏,蒋桓便让她先回房中休息。
云笙走出房门,慢慢出了一口气,因受了伤,守夜的差事倒是免了,也算因祸得福,这样她就有更多时间去探清楚府里的路。
云笙酉时醒来,略微收整后,回廊上便传来清脆悦耳的叫声:“阿姐,阿姐,云笙阿姐,你在里面吗?”
她摇头轻笑,起身为蒋钰开门,门开后,福身行礼,不料却入了小姑娘软软的怀抱中,满脸感激道:“之前我一直和大哥哥斗气,都忘了谢你救我的恩情了。”
这恩情委实谈不上,云笙知晓内情,有些心虚,客气了两句,便道:“你大哥已允了我好物,也算报答过了。”
偏这小丫头执拗,定要报答她,“大哥哥的是大哥哥的,姐姐你还想要什么,我去买来给你。”
云笙便道:“你大哥早上吩咐我教你抚琴,你若能好好学,便算报答我了。你大哥哥早就为你寻了上好的焦尾琴,就连你心心念念的曲子都为你找到了。”
这丫头性格开朗,待人赤诚,自己昨夜利用她实在不该,云笙心里也愧怍,因此愈发哄她开心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引了她到屋内,坐下来亲自为她谈了那首枯木禅,小姑娘听了果然很高兴,大大的杏眼斜飞笑着,眉目欢欣道:“大哥哥真好,我自小就喜欢弹琴,可偏偏弹不好,这可好了,有了这焦尾琴,再加上这古谱,我的生辰宴,定能大放异彩。”
说完,又似有些羞赧,脸颊发红道:“不瞒阿姐,我之前也吩咐人寻过散落的曲谱,但不是不全,便是错漏,总弹不好。早前雅集上,我曾听沈博瑜弹过一次,一入耳便知是错的,我指出来,她们还偏不信,还说我不学无术,有眼不识金镶玉。可...那明明就是错的。这下好了,等我学会了完整的曲子,看她们还敢咋呼。”
云笙好奇道:“为何偏要是这首?”
“这首曲子还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蒋钰神情一时很落寞,“我小时候常听到母亲哼唱,但她不会弹琴,她说....说抚琴是下九流人才要学的东西,正经官家小姐是不用学这些的。”
又恐云笙不高兴,忙站起身摆摆手,“但我不是这样想的,我觉得琴声是这个世上顶美妙的东西。”
云笙自然不会因这几句话便不高兴,自小到大类似的话早就听腻了,只笑了笑道:“那你便好好学,学会了就能弹给郡主听了。”
云笙认真地教,蒋钰认真地学,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听清和说起,蒋桓似乎有事外出了,蒋钰本想抱着琴去蒋桓那弹一遍,虽然今日还没拿到那把焦尾琴,但用云笙的琴已经学了个大概,基本的指法也都学全了。
听到蒋桓外出未归,未免有些失落,云笙安慰道:“明日,明日再练一日,更熟练一些后再去给你大哥弹。”
小姑娘到底岁数小,听了这话,很快便高兴起来,吩咐下人们摆饭,要和云笙一起吃晚饭。
谁料刚出了门,迎面碰上一个女使,穿杏色杭绸袄子,站在廊下盈盈一拜,“大小姐,姨娘,岁末甫至,鸿气东来,两位万福。”
这女使生就一双含笑妙目,很喜庆,云笙不认识,蒋钰却一眼认出来,“扶雪院的,你是叫...对了,叫悯枝。”
“大小姐好记性,女婢确唤悯枝,今日是初一,依律,姑娘在府里也该到扶雪院给咱们老夫人拜个年,昨夜的事她老人家已经听说了,便一直没来打扰,现下两位若无事,便随奴婢走一趟,老夫人在扶雪院设了席面,请二位过去一块用膳。”
蒋钰是靖海侯与安乐郡主独女,身份尊贵,照理来说,原也不用怯怕崔老夫人,可她早就从乳娘那听说了这内里纠葛,不免有些踌躇,“大哥哥不在,我和姨娘便不过去了,待大哥哥回府,我们再随他一起去给崔家祖母拜年。”
悯枝笑了笑,语气却冷了下去,“大小姐,这园子虽姓蒋,但却是崔家之地,哪有客人到了主家,却不拜见主人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这下蒋钰没话说了,转过头巴巴望着云笙,大大的水眸眨了眨,云笙方想说话,这悯枝竟换了副尊容,带了几分轻斥道,“姨娘,您来府中时日尚短,怕是还不知晓这府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将人寒冬腊月丢到冰湖的规矩吗?上次落水,云笙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闻听此,彻骨寒意恍如重来,自然悲愤不已,可恼归恼,却也知晓自己身份是断断不能将崔老夫人怎么样的。
牵了蒋钰的手道:“那便请带路吧!”她倒要看看,崔老夫人又想做什么。
到了扶雪院,两人跪在博古架外拜了年,这才被请进屋内。厚实的樟绒兽毯一路铺排到内间,各色精致的古玩摆件摆放得琳琅满目,百宝阁旁,紫檀彭牙四方桌上,泉釉暗划花纹瓶中腊梅在静静绽放。
云笙不免吃惊,上一次入扶雪院还道这崔老夫人十分节俭,不料却很有底蕴,手上竟有这般多的好东西。
崔老夫人先朝蒋钰问话道:“家中父母祖辈是否安好?”
蒋钰僵硬答道:“安...安好!父亲母亲也让我问老夫人安。”
崔老夫人唇角勾了勾,似是不信这句,没接话,只道:“新岁伊始,万事皆允,好便好!”
云笙本抱着探究心态来此,她实在不知道这崔老夫人喊她们两个过来要做什么,她不喜欢自己,因了安乐郡主,自然也不会喜欢蒋钰。
可她属实低估了这老太太的耐力,对着她二人竟能谈笑风声,她虽常年久居宅内,却对这上京后宅之事很是通晓,尚能与蒋钰这一小辈聊上两句时下新兴的料子首饰。
一会儿功夫,湖绸锦帘晃动,伏琳琅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着青色绸袄的年轻妇人,进门便对着崔老夫人行礼,“老夫人万福。”
伏琳琅却一直到了崔老夫人跟前,这才福了福身,娇憨道:“祖母,谱哥儿给您带来了。”
她肌肤胜雪,秀雅绝俗,笑起来,很是灵动。
崔老夫人已经张开了手,满面笑容道:“谱哥儿,快到祖母这儿来。”
崔谱今年七岁了,本该明理了,却恋着乳娘怀里的暖意,将脸转到一旁,道:“冷死了,我不下去。”
崔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却不责怪孙子,只朝乳娘斥道:“不是早就同你说过,谱哥儿岁数大了,不让抱了。该同他说清楚的,你竟一点没教。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溺坏了。”
乳娘腰肢纤细,却抱着这么大的幼儿,行动上本就吃力,她自然也想松快,可却不敢明说。
这小少爷交给表小姐带,是尽一切可能哄着顺着,半点为人处事也不让教,偏老夫人对这表小姐深信不疑,她又不敢同她老人家说清楚,可真是为难死个人。
这厢忙俯身请罪,又放崔谱下地,哪知脚尖刚碰到地面,崔谱竟钻到蒋钰裙下,大声道:“看不到我,你们都看不到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