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日是除夕佳节,街上人本就是平日里的几倍,这家酒楼又在上京颇负盛名,是以在此定了年夜饭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不一会儿便围满了人。
沈博瑜身边还跟着一位穿桃花簇蝶袄子,下穿素白挑线裙子的姑娘,同上前踩住那店小二一只手的锦衣男子道:“三哥,阿瑜这双鞋是蜀锦做的,上面还缀了珍珠,一颗便是价值百金,这店小二当真是不知死活,我看单单打折他一条手臂,太便宜他了,不如送到官府,咱们再使了银子....”
蒋钰方才就已经出了雅间,本来是想看看热闹,哪知竟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气得头脑发胀,跑过去一把推开沈博昌,朝面前的女孩道:“沈博瑜,你多金贵的鞋子,弄脏了要别人一条手臂来赔,既然这么金贵,你怎么不在家中好好抱着它睡觉,非要穿出来招摇过市。几颗珍珠而已,我家中也有好多,我怎么不知道一颗要百金那么贵,再说了,洒上茶汤,洗洗干净不就行了,值得这般欺负一个艰难谋生的人吗?”
那店小二方才被吓得手足发麻、冷汗涔涔,目下见有人为自己做主,忙面无人色爬到蒋钰身后,脑袋撞到地上‘砰砰’地磕头,“多谢贵人做主,小人这辈子当牛做...”
沈博瑜无视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店小二,抱着肩望向蒋钰,啧了一声,道:“我还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没教养的,原来是你蒋大呀!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一个来路不明的,还跑到我面前来教我做事来了。”
沈博瑜父亲是当朝首辅,母亲是文渊侯之女,眼睛自小长在头顶上,在一众文臣之女中可向来是话事者,而蒋钰父亲是武将,在一众武将之女中亦是有不低的地位,所以两人自小一直不对付。
沈博瑜也是从自己母亲柏氏口中知道的蒋家旧事,那蒋钰的娘安乐郡主,竟是用了不入流的手段这才嫁入的蒋家。我呸!什么淑女贵女,就是只骚狐狸而已。既然知道了,她当然要抓住机会拿出来嘲讽一下。
可一旁的沈博昌却绷紧了背脊,拽了拽妹妹的袖子道:“好了,二妹,说这些做什么,一双鞋而已,三哥回去再给你买新的,这店小二也算得到教训了,咱们走吧!”
隔着半封的槅扇,他看不清雅间里的面孔,但身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听人说过蒋桓对蒋家其他人很冷淡,但对这个妹妹却很维护。经了上次二人争风之事,他自然不想再惹到这个杀才。
蒋钰粉拳握紧,一张小脸气得发白,咬着牙槽道:“青荇、云从,给我撕烂这丫的贱嘴!”
小厮青荇护主,率先冲了上去,而侍女云从也不弱,一手抄起了地上一片碎瓷,没头没脑地便朝沈博瑜脸上招呼去。沈博昌兄妹二人自然也带了小厮和侍女,一时间两方厮打在一处,闹得动静很大,二楼雅间的房门都大开,里面的人跻身过来围观。
眼看局势朝着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两个雅间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动静,陆续走了出来。
沈博昌一眼便看到了最前的蒋桓,脸上血色尽褪,唇张了张,大声道:“都给我住手!”一把扯过沈博瑜,“你胡扯什么,还不赶紧同蒋大姑娘道歉。”
“呜呜,三哥,他们都差点刮花了我的脸,你居然让我道歉,我回去就同娘说,说你在外面帮着外人也不帮我。”沈博瑜哭着道。一边哭,一边又扔出去一只簇蝶白瓷碗,正对着蒋钰。
云笙吓了一跳,直直撞到蒋钰身上,两人又重重摔在了栏杆上,这才躲过一劫。
蒋桓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目光移向前方。
“发生了何事?”他冷声问道。
两边主子不用动口,自然有忠心的下人七嘴八舌地将事情说清楚。
蒋桓如霜的眸光紧盯着沈博瑜,唇边漾起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姑娘这根下梁正,不如改日我亲到沈家去一遭,请教一下沈首辅,平日里是如何教养子女的,能让沈姑娘这般养在深闺的小姐,竟生出断人一臂这样的恶毒念头来,想来沈大人这根端正的上梁,一定会对蒋某人不吝赐教,倾囊相授。”
沈首辅是文臣之手,位高权重,地位自然不可轻撼。可常言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邺朝遵循票拟制,锦衣卫又是皇帝直接统辖,远远比他这位当朝首辅还要有更多的面君机会。是以在家中曾再三告诫过子女,在外他们怎么胡闹都行,但绝不可同厂卫两方起直接冲突。
沈博昌虽狂妄,却不傻,加之父亲曾再三叮嘱过,他听到蒋桓这几句话,唯恐这阎王真要出手对付他们沈家,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一掌捆在妹妹脸上,怒斥道:“平日里让你收敛性情,你不听,瞧瞧你这次口无遮拦惹的大祸,还不快给蒋大姑娘赔礼道歉。”
云笙原本是跟在慕容业身后,因这一撞却到了几人中间,一眼便看清了对方。他们一共四男三女,除了方才在坤宁宫宴上与她起冲突的沈博瑜,这些人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姐,一位是虞冰妍,另一位她不认识,想来是眼前四位公子中其中一人的妹妹,见了面前场面,一时被唬得不轻,竟攥着帕子呜呜哭了起来。
而这四位公子中沈博昌正一心数落妹妹,宁远侯世子陈棕清眼底昏暗,不知在想什么,陈棕清一向的拥趸陆斯民眸中露出怜惜之意。方想哄哄自家妹妹,站在最后的虞愃虞小公子出了声。
口气不耐,“我说陆二小姐,有事说事,能不能先不哭。”
女孩子家脸面矜贵,虞冰妍唯恐陆清婉下不来台,瞠目道:“哥,好好说话。”
陆清婉一向走得是凄苦可怜的庶女路线,靠着眼泪和小白花的娇娇面容,这才打入上京一众贵女圈子。她一向与沈博瑜交好,并且十分不喜蒋钰身上那股女匪的劲头,所以方才她才没有劝说,甚至拱了些火。
事情闹得这样大,连锦衣卫都围了上来,蒋桓这樽杀佛今日又在,她唯恐牵连自身,便想先哭为妙,好惹的诸位公子能怜香惜玉,不追究她的过失。
可不料虞愃却一眼看出了她的伎俩,“方才阵仗闹得这样大,又是打架又是断人手臂的,你没被吓哭,现下大家都出来了,你安全了,倒是哭得最凶。你不是一向与沈家姑娘交好吗?怎的这会儿不先去看看她伤着了没?”
伏素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啧了一声道:“你们中原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料啊!”
陆清婉一听当即红了脸,啻啻磕磕道:“思言哥哥误会了,我是要去....”
“去唤个大夫来,先看诸位的伤势再说。”虞愃打断她的话。
正在这时,熙熙攘攘的一楼又传来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逃命去吧!”
二楼因是贵人们呆的地方,为了私密性,布置了很多滚雪纱材质的白色帘幔,一时间被火势吞噬,席卷而来。
好好的酒楼一时间竟浓烟滚滚,迷离恍惚起来。蒋桓心道不好,吩咐锦衣卫道:“立刻散开来帮着灭火,再着人去卫所增人,同时去给京兆府尹报讯,组织更多人手救火。”
君回指了两人前去,转过身与蒋桓对视,两人又一同看向慕容业。
男子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蒋桓转过头,“君回你带着众人跟在我身后,大家拿帕子浸了附近桌案上的酒水,弯着腰下楼,要快。郎林你断后。”
火势越来越大了,四周的槅扇被烧得通红,在一片毒燎虐焰中慕容业却突然蹲了下来,脸色白纸一般,额上汗流滚滚,他艰难喊出声:“等...等一下。”
身后伏素听到这动静,被吓得花容失色、手足发麻,挪开帕子大叫道:“三哥,三哥,你怎么了?”
蒋桓眉峰一拧,转过头便看到了浓烟滚滚中,满头大汗的慕容业,他心中知道这场大火定是朝着这三王子而来,当即将手中长刀扔给君回,亲自俯身下来背慕容业。
又朝身后看了一眼,见蒋钰和云笙互相搀扶,紧紧跟在他身后,这才转过头往门口走去。
他并不知道,在他转身后,女孩那双深浓的桃花水眸,轻轻流转,随即唇角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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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搀着晕倒的蒋钰从后门出来,巷子中一个小厮上前朝她伸出了手,低声道:“姑娘,请将这人交给在下。”
云笙指缝紧了紧,摇摇头,“不成,这姑娘被浓烟呛伤了,也不知严不严重,须尽快为她寻个大夫,咱们马车一路上若经过医舍,得请位大夫为她诊治一番才好。”
小厮拒绝,“时间紧迫,姑娘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云笙想了想,“不如这样,那就等回来时再为她寻一位,这样便耽误不到咱们的大事了。”
男人见她执意如此,又想起东家嘱托,只能妥协,点点头道:“那好。咱们还需早去早回,既姑娘非要带着她,那便带着吧!”
扶云笙二人上了车驾,挥鞭赶车。此处隐匿在闹市后的深巷,外面人声鼎沸,倒是很好的盖过了此刻粼粼的车轮声。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云笙下车时回头看了一眼蒋钰,见她呼吸平稳,心下稍安,吩咐那小厮道:“照顾好她,我尽快回来。”
小厮道是。
随后,她朝前走了几步,抬首注视眼前黑漆木门的建筑,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来。
褪下陆晚交给她的玉镯,交给柜台后的老人道:“小女子这里有一只手镯,乃是家传之物,请掌柜帮我看看,不知值多少银子?”
老人挑着灯细细观摩了那玉镯片刻,又看向云笙,眸色复杂,关好门,同她恭敬道:“六姑娘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