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从一旁雕漆盒子里取出来一张纸,递过去道:“这是我托人在北面捎来的消息,说是有人曾在两国边境见过你兄长,他带着人去过两国的榷场。”
哐当一声,陆晚手中的承托被打翻甩到了地上。
云笙俯下身将东西整理好,重新放到桌案,漫不经心说着话,“通敌罪,车裂之刑,便算是你和你那个侍女也逃不掉的,轻则流放,重则断手。”她话说得轻柔无比,像在说晚饭吃些什么一样平静。
陆晚胸口却剧烈起伏起来。
云笙继续道:“当然,你当初肯进宫再次为爹爹做事,想来也是不怕死的。”
“怕!谁能不怕死!”陆晚捂着胸口,眸光凄烈,“若非为了我那该死的哥哥,我又怎么会甘心入宫。入便入吧!左右跟着皇帝吃香的喝辣的,可偏巧不巧的,那死鬼竟皇帝命这样短,我被封昭仪还没享几天福,他人就没了。害得我提心吊胆险些被送去陪葬,这才不顾脸面求到姬太后头上。”本想着能和人家姬后打擂,结果这擂台没设呢,先去求人家救命了。
想到被情敌关了这么久,陆晚一阵悲从中来,闺怨十足道:“我的命怎就这般苦!”
云笙点点头,喟叹说:“是啊!人都怕死!我也怕呢!姨娘又怎么会不怕?都是娘生爹养的,能活着谁又想死。可你瞧如今的上京城,与之前可大不一样,圣上刚一登基便开始改革军政,眼下不说新设的羽林卫,便是连南面的几位总兵都被降了旨意斥责。谁让他们在两王相争中坐山观虎,连根毛都没拔过。圣上可不得生气清算。”
“如今这天下也算定了,北面也好南面也罢,都太平起来,皇上自然也就想起了咱们陆家当初的投敌叛国,爹爹带着几万亲卫生生投了敌国,还在人家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你觉得咱们皇上能咽的下去这口气?”
“不瞒姨娘,我这次出京,也是暗中得了皇命的,是要去抓爹爹回来的。”
陆晚脸上惨然,目露哀切,“那我哥哥可怎么办呀!我们家可就他一根独苗,还指望着他繁衍祖庙呢!”
云笙心说呸,用女人刺探消息,自己躲在异国享福,这种人渣能繁衍个鬼的祖庙。
她拍了拍陆晚,示意她别急,“你若想救他,更该早早将他带回来,到圣上面前磕头认错,说不定还有机会留住他一条性命。”
陆晚歪着头想了想,“可若是哥哥继续留在北渊,圣上不也没机会抓到他吗?”
行,承认人在北渊就行。
云笙说是,“只是有一样,你就惨了。”她抬起下颌,目光扫了一圈窗外,“这外面可到处都是朝廷的兵马,就连我这个提督,眼下都处在朝廷监视当中呢!”
陆晚:“可你方才不是说你官很大吗?”
云笙说正是呢,“就因为官职高,这才惹人眼,前不久上京城起了刺杀的事,你知道吧?”
陆晚:“好像听小宫娥们说起过。”
云笙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当事人。”
陆晚惊得叫出声,“杀的是你,可受伤了?”
云笙摇摇头,“没有,不过在这天子脚下当官,与你不对付的人太多了,有太多人想要你的性命,咱们陆家又是罪臣府上,自然更是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眼皮底下。我出京前,圣上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只要我能将爹爹带回来交由他发落,便能饶我一命,且让我一直做官,光耀陆家门楣。我与爹爹,谁主事不都能为陆家撑起一片天吗?现在我也给姨娘指一条,只要你能将兄长带回来交给我,我便去求姬后娘娘,让她重新为你造一个身份,从此以后光明正大活在这世上,姨娘觉得可好?”
陆晚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云笙颤声道:“你,你原来是要大义灭亲!”
她的愤怒云笙看在眼里,也站起来,与她并肩而立,“不过识时务者罢了,让我选,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更紧要些。姨娘呢?当真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哥哥牺牲掉自己和侍女的性命?”
“升荣!”陆晚哭起来,“你把升荣怎么样了?”这小丫头自小就服侍在自己身边,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比兄长、父母甚至陆楷瑞时间都长,她早拿她当了亲人看。
云笙眼神变得冰冷,“她眼下没事,但日后她有没有事,全在姨娘一念间。”
陆晚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你从姬后那将我要来,就是为了拿我对付老爷。”
云笙没否认,只觑着她道:“我对付他?是他对付我吧?我身上的蛊虫姨娘知道多少?自小每次生病过后我都会有一段时间恍惚,不记得很多事,是陆楷瑞对吧,他在我身上用了多少药引,割了我多少血,这些姨娘可都清楚?”
说到蛊虫,陆晚吓得直接跌到了地面,“不管我的事,真的不管我的事,都是老爷做的,他有病,发作时需要你的血压制,我劝过他的,他不听,他从来都不听的。”
云笙俯身将她拉起来坐好,为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温柔道:“我自然知道这些事不是姨娘的错,可眼下我熬出了头,就想着小时候欺负过我的人都能付出些代价。这样一来,既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又助圣上寻回了大邺的脸面,一举两得。可是现在,姨娘觉得我寻不到爹爹,这口气应该撒在谁的身上?”
陆晚觉得云笙变了,那种变不是相貌亦或风采的变化,而是气势。在她记忆中,陆家庶六女一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从来不敢像今日这般对任何一个人恫吓威胁。
她手心竟冒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云笙眸子冰得吓人,似山涧冷泉一般深不见底,“我在爹爹和我的性命之间做了选择,那么现在也请姨娘,在你哥哥和你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吧!”她站着,居高临下望着如残枝摇曳的陆晚,“你还有几日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咱们过了边境,到北渊前你都能再来找我。只要你肯将你兄长带到我面前,我保证,定留他一条性命,至于你和你那个侍女,我回京和姬后打好招呼,便说你二人是自小在她身边服侍的,后来被还了身契恩赐返乡,届时你们便是真正的自由身,想去哪便去哪。没了陆家姨娘这个身份,陆家的叛国罪自然也与你二人无关了。”
接下来几日云笙依然吩咐人将芳蔼和陆晚分开关押,马车封了窗,手指长短的钉子牢牢钉死,外面用黑色的车帷将整个车身盖住,保证她们见不到一丝日光。
当然吃的上面云笙没有亏待她们,每日照旧大鱼大肉的供应,这样一来,口腹之欲与极致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每顿的餐食成了二人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时刻。
熬到第三天陆晚终于熬不住了,让人将云笙叫到跟前,“老娘算败给你,这破囚车真是一天也不想待了,老娘今天就要出去。”
云笙笑眯眯道:“成啊!想个办法联系上你哥哥,我自然就放你出来了。”
陆晚说好,又忍不住骂脏话,“老娘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呢!”
云笙只当没听到,亲自盯着陆晚将信写好入封,“就这么简单?”
陆晚气结,“以为人人都和你们父女俩似的,斗心眼斗得跟那乌鸡眼似的,咱们兄妹自小感情就好,哥哥见了我的字,知道我到了北渊寻他,定然会出来见我的。”
云笙心说,你俩感情好你出卖他。
将信收好,“信用什么方法递出去?”
陆晚:“到了边境,找个门上挂着桂枝的药铺,抓一副伤寒药,就说家下有病人急着用,再请他们帮着配一副麻黄附子细辛汤,付银子时将信放进去就行。”
云笙懂了,转头将信交给未央,“记着去办。”
陆晚被放出来后,车内就只剩芳蔼一人,是日,午饭后天气炎热,云笙问起近况,罗纲回道:“这女人就跟老僧入定一般,放进去吃食就吃,不放就不吃,平日里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这么多天,没一丝慌乱。”又问云笙,“会不会和咱们对付梁英一样,属下要不寻个大夫给她瞧瞧。”
云笙摇摇头,“自我入教坊,她便在我身边了,若真受人胁迫命悬一线,绝对不可能这般镇定。”
“那便是同陆晚一般,有亲人在陆楷瑞手上。”
云笙还是摇头,“她只有一个妹妹,但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在这世上现如今只有她孤身一人。这般听命于陆楷瑞,要么为了恩情,要么便是自小被豢养训练养成的死间素养。”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能轻易被改变的。
傍晚天色不好,眼看着一场大雨在所难免,罗纲快马跑前面探查了一番,回来道:“前面不远有间客栈,就是荒凉些,现在天色不晚,但这雨说来就来,也没法再赶路到前面的镇子了,大人只能将就则个。”
云笙说无妨,吩咐大家快马加鞭,正好赶在大雨下来前到了客栈。
“没有房间了?”罗纲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四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走来一日也见不到几个人,掌柜的,你是否搞错了?”
掌柜余光瞥了一眼院内,含糊道:“小店地方有限,就上下两层房间,上面一层近几日在装潢,住不得人。下面一层不巧,已然被人包下来了。对不住,不若几位还是往前面去,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到最近的镇子,那里人多,地方也宽敞。”
说着就想关门,罗纲直接拿手肘将门板支了起来,手上长刀抽、出半寸,冷冷道:“掌柜的说笑了,去前面的镇子要经过一条细长的峡谷,眼看大雨将至,我们的马哪里能坚持两个时辰?”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沉沉的嗓音,“掌柜的,无妨,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