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上京,午后。
冬日金乌暖融,照在出阙门前的广场,西华门外,两拨禁军正在换班。
仗打了小半年,士气大不如前,只听见一人对同伴抱怨道:“兄弟们伤的伤死的死,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你们听说了吗?西北异动,说是西凉有兵马在交界处活动,我瞧着这大邺再这么乱下去,只怕会出大问题。”
“你说,若当真西北乱了,咱们自家散沙一盘,如何抵御外敌?”
“乱有乱的好,不然我等如何建功立业?”
“你俩就是咸吃萝卜,一月俸禄不过二两银,这上面让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哪那么多话!怎么?还真以为边防破了,自己就能披甲上阵到北面建功立业去?别忘了咱们都是出自世家旁支,靠了祖荫这才能在禁军勉强混个差事,上战场那可是得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吃了败仗便罢了,挨臭鸡蛋砸、丢家族的脸,若是连命都交代了,我看你们拿什么说嘴去!别分不清好歹,这么好的差事,还真当非你们不可。”
“老哥说这话就过了,我们也没说这差事不好。这不想着上面的皇帝都要换人做了,哥几个也没挪挪窝。谁嫌嘴边的肉腥不是?”
老兵听着这话不对,眼下是个什么光景?到处乱糟糟的,兄弟几个能有这份差,有钱拿,有饭吃,还能每天回去见到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不挺好?小崽子们就是没有眼力劲儿,正想再训一遍,远远看见广场上走来一人一马,待近了睁大眼睛一瞧,吓得不轻,忙上前弓着身子行礼,“伯爷,您来了?”
来人正是宣平伯。
宣平伯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眼问道:“宫里怎么样?”
老兵奉承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宣平伯将手里的缰绳丢给他,“有日子没见大皇子了,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有些想他,今日散了兵后特意过来看看他。”
“那是那是,大殿下想必也想念伯爷得紧。都说外甥肖舅,大殿下小小年纪就威仪赫赫,离不开伯爷您的悉心教导。这个时辰想必敬妃正在进晌饭,小人这就安排轿子送您过去。”
宣平伯摆摆手,“不必!太阳正好,我走着过去,你们不用跟着。”
晃晃悠悠到了敬妃宫外,当值的宫女眼尖,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家主,将人迎进门。
敬妃正带着大皇子萧准吃饭,见到哥哥停下筷子擦了擦手,吩咐宫人道:“再添一副碗筷。”
宣平伯:“娘娘不会麻烦,来时我吃过晌饭了。”
敬妃点点头,“既然哥哥吃过了,那便都撤了吧!”
萧准还没吃够。
“你先下去!”敬妃看了他一眼道。
“娘娘何必如此!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继续用吧!”
敬妃:“那只能劳烦哥哥多等片刻。”
萧准不喜欢这位大舅,严苛不说,每次过来,母妃都似乎很怕他,搞得自己不像个皇子,像个寄宿的外人。
“母妃,我吃好了。”
“来人,撤下去吧!”又对萧准道,“你先去温书。”
萧准点点头,自己往书房去了。
宫人散净后,敬妃坐到宣平伯对面,“哥哥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过来问问你,大皇子这几日可去过什么地方?”
敬妃想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不过去了两趟乾清宫,怎么了?”
宣平伯目光沉了沉,“眼下世人都知道准儿是皇上亲子,与梁王不过叔侄,如今弟谋兄业,你怎敢让他们这般亲近?”
敬妃叹口气,“不过想着准儿可怜,自小便没得到过什么父爱,眼下亲人团聚,想让他们父子享享天伦罢了!”
“娘娘糊涂!”宣平伯脸上温和之色转为严肃,“准儿身份尊贵,乃咸奉爷第一子,如今皇后嫡子已逝,他便成了这皇宫中唯一一个皇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你让他与乱臣贼子为伍,又是何种意思?”
敬妃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昨日梁王同我说,已与哥哥商定好了登基之日,哥哥眼下又如此说,倒叫妹妹糊涂了!”
宣平伯环视了一圈屋内,又看向门外,见宫人们都躲得远远的,这才压着声音道:“你真当以为哥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参与谋反,是为了他萧允?哥哥心疼你不假,但也没被亲情蒙蔽了双眼,将一家老小的命架在火上烤,他萧允承诺的再好,可终归与你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如何迎你进宫?单凭他与准儿这一层血胤?” 宣平伯叹息一声,“上位之人名声最是金贵,准儿身份不明,不是哥哥信不过他,实在是人性经不得考验。”
敬妃也落寞起来,“哥哥说的,我如何能不懂?当时之所以选择绑附他,也不过是没了办法,皇后怀疑到准儿的出身,咱们若不动手,只怕全家都要被我连累。”说到这儿,敬妃起身面朝宣平伯深拜下去,“这些年都是我害了全家,还累的哥哥为我做了这千古罪人。”
宣平伯抬了抬手,“娘娘无需如此!薛家之所以有今日权势,娘娘功不可没。薛家与娘娘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今日我之所以来此,也是想问一句,娘娘果然对那梁王是情根深重,非他不可吗?”
敬妃再次坐下来,抿了抿唇,“这皇室男儿自来薄情,妹妹便算再天真,也没傻到全然信他说的,我已是婚嫁之身,又如何能与他再站在一处?不过想着能用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旧情,为准儿求个后路罢了!”
“准儿是他亲子,眼下为兄还正有用,他自是会好好对你们母子,来日如若他真登上了那个位置,良妻美妾在怀,何愁不能绵延子嗣,咱们准儿也未必能一直得他青睐。”
“哥哥的意思是?”
“娘娘难道就没想过让咱们大皇子再上一步?”
敬妃惊得张大了嘴,“可……可是准儿还小!”
宣平伯抚了抚膝盖,“不小了,转过年就七岁了。臣也只是渴望明君罢了!娘娘试想,梁王谋位,瑞王剿佞,二人总会一死一伤,届时皇子正统,天下何人敢置喙!”
“所以这仗才会打了这么久?”
“不然呢!瑞王虽耳目甚聪,但毕竟是一冷灶偏王,手底下能有多少人?幽州穷乡僻壤,焉能与我手上禁军相抗!”
敬妃捏紧了手指,他何尝不知道哥哥这是下了一步大棋,自己的儿子年岁尚浅,待事成之日谁做皇帝还真不好说,可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在不停的往外冒。
对权力的渴望暂时压过了理智,“一切都听哥哥的。”
宣平伯满意点点头,“如此甚好!娘娘这几日就只管拘着大皇子,让他切莫再在人前晃动了,安心窝在房中读书才是。”
“好,梁王那边?”
“我自能敷衍他。西北异动,牵制了贺老将军的兵力,咱们只需专心对付幽州即可。他既然选择定了日子,安心等着便是。有人会比咱们更按耐不住。胆子大的多了去了,意外、刺杀,哪个不能要人性命?为兄只需松松手,这上京便处处透风。”
门外人影晃动。
“进来!”敬妃宣道。
来人是乾清宫一名太监,脸色焦急,先朝 二人行礼,“伯爷,皇上有请。”
他口中的皇上自然不是咸奉帝,只因梁王已经定了登基的日子,底下伺候的便率先改了口,为讨个好赏罢了。
宣平伯不紧不慢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才问:“出了什么事儿?”
“前朝传来消息,咸奉爷,他,他快不行了。”说这话时,太监有些亏心,目光闪烁着。
宣平伯心说,日日拿毒药喂着,人都废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陈世子呢?”
“小人出来前,世子已到了乾清宫外,想必这会儿正与皇上商议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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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外。
云笙坐在正位,脚底撑着地面,神色凝重,“都说说吧!”
吴弼:“这,这里,这四处都是岗哨,若想攻进城只能敲掉这四个地方。”
“太冒险了!”陈牧手指在地图上圈了圈,“这里有条河,连接着城内外,我们只需在这个地方制造一点混乱,然后趁机让我们的人从这条河游进城内,届时里应外合,不出一日定能破开城门。”
吴弼说道:“我们的人擅长水战不假,可城内情况摸不透,谁知道沿河有没有重兵把守,既然是声东击西,想必能顺着河道进城的人不多,若被人发现岂非白白添了性命?我们的人远胜青州守备,我看不如硬攻,至少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陈牧看向云笙,吴弼也看想云笙,云笙转过头问烛天雄,“兄长怎么看?”
烛天雄想了想,“既然来了此处,就不可能没有损伤,青州守备虽然留下来的人不多,但毕竟是正规军,咱们的人远远多余他不假,但作战经验全无,此战只能一鼓作气,所以若硬攻,一旦首场败了,后面难弄。”
云笙想了想,“不若兵分两路,吴弼率五百人为先锋,另一千人为主力,入夜开始强攻,同时陈牧带三百人往河边去,先以其中一百人引起混乱,另二百人趁机夺河,想办法顺着河道入城。后援方面就拜托兄长了。”
“好说!”
入夜。
守备兵卒正在打盹,有人瞥见城下黑压压一片,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是人头,大喝出声:“他娘的,有敌袭!哨兵呢?都死了不成?”
连忙叫醒一旁睡觉的人,“都起来!都起来,快,架弓箭!”
待火把升起来,众人这才看到,哪里还有什么哨兵,四个瞭望塔,齐刷刷挂着八颗人头。敌人杀了人,还将人头整齐地码好,头朝下,倒挂在城墙上,乌糟糟的黑夜一瞧,胆小的,险些吓出了尿!
当即引了弓箭就朝底下一通乱射,嘴里问候了人家祖宗十八代。
这青州城自打打仗以来,俨然成了一个小的王国,虽说指挥使曾昭已经受令固守上京去了,可这里还有不少上过战场的老兵,此处又是粮米大乡,就连幽州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对这里赶尽杀绝,毕竟糟蹋了良田,影响的是来年附近十几个州县的共同口粮。
一轮弓箭过去,底下安静了不少,有胆子大的吊着身子向下看,不妨被下面的云梯一晃,直接从上面掉了下来。
原来,这些攻城的竟个个和壁虎一样,你拉弓射他,他便将身子挂在墙上,只用一只手攥着云梯。
好强的臂力!
“来人,上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