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和陆湛二人翻了好一会儿卷宗,但是关于当年安岭一战,却几乎找不到什么切实的记录,有的只是某某百姓亲眼所见,某某官员亲口所诉……诸如此类。
片刻后,二皇子云淡风轻地放下手中的案卷。
“时候不早了,该用膳了。”
刚走出房间,就看见了几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从前头走过。
“连竺。”二皇子出声,朝他的方向走去。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看清他的面容后微微一笑:“原是二皇子殿下,此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殿下了。”
朝南与慕北也同他站在一处,身边还有一个夜幽庭的人。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湛一脸怀疑。
“当日轩月楼大火太过蹊跷,还涉及到皇室宗亲,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我们便被留下调查了。”连竺耐心解释,“如今洗脱嫌疑,这位大人正要带我们出去呢。”
等他们离开,陆湛扬了扬唇角:“看来那位右司使说错了,这才是第一个特例。”
他回过头,却见二皇子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殿下,可是那几人有问题?”
二皇子:“我记得,这几日打听连竺下落的人中,便有一位户部员外郎?”
陆湛略一沉思后点头:“的确如此,那人名唤程危。”
二皇子心头微动。
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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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同样的书房,同样的杌子,上边坐着同样的三人,一切都似曾相识。
长公主率先发话:“开始吧。”
钟溪语一本正经地举手,等长公主颔首后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得意:“我今日正好遇上杜姐姐了,太子哥哥可在意这位姐姐了,恨不得时时刻刻同她在一起,就连离开一会儿都让人来催呢。”
她将今日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了遍。
长公主思索着:“若太子当真如此重视他这位心上人,势必会在她身旁安排人手严加保护。”
钟远丘跟着点头,顺着她的话讲下去:“东宫的人手,再不济也没道理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被害。”
钟溪语左右看看,见他们均是肯定的神情,顿时颇为不解。
“可你们不是说杜蓝姐姐会死吗?”
是的,上一世,杜蓝死了。
死在不久之后的秋猎。
等所有人发现时,已然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外人无法做到,可若动手的不是外人呢?”
钟溪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眼睛睁得老大。
“怎么可能,太子哥哥看上去那么喜欢杜姐姐!”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什么。
太子哥哥是喜欢杜姐姐没错,可杜姐姐好像不怎么喜欢太子哥哥诶……
难不成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因爱生恨?
“人心本就是极其复杂的东西。”长公主见她脸上几番变化觉得有趣,轻飘飘开口,“说不准哪天我和你爹爹互相看腻歪了,就一拍两散了呢。”
“阿冉!”钟远丘神色微恼。
“只是举个例子。”长公主不动声色地伸手在书桌下轻轻捏了下他大腿,示意他别打岔。
钟溪语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心中着急。
“那怎么办?不管杜姐姐了吗?”
“谁说不管了。”长公主不疾不徐。
如今许多事都与上一世不同了,就连她的粟粟也不复前世的痴傻。她偶尔也会想,是不是凑巧自己与钟远丘做了同一个梦,并没有所谓的上一世。但就在她想松口气时,太子那位心上人又确确实实如“梦中”所见一般出现了。
事关粟粟生死,她不敢赌那记忆的真假,钟远丘亦是。
因此,在知道杜蓝会死于秋猎时,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想法:一定要救她。
他们需要一颗定心丸,一颗能改写必死命运的定心丸。
一如来日他们也将改变粟粟的命运。
“秋猎之时,一般由禁军行护卫之责,另外还会再从东西两大营中抽调些人手,两大营地的长官均与我有故,皆是我会让他们多加注意。”
钟溪语想了想,脑海中冒出一个主意:“若到时候我与杜姐姐待在一处,他们是不是就没机会下手了?”
她这一开口,另外两人顿时异口同声。
“不行!”
“不行!”
钟溪语原本还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没想到遭到双重否定,顿时有些泄气。
长公主出声解释:“前面说的终归也只是猜测,杜蓝究竟怎么死的我们都不知道。”
上一世杜蓝死后,太子不假他人之手,直接带走了她的尸身,没人知道她的死因。
这也是他们怀疑杜蓝的死和太子有关的原因。
“总之此事我和你爹爹心里有数,不许你瞎掺和。”
钟溪语脸颊鼓了鼓:“知道了。”
“此前的安岭一案……”
见娘亲爹爹谈论起政事,钟溪语安静地趴在一旁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没成想爹爹突然朝自己看来。
钟溪语心领神会,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听爹爹开口问道:“粟粟近日经常去威远侯府?”
钟溪语一愣,想起那日在皇宫时,旁边的老妇人好像说过威远侯府的人通敌叛国,顿时有些心虚:“我看宁筠姐姐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钟远丘摸了摸她脑袋,笑道:“爹爹没怪你。”
他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感慨:“老威远侯当年何等人物,树倒猢狲散,可惜了他那孙女,你若与她投缘,多去看看也无妨。”
钟溪语脸上多了几分纠结,抬头向他求证:“他们都说威远侯府通敌叛国,是真的吗?”
“如今旧案重提,真相如何迟早会揭晓。”长公主接话道,“但一个人如何,只有同她相处过才知道。”
听娘亲这话的意思,似乎也不介意自己和宁筠姐姐来往?
“说起来,倒许久未见你主动去找钟凝霜了。”长公主悠悠开口。
听到这话,钟溪语愣了下。
记忆中,以前的自己最喜欢缠着凝霜阿姊,但自坠崖醒来后,她好像确实没怎么冒出这个念头了,就连世钰哥哥,她见了好像也没有以往的欢喜了。
不过提起凝霜阿姊,钟溪语倒想起一件事。
“我听说今日有人去钟府要债了,凝霜阿姊他们不会吃不起饭吧?”
长公主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问是不是你娘干的?”
钟溪语顿时正义凛然:“当然不是!娘亲襟怀坦荡,怎么可能……”
“确实是我让人去的。”长公主呷了口茶,气定神闲道。
钟溪语懵了片刻,立即看向自己爹爹,生怕发生什么家庭矛盾。
“不是你想的那样。”钟远丘笑笑,毫不在意:“你三叔仗着钟家人的身份,在你娘亲名下商铺大肆赊账,是该让他长长教训。”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钟溪语不由好奇。
“钟凝霜同那些商铺立下字据,就当这钱是钟府借的,往后加上利金一并偿还,那些伙计这才离开。”钟远丘说着还有几分感慨。
大房和三房的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出了事竟还要一个小辈出面解决,当真丢尽了钟家人的脸。
“钟家还是侯府,都拿不出钱吗?”
“自你高祖逝世后,钟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所谓侯府也不过一具外表光鲜的空壳,能有如今这般光景,都是你爹爹成为镇北将军后圣上流水般的赏赐堆砌起来。如今府上未必没有什么好东西,但那些人要脸又不要脸,估计还想挣扎一番呢。况且,这大房和三房也不是同一条心。”
钟溪语听得似懂非懂。
正如长公主所言,作为罪魁祸首的钟元瑞还在挣扎。
今夜的钟府格外寂静,就连下人走动时都下意识放轻脚步,各自屏息做着手上的活。
北院正房堂屋内,华发苍颜的钟老夫人坐在上首,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混账,你给我跪下!” 她重重一拍扶手,“我钟家早年何其艰难都不曾沦落到赊账的地步,今日竟叫人上门催债来了?”
钟远瑞丝毫不介意屋内还有小辈,从善如流跪下。
“钟家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竟叫你做出如此鲜廉寡耻之事?”钟老妇人颤着手指指向他,没说几句话便开始大喘气,显然是气急了。
旁边的钟凝霜连忙拍着后背替她顺气。
“祖母莫气坏了身体。父亲也不是轻重不分的人,许是其中有什么缘由呢。”
钟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好孩子,你莫替他说话,就这浑不吝的,能有什么缘由。”
话虽这般说着,语气确是缓和了不少。
到底是霜儿的父亲,在其他小辈面前如此情状,也少不得让霜儿没脸。
钟老夫人嫌弃地看了钟远瑞一眼,没好气道:“若说不出个一二来,便继续跪着吧。”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起身了。
大儿媳钱氏默默翻了个白眼,做戏也不做全点,糊弄谁呢?
钟凝霜闻言连忙给自己父亲使眼色。
钟远瑞试探着起身,见母亲脸上没有异样这才彻底站好,控诉道:“母亲你有所不知,今日来催债的商铺都是长公主名下的,我原想着都是一家人,没成想长公主竟然半点情面不讲,直接让人上门来了。”
钟老夫人一听到长公主三字,脸色便有下沉之迹。
奈何长公主是君,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是她能骂得的。
“若不是你赊钱在先,还需要她留情面?那么多银子,你拿去做甚?”
钟老夫人神色严峻。
她虽溺爱幺子,对他往日行事也多有纵容,唯有博戏绝不姑息。
“母亲你想哪去了,我就和往日一般与同僚吃吃酒罢了。”
“什么酒这么吃钱?”钟老夫人一脸不信。
钟远瑞显得有些支吾。
他好面子,往日里与同僚吃酒都是选的最好的酒楼,吃到最后酒意上头就在众人的吹嘘中大手一挥豪迈买单,不过以前钟府的支出都有二哥顶着,府内的众人都花钱如流水,自然没人提及,如今断了钱财来源,他这习惯一时间没改过来,几次下来可不就背了一大笔债。
“老二断了府上的支出?”钟老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眉心死死拧起,“我还没死呢,他这是要分家不成?”
此前要不是钟凝霜拦着说他们不占理,钟远瑞早就来钟老夫人告状了,如今闹了这一出,反倒成了诉苦好时机。
“二哥这也不知道是把自己当外人,还是把我们当外人呢。”
钟远瑞是知道怎么扎钟老夫人的心的。
钟老夫人看了眼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的大房一家,不想当着他们的面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这么大的事,还是一个小辈出面解决的,你们不嫌害臊,我这老婆子都臊得慌。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这个道理你们难道不懂?”
得了,这是在点他们呢。
感受到钟老夫人朝她扫来的目光,钱氏在心中啐了一口,面上却唯唯诺诺:“是儿媳不懂事,当时下人来报只说是找三弟的,我想着即便三弟不在,还有弟妹在,免得我胡乱插手,误了三弟的事。”
此话一出,三儿媳李氏的头埋得更低了。
钟老夫人见她这懦弱的模样就来气,还好霜儿不像她。
“当务之急是尽早将那债款补上,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大房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笑话,三房欠的债,凭什么让他们大房出钱。
钟老夫人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心底冷哼一声。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终究不一样。
不过随即想到此事是她两个亲生的搞出来的,又开始心梗。
就在这时,钟远瑞眸光闪烁:“母亲,二哥虽断了钟府的开支,但您那边还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