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暮行风前所未有的尴尬。他长手长脚地被困在一堆衣物中,满身满面都被山茶花香笼罩,浑身都僵硬了,耳根也烫得不行。
有人来了,或者说,不是人。
他想出去,可他并不了解他,如果是他自己的私事,他又有什么资格插手。他如此体弱,却仍然在封魔域生活了这么多年,必定有自己的办法,万一因为他,反而误了他的事呢?
而且,他刚刚的表情十分严肃,暮行风总觉得,这次如果不照做,他真的会十分生气。而且,他也不屑做偷窥他人之事,于是好好戴好了耳塞,闭上眼睛。
眼不能看,耳不能听,但他实在太过耳聪目明,即使不看,也堵住了耳朵,声音已经缩小了千百倍,也依然能听到细小的动静。只是,他混在一堆别人的衣服里,四周满满都是那个人的气味,难以集中心思想那些动静是什么。
隐隐约约的,好像桌上的茶盏被摔碎了,但无人理会。似乎有一点压抑喘息的声音,像是错觉。很久,他听到水声。然后,柜门开了。
叶涟绯洗过了澡,被水汽熏蒸过,他的皮肤更显剔透无暇,窗户大开着,空气中的山茶花香不知从哪里染上了些微难言的旖旎。
他背对着他,在对镜梳发,未干的乌发如流水丝绸。他依然穿着粗布衣裳,盈盈烛光中,他的眉眼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慵懒缱绻,就像是刚被什么滋润过,但他的眼神却空洞洞的,像失去了魂魄。
知道了这件事,他应该,也会很厌恶他了吧。他记得,弟弟第一次知道他做这种事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像沁了毒,他说他恶心,不要脸,不知羞耻,不配做他的哥哥。
想到那些记忆,他的心就像被重新被撕烂揉碎一次。
他知道那样一副耳塞根本挡不住所有声音,暮行风不出声,他先主动说,“你觉得很恶心吧,不好意思,早说过不让你来的。你走吧。”
可出乎意料的,暮行风却道,“恶心?怎会。”
叶涟绯整个人都怔住了。要知道,就连他的弟弟,都视此为耻辱,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必定出身高贵,对这种事,难道不会更加深恶痛绝吗?
“我,和那个魔人——”
“我知道,这有什么。”暮行风毫不介意,反而笑了,“这里是封魔域,我都懂的,人族在封魔域能活下来,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你有苦衷和不得已,我明白。”
他的眼睛像璀璨的星子,除了救他那一次,叶涟绯第一次毫无避让地看向他,觉得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星星,好像也钻入了他的世界,替他驱散了一点点笼罩于心的阴霾。
他看着他满头乌黑的头发,自告奋勇,“我给你梳发。”
说完,他也不等他拒绝,直接就上手了。刚洗过的头发还未全干,他的手上升腾起温软的风,叶涟绯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很明亮,很漂亮,让人想到书上写的盛夏的阳光,灿烂而明亮灼热。
“啊,你这里蚊子真多,你被咬了红点。”
“下次我来,给你带一点驱蚊的东西……”
叶涟绯垂眸。弟弟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谁都应该会喜欢他。
梳发完毕,暮行风自觉满意,开玩笑似的和叶涟绯要谢礼。叶涟绯磨不过他,开口唱了一首童谣,可唱到一半,他就突兀地停住,脸色变换,然后就再也不唱了。
暮行风正听着,隐隐觉得耳熟,似乎什么时候听过,再要叶涟绯接着唱,他却怎么也不肯唱了。
天色越来越晚,他该回去了。暮行风依依不舍,但也只好起身,叶涟绯送他出去。
到门口,他忽然想起来很关键的事,“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叶涟绯张了张口,觉得喉咙干涩。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你不能说,不该说。
可是,暮行风的眼睛那么明亮,星星似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期待,尽管心底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他却还是忍不住告诉他,“叶涟绯。”
不仅说了,还仔仔细细地说,是霜叶的叶,涟漪的涟,绯红色的绯,尽量想让自己名字的联想更唯美一点。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
暮行风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说完了,他食指挠挠自己的脸颊,绞尽脑汁,“呃,朝暮的暮,行走的行,风雨的风。”其实他想引经据典一下,好显示一下自己不存在的才学,显得更风雅一点。但他从小就不爱那些诗词歌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句诗,只能磕磕巴巴地凑合。
不存在的才学,实在无法无中生有,毕竟他不是兄长,是真正的博古通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十项全能,信手拈来。
他介绍完,就有点丧气,脑袋稍微有点耷拉下来,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兽。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救他回来的时候,他在他背上,意识都不清醒了,嘴里还不忘咕哝着说,他叫暮行风,来自九重天,今日之恩,来日,他定会相报。
那时,他的头就垂在的耳侧,额头抵着他的侧脸,呼吸里满是骇人的血腥气,散落的头发扎得他脸颊都有点痛。风很大,密林里看不到的暗处,不知有多少蛰伏的野兽,当时,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带着他活下来。
如今回想,真是个奇迹,多谢上天垂怜。
叶涟绯有点想笑,还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可是,这是不应该的。
内心的挣扎像一卷来回拉扯着他的海潮,他应该让暮行风回去以后,从此再也不要再来,就当他们从未相识,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暮行风磨磨蹭蹭,虽然不舍,但实在已经很晚了,“那……我回去了。”
说了回去,但他的脚底一点也没动。
空气中流动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此间的两人都能感觉得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隐约地破土。
现在拒绝,还是来得及的,他答应过弟弟。
他是耀眼的星星,但不是他的,他是弟弟的心上人。
暮行风说,“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不可以,不要再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说出来的却是,“……好。”
那一刻,他对自己无比的厌弃,几乎像河水淹没他的头顶。然而,他却无法否认,他其实也在偷偷地开心,卑劣地、自私地,任由心底那片荒芜的土地长出新鲜的草芽。
·
关上了门,叶涟绯脸上那些所有的纠结矛盾拉扯,就全都消失了。
叶涟绯:“咔——”
648无缝衔接:“中场歇息!”它飞到叶涟绯身侧,小爪爪成拳,给主人捶肩,“不过这么快就让暮行风知道这个,这个……没问题吗?”
“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我被‘蚊子’咬了,小处男,还很单纯呢。不过,现在不知道,我以后也会让他知道的。^^”
魔人,是魔与人的混血。在封魔域,人族已经几乎断绝,只剩少许魔人,尚能稍微沟通。
叶涟绯原本就和魔人有交易,不过他天生魔胎,修魔天赋其实非常好,并没有用身体做交易,反而反过来控制了那个魔人。但他一直以此为耻,谁也不敢说,即使叶惜误会他是用身体做交易,他也没有说,任他误会。
叶涟绯当然是选择让误会进行到底,让误会成“真”,变成剧本的一部分,利用到底。然后,在适当的时机“被发现”,撒一场泼天的狗血,大丰收。
他在屋里的破烂里翻找出一团旧毛线,感慨,“善良的、自厌的我,因为背叛弟弟,所以以后也要加倍对弟弟好呀。”
648跟过来,一下子要素警觉,某些似曾相识的记忆复苏,“主人,你该不会……”
叶涟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毛线塞到648怀里,大球抱小球,他握住它的爪爪,语气庄重,表情神圣,“织围巾的重担,组织就交给你了,小8!”
648,648要炸毛了,为什么总是逼一只系统织围巾啊?!!这都是它织的多少条围巾了?!
叶涟绯笑眯眯:“记得要织成心形的哦。”
即使是系统,也完全无法抗拒这个笑容。648:“……呜,坏主人。”
·
叶惜很不自在地扯了扯脖子上这玩意儿,好蠢的东西,叫什么,“围巾”?奇形怪状,根本不像是人织出来,像个球织出来的!
他本来真的不想要的,可当时叶涟绯的表情太蠢了,好像只要他拒绝就会大受打击一样,为了不看到这种蠢得要死的表情,他才不得不勉强收下。
他又看了镜子一眼。
……沉默。
他觉得真的戴上这个蠢东西的自己才更蠢!
完全没有规律的针脚,乱七八糟的图案,不解释根本看不出是个爱心的形状。只是,当他想要解下时,却又会想到,虽然是这样的东西,但叶涟绯那个笨蛋,就是为了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一针一针地织出来,甚至为此还伤了手……
他记得,叶涟绯一直是不喜欢做这种毛线活的。
他不是特意戴上它的,只是不小心看见它被放在床边,不小心想起送给他时那个人期待的表情,想起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喜欢吗”的样子……
解围巾的手停了下来。叶惜对自己说,毕竟抢了他的恩人身份,就当是哄哄他。
“阿惜。”有个人不请自入,哥俩好地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新奇道,“这是什么,额……桌布?你织的吗?”
叶惜:……
不要侮辱老子!叶惜忍住额头的青筋,勉强露出一个小白花的微笑,“不是。一个笨——别人送的。”他文雅地回答。
暮行风看着镜子里叶惜脖子上这条东西,忽然觉得,这颜色和纹路,似乎有点眼熟。
这颜色和纹路,有点绿绿的呢~
小天使出来冒个泡嘛(猫猫探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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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处男,所以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