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琬的青春……啊不,白衣大侠,正在骑马。
他一身灰白色粗布短打,玄一剑挂在马鞍侧边,随着马儿散步时的步子正慢悠悠地与马鞍相撞,有规律的发出“哒、哒”的闷响,跟悠闲的马蹄声相得益彰。
可怜的绝世兵器又换了身衣服,被长长的破布条一圈一圈的裹着,那被贺琬暗中吐槽过无数次的、起了球的剑柄布套,也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不知名布料。
顾白衣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剑柄,远远的看见了城墙上隐隐绰绰的“九龙坡”三个大字。
他拽了下缰绳,跳下马拍了拍马脖子:“别往前走了,回去吧”。
那马儿像谁能听懂他说什么似的,亲昵又难舍难分的用脑袋蹭他,顾白衣拎起剑,调转了马头的方向,指着来时的大路:“顺着这儿走,别去林子里。”
他稍微用力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儿一声嘶鸣,小跑着顺着来时的大道消失在夜色中。
顾白衣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明灭的璀璨银河,心里盘算着:按时间算,小姑娘应该已经回漠北了,那三姐和林将军应该与他们姐弟相认了吧?按照小姑娘的性格,也许会一边兴高采烈,一边又暗自难过吧。
鱼符平安到了三姐手里,自己又没传信过去,以她的敏锐,肯定会发觉什么,估计很快就会启程返京,那么至少在他们入关之前,自己还不能真正的彻底消失。
要看起来足够强,才能让敌人相信自己并未演戏,但又不能太强,全杀光就没意思了。
不能丢掉身为大侠的骄傲和风骨,时时显露痕迹,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受过的专业训练。
猛的一个翻身,间不容发的躲开一记暗箭,顾白衣悠悠的叹了口气。
麻烦死了,只要牵扯到朝堂之事,就无比的麻烦。
有点想贺琬了,想跟她说话,她大概会吐槽,那场景一定很有趣。
若是事情顺利,京城相见,她会不会惊喜呢?
也许不会吧……毕竟庙堂的阴谋鬼祟,怎么也也不如江湖恣意畅快。
————
一大早天还不亮,贺琬就起床准备腌制酱料和调料了。
连夜离开林家村,她当然不能无故消失,在老村长的眼里,她和弟弟接待了临时喝水的贵人后,贵人带着侍卫们继续赶路,而她则带着弟弟回了漠北,继续赚钱。
漠北认得她的人不在少数,她自然不能闭门不出,不然很容易心思怀疑。
虽然没有经历过系统的训练,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她可是看过无数间谍剧和侦探小说的女人!
越是事到临头,越要保持常态化的,随便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就很容易给别人留下破绽。
当然,一大早被迫起床给林弈制药的陆安之阴阳怪气的发问的时候,贺琬觉得如果自己说了实话,很可能会被鄙视。
毕竟提问的是自己前暗恋对象(兼前男神),贺琬想了想,选择了一个陆大夫比较能接受的理由。
“赚点儿钱呀!马上要长途旅行进京了,手里没钱心里多慌啊!”
可以,这个答案很贺琬,陆林很良好的认同了这个回答,但心里却更不爽了,他踹了踹小姑娘身边的柴火:
“喂,没钱就跟林弈要,要么就跟李景云要,他们两个死大户超有钱,再说他们对不起你,你就是把他们家底都要了,他们也不会不舍得给你的。”
“陆大夫,这你就不懂了。”
贺琬坐在那儿拿个小斧头砍柴,四处撇了一下,没见到旁人。也许是即将远离,心里有些不舍,她想多说几句,于是嘴里没边的开始胡咧咧:
“有些人呢,适合让他欠你钱,有些人呢,适合让他欠你人情,钱和情,只能选一样啊,懂吧?做人啊,可不能太贪,要了他们的钱,还想让人家念旧情,好事都让你捞着了,怎么可能呢?那点儿感情啊,就在一次次的铜臭味里消磨殆尽啦。”
陆安之被这一段话迎头砸下,哑然,伸手在小姑娘额头弹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让别人看到笑掉大牙。”
贺琬谄媚一笑眼:“你又不是别人呀,陆大夫~”**的小波浪差点直接把陆大夫送走:“有话好好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本来没有的。”听了陆大夫的话,贺琬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现在有了,而且很多。”
…………………………
今日是集市,贺琬在以前经常摆摊的地方支起炉子,摆上小吃,陆陆续续的开始有老顾客和被香味吸引的路人开始买小吃。
跟一个经常买烤麻雀的大爷寒暄了几句,大爷买了不少,贺琬便挑了个烤的比较嫩的玉米赠送,笑眯眯的把铜板塞进钱袋里。
今儿个天气不错,贺琬便没穿那碍事的斗篷,只在衣服外套了个夹袄,扬起小脸蛋的样子,甜的恰到好处,跟个懵懂天真的未出阁小姑娘似的,十分招人喜欢,她长得好看嘴又甜,大大方方招呼过往的人来尝尝,加上一些老客户光临,烤出来的这一炉子东西很快都卖光了。
给炉子里加了点碳火,当着顾客的面把洗的干净的玉米土豆地瓜麻雀什么的塞进炉子,贺琬忙成了一个小陀螺,原地转圈圈半天才闲下来,抹了把额间的汗,把钱袋子抱在怀里,坐到炉子边烤手。
她所在的集市斜对面,有一间漠北最大的酒楼,二层雅座有一间房开了窗。坐在雅间里面的人,被一直在屋里娇养着、现在仍然绿油油的绿植挡的严严实实,从楼下看向上去,根本不知里面是谁。
林弈坐在窗边饮了口冷茶,仍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李景云见他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倒也没出言宽慰,而是轻笑着道:“琬儿妹妹真是坚强又聪慧的姑娘,无论是换了谁,在她的处境里,也没法做的比她更好了。”
林弈露出一丝苦笑:“你们都是天下最优秀的女子,倒是我该说一句自己何德何能才是。”
“今夜启程,是否太赶了些?”李景云担忧的握住林弈的手,他的手尚且有些微凉。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回握住了。
李景云听见爱人安慰她:“我没关系,需要隐匿行踪、轻装上路的,只有去往关内的这程罢了,入了关,司绪的手便伸不进来了,届时我们放缓行程,顺便还能带着琬儿和琰儿游山玩水,那时我的病自然就会好了。”
李景云眼神憧憬,唇边带笑,复尔又蹙起眉头。
“边军细作之事,一定要等到我们离开再派人详查,不然你我危矣……只是阿弈,徐锋和刘化文,你怀疑哪一个? ”
“两位将军啊……”
林弈叹了口气:“徐老将军驻守边境多年,多年前老狼王犯境,他曾孤守漠北三日,宁死不逃……刘将军呢,而立之年便战功赫赫,近些年北境平定,都是他一手震慑着……我真的是一个都不想怀疑啊。”
二人同时把目光落在斜对面贺琬的身上,林弈沉默了一会,突然道:
“北狄旧王残部已沉寂三年,最近几月却突然动作频频,他们在两国夹击之下本应生存艰难,此时突然有了动静,背后定然有势力相助,我本怀疑背后一切是司绪支持,可他见了鱼符既退了兵,又因贪鱼符暗中派人追杀七公子……我倒觉得不是他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若真是如此,我便更加费解。北狄既然暂无此心,那北境反水的将军,究竟是叛给了哪一方?如果不是庞大的势力,用惊人的财富和权力做饵,凭什么能让掌管北境的大将军背弃祖国?”李景云两指捏着茶杯轻轻摇晃着,眉头轻蹙。
二人这边说着,目光却没从贺琬那收回来,远远的就见几个身穿粗布短打的男子挨个摊位要钱,眼看着便来到了贺琬的摊前。
林弈放下手中杯子,定睛打量着这些人,冷不防身边啪一声脆响,把他吓的一愣,侧过头便看见李景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哪来的小流氓……”
话还没说完,李景云便被林弈拽到身边坐下。林弈失笑着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你怎么比我还激动……这些人不是去找她麻烦的。”
那几个小混混样式的男子并不凶神恶煞,反而站在贺琬摊前与她闲聊了起来。只见贺琬带着笑,把揣到怀里的钱袋掏出来,抓了几个铜板,塞进其中一个男子的手里,那男子看也没看,便揣进兜里,顺手拎气贺琬还没烤过的玉米掂了掂,贺琬就带点儿埋怨似的作势要在那男子胳膊上拍一下,又仰头看了看集市中间的日晷,几个男子嬉皮笑脸的放下玉米离开了。
“是本地帮派的,收帮扶费。”
林弈收回了目光,温声道。冷不防身边的美艳女子掐住他的胳膊,狠狠逆向转了一圈:
“本……本姑奶奶都不敢跟她说一个重字,这么个偏远地区的小混混也敢跟她要钱!林弈,你就这么看着?”
林弈温和的笑容顿时带了三分抽搐,他强忍着收回了胳膊:
“夫人莫气,我若此时出手,岂不是昭告天下,你我在漠北了?”
李景云自然知道是这道理,但她见着小姑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便被这些无所事事之人随便分去,心里是怎么都不舒服,她在爱人面前也不像平日那样掩饰自己,只把小性子摆上了天。
牵住三小姐的手,林弈低声劝:
“阿云,等带他们回京后,我自当从私库中掏出一半给她以作补偿,阿云,别再挂怀了。”
“你的私库都是这几年拿命赚下的,怎么好拿来让我平气……”
李景云见他诚恳,反而不愿意了,反手揽住他:
“我想好了,这笔钱就敲二哥的竹杠吧!你一次失忆、一次恢复记忆,究其原因,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他!结果现在我成了恶人,你里外不是人,他倒是在京城里逍遥自在,现在还不知道跟哪个美人在一起赏花饮酒!”
青年哑然,摇了摇头,这话李景云可以说,他可不敢附和。林弈端起茶杯,不接她的话茬,就听见身边女人气哼哼的又拍了一下桌子:“还来?漠北没有王法了吗!”
贺琬刚把玉米挨个翻了身,让它们均匀沐浴在炭火中,就听见有人叫她:“贺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