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胭脂 第6章 006

等到预备出府回门那天，璩芝却忽然遣了人同易瑾说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一并前往，并让易瑾向易老夫人带个平安。

易瑾记在心里，送了补品又派人寻了府医去看璩芝，一切无碍后才放心和姜晏回门。

她们从东路广亮大门入，一进广亮大门，就能看到正对着的影壁上刻着“忠勇”二字，轿夫抬着轿子在外院绕过一圈才从西路垂花门前停下，易瑾和云舒云笙等人进了垂花门，姜晏留在外院同易松说话。

寿安堂内，易老夫人、二房太太、家中小辈都到了，众人在屋内只得守门通传的丫鬟报：“二小姐回来了！”

等了半天却不见来人，半晌厅门打开，只见一女子戴着银质鎏金点翠八宝钗，发髻上斜插两只金钗珠钏，耳边簪着支银鎏金烧蓝莲花步摇，外面穿了身素锦织银花青披风，肤白似雪，笑意如春，眉不黛而黑，唇不点而赤，五官并不出挑，然而结合在一起却又有端庄清隽之感，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唇角轻轻扬着，跪在丫鬟事先预备好的垫子上。

“瑾儿问祖母安，问婶母安。”

易老夫人起身接安，三年不见少了些久居高位的傲然，神色浑浊却难掩威严，但见到易瑾时就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涌上心来，眼泪瞬时落下，打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瑾儿在家时甚少穿成这样，”有人给老夫人递上帕子，她带着易瑾坐到了榻上，“你向来不喜华贵，怎么今日……”

易老夫人以为是易瑾在平阳侯府受了欺负，所以只能以穿着华贵来彰显地位。

也不能怪易老夫人会有这等想法，易瑾此刻已经脱了披风，露出里面的服饰来，颈上环着鎏金琥珀华鬘，穿着米色织金素锦绣缠枝莲纹长袄，下配宝蓝满地金马面裙，腰间是挂着真珠宫绦，手上也戴着赤金如意纹手镯，华彩非常。

“今儿是迟来了三年的回门，婆母说让孙女打扮的漂亮些，才不会叫咱们家里的说侯府苛待了孙女。”

易老夫人又问在平阳侯府住的可好云云，之后二太太姜氏问了句：“雅霜近来可好？”

姜氏是侯府老侯爷的庶妹，在侯府时不受人关照，只有郑夫人嫁进来后日子才好过一些。雅霜，郑夫人的小字，二人除了是嫂子和小姑子的关系，在闺中是还是手帕交。

“婆母一切安好，您切莫惦记，婆母还给您带了东西，来时已经归置到您屋中了。”

姜氏笑着点头，眼中全然是对易瑾的爱怜。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家常，问过弟弟妹妹的学业，易老夫人又说：“你三年多不曾回府，等你用过午膳后去家祠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吧。”

易瑾的生身母亲司绾在生她的时候落了病症，生下她半年未至就离世了。一年后，易松娶了司绾的同支庶妹司络做了续弦，也是为了延续易、司两家世代交好。

虽说延续两府交好，整个易家除却易松愿意同司络说上两句话，其余人都不愿理她，以至于哪怕府中有事，她也经常称病不出，比如今天，比如六年前璩芝入府，再比如三年前易瑾同姜晏大婚。

虽然占着易松嫡妻的位子，但也无人把她当作嫡妻，只因她做的事，实在是有违人伦。

易瑾应了声知道了，又听姜氏阴阳怪气道：“也不知今日瑾儿回府这么大的事，东院那位为何连一句话都没有。嫁进来也有十七年了，没想到除了刚入府时那几年是有消息的，之后十几年就真的在东院闭门不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住的地方改了变成青丝庵呢。”

易老夫人瞪了姜氏一眼，冷斥：“好了，今儿是什么日子，还把她拿出来说惹瑾儿晦气。”

姜氏撇撇嘴：“她就算再不喜嫂嫂所出的子女，也不该在今日这般场合上下了瑾儿的面子，嫡女回门嫡母却不露面，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平阳侯府，侯府中人会怎么说？说我们国公府不重视嫡女，还是不把姜家放在眼里？

母亲，她先前做的事暂且不提，但好歹也是从官宦世家出来的儿女，怎么能这般不明是非、不识大体！”

“就算国公府、侯府的人不说，难道就能保证不会被其他人知道吗，若是传入市井丑闻，瑾儿如何自处，易府又如何自处？”

姜氏是确确实实是为了易府和易瑾好的，自司绾逝世后，易瑾年纪尚小，且那时姜氏刚出小月子不久，就一直由姜氏带着长大。姜氏没有女儿，除了对侄女的感情外，更多的，甚至是一个母亲对于一个女儿的爱怜。

只是那司络太过分了些，未进府时就口口声声说是司绾夺了她的夫君抢婚嫁进易家，又扬言府中孩童不详，频频设法欲害死府中孩童。

有一日姜氏去给老夫人请安，回来时正赶上司络拿着帕子想要捂死还是婴儿时期的易瑾，若不是回来的巧，恐怕易瑾就死在那一年里了。司络嫁进来的前五年里，阖府上下人心惶惶，每个受孕的姨娘都恐惧下一个被摧残的孩童是自己的儿女。一个司络，闹得家宅不宁，后某年月日，她像是抽空了灵魂一般，在府中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曾听过任何有关于她的消息，逢年过节，只有她的贴身嬷嬷过来替她告个病假。

众人当年并没有当一回事，平时也没有人会提起她，就连镇国公易松也不会问询司络的情况，没想到今日姜氏这么不会看眼色提起了这事。

“行了，这事之后再提，瑾儿不容易回来一次，且先不说这事了。”姜老夫人语气明显更严肃了些，姜氏只能撑着笑意圆场面。

易老夫人传人摆了饭，有丫鬟去外院喊了姜晏用饭，饭后易瑾同姜晏又去了家祠拜祭母亲。拜祭完后易瑾在寿安堂合易老夫人说话，姜晏出了内院去寻易松。

“上京城最近有新闻说，你近日有新添娇客之喜啊，老夫难得与小侯爷一见，在此恭喜小侯爷了。”

“父亲莫要折煞晏，不过是那年身处南滨，正巧遇到檀儿在街上呼救，便顺手救下来罢了。她聪慧通达，实在不该身处那般地方。”

“呵！”易松冷笑一声，“姜大爷真有本事，固守边关之时竟还有空闲出去英雄救美。话说，老夫记得在莲溪阁中为人赎身，要现在莲溪阁过夜或者打赏过头牌才可吧。”

“你这么做，将我瑾儿置于何处，将我国公府置于何处，又将南燕律法置于何处？”

姜晏表情窘迫，支支吾吾不敢说话。那夜他确实是违反律例被隗檀勾了魂智宿在莲溪阁，只不过后来，隗檀又说她于姜晏有用，姜晏便将她带在身边，没想到三年多的时光日久生情，竟让他忘却了家中的发妻。

“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姜晏，我南燕律法，你胆敢说你不知情？”

姜晏垂手，知道自己无理，半晌不曾说出一句话来：“晏……晏自知有愧于婉清，日后定当仔细待她。”

“你最好是！”易松饮尽杯中茶起身，再没有回头看，抬腿出了房门，“若是老夫的瑾儿在你们府中受了什么委屈，老夫就一道折子递给圣上，再请了族中长老开宗祠退了这门婚事！”

姜晏压下心中不满，站起身行揖礼，问了易瑾在哪后快步出门，留下一句：“回府！”

姜晏坐在自家轿子内，等着易瑾出来一同回府。

今早易瑾和姜晏出府后，中午用过饭，璩芝少见的去了侯府花园中闲逛，过了凉亭，就是月心湖。

“你先在凉亭这吧，我自己随意走走，等下回来寻你。”

那丫鬟应了声是，便站在原地。

璩芝走了约有十余米，绕过假山，就遇见坐在湖边状似等着她的隗檀。

“好巧啊璩姨娘，怎么今天得了空也出来遛弯儿来了？”

隗檀来府半月有余，却因着璩芝一直不曾出院门没有见过她，不过只一眼，隗檀就能判断出来人是璩芝。

“你表妹回门，璩姨娘怎么不跟着去啊？难不成是因为镇国公府无人在意你，你自己心里明镜般的，晓得回去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隗檀说着，就笑了起来。

“听说六年前你去易府探亲？”隗檀有些嘲讽地看着璩芝，又轻嗤一声：“哦不，收留。听说易府不是很欢迎你吗，现在是易府不喜欢你了吗？现在连易府的门你都不敢踏进去？”

“听说你在去易府时走的还是偏门，怎么嫡亲外孙女当日回府，连正门也走不得？虽说都是嫡亲，但外孙女就是外孙女，就是比不得易瑾这嫡亲的孙女。”

璩芝倒也不恼，朝着隗檀绽开了笑：“其一你怎么知道是易府不让我回去，还是我自己不想回去呢，其二我再怎么样也是易府的外孙女，你一个连良籍都没有的人就不要在我面前放肆，其三我去哪里与你何干，该不会是名字里带个檀字就四处打探别人的消息吧？”

眼见隗檀还要说话，璩芝连忙开口赶在她前面说：“听说少奶奶请了教养嬷嬷教你规矩，看起来规矩学的也不怎么样嘛，等下午少奶奶回来了我去寻她再谈谈你的规矩的事。”

隗檀现在最听不得有人说她规矩学的不好了，好不容易熬走了那几个天杀的嬷嬷，得到了她们的认可，现在凭什么又说她的规矩不好，登时恼羞成怒，也忘记女儿家该守的礼仪，起身就要扯住璩芝好好问问她要做什么。

刚伸出手碰到璩芝，璩芝就向后倒入了月心湖中。

“锦绣——锦绣——”

“救我——！”

锦绣远远的听见自家姨娘的呼救声，快速赶到湖边。

“看着干什么，你站在这有用吗？还不去找个小厮把她捞上来？”

隗檀没带丫鬟过来，所以现在三人，一个在湖内，两个站在岸边。

“隗姨娘……男丁是不允许进内院的，现在这儿院子是四进处，等到了外院再赶回来，再快也要小半个时辰。”

隗檀有些焦躁，心烦意乱道：“封建糟粕，若是真遇到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还要碍着男女大防只能等死吗？”

言罢，就要回身亲自下湖区救璩芝上来。

“人呢？不会溺在水里了吧……”

隗檀有些慌乱，她虽然爱拈酸吃醋了些但从未想过害人，也不曾去主动害人，不过是一些口舌纷争罢了，没想到今天，自己都没动手却被人摆了一道，那人现在又在不到了，很大概率是溺毙在湖中，这可怎么是好。

“这这这……这怎么办啊，你们家姨娘掉下去可和我没关系啊，我又没碰她，是她自己仰下去的。”

隗檀心中明晰，这话语太过无力，若不是她是当事人，恐怕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哎呀！”隗檀一跺脚，纵身跳入月心湖，又和锦绣一起努力，将璩芝带了上来。

“看着干嘛？去传府医啊！”又想到她们所说的男女大防，颇为不耐地追了句：“寻个女医来！”

锦绣这才反应过来，慌张跑出花园就近寻了丫鬟去传府医。

“隗姨娘……虽然你救了我们家姨娘，但若不是您推她，她也不会有这一遭……”

“诶诶诶！隗姨娘您做什么？”

锦绣眼睁睁看着隗檀双腿分开跪在璩芝身侧，双手交叠虚放璩芝的胸口。

口中还念叨着“是这里吧，好像是这里吧，深度五厘米，三十次后要人工呼吸……”

做足了准备后卯足了力气按压，不过几次，璩芝忽然坐起来，捂着胸口质问：“你做什么！”

“CPR啊，说了你也不懂。”隗檀起身，两个人湿答答地一站一坐。

“西什么啊？”锦绣没听明白，与之不同的是，璩芝却对此毫无反应。

“我没推你，你自己去和你的丫鬟解释，我和她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