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一直自诩是一个爱逃避的人,她习惯逃避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挂上无所谓的伪装,然后欺骗自己根本不计较所谓的得失,安安心心地退回自己熟悉的保护壳内。
初弦还是紧抿着嘴,一双眸清冷如初,好像没有一丝起伏。
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何一扬的突然出现像是一把利刃,而他的那些话更是直直地划开了她的壳子,逼着她不得不面对。
“我……还有工作。”
初弦挤出了句过于明显的借口,挣脱开了何一扬的手,缩着身子从他怀里逃开了。
没想到七年了。
那个落荒而逃的人还是自己。
“不是……”
何一扬连忙想挡去她离开的路,却还是慢了一步,嘴里想说的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出。
自己的心跳声还没平息,何一扬怔怔地看向初弦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上扬还带着说不尽的苦涩。
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初弦从办公室出来,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里,帮物证科做一些药物分析,等忙完手里的工作,日头已经完完全全落了下去,起身整理好桌上的资料,就朝着地铁站走去。
刚刚扫码进入闸机时,一辆地铁刚刚进站,初弦也没有着急,还按照自己的步速不紧不慢,和仿佛按下二倍速跑向地铁的人群格格不入。
等她到地铁前面的时候,地铁还没有开走,初弦犹豫了几秒没有选择上车。
今天格外想在路上多浪费些时间。
广播里的警示铃响了又静了,地铁呼啸着离开。
没了车灯的照明,面前暗色的玻璃里突然倒映出初弦的模样,她便抬眸看去。
半披着栗色的长发,不久之前烫过的卷发弧度已不再那么刻意,一双楚楚的月牙眼在倒影中没有真切,初弦一直盯着自己的影子,试图找出几分和小时候相似的模样,可那双如有冰霜笼着般的眸子里找不出一丝曾经的光。
这样的自己,配不上和何一扬说那句“好久不见”,也注定不能站在他身边。
就像明明自心底是相信何一扬的解释的,她却也没勇气去按下那份监控的播放键。
只有初弦知道,她的逃避和离开,说是因为佟艺瑾,但又从来不只因为佟艺瑾。
换乘了好几号地铁,跨过了大半个城市,初弦到家的时候,夜早就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的原因,很多房主都不愿意将房子租给她,以此为借口“漫天要价”,初弦一再降低自己的租房标准,现在住的这家也只是签了三个月的合同,昨晚才谈好,搬到了这片老居民区。
老居民区的条件并不算好,走廊里摆满了乱乱的杂物,昨天搬进来的时候初弦小心翼翼地才没撞到邻居堆在走廊的东西。
单元门外不知怎么丢着两个箱子,初弦借着路灯仔细分辨了分辨,才确定是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两个箱子。
想着是不是房东有什么突发情况,初弦一头雾水地走进了单元门,按响了自家的门铃。
“谁啊。”从屋里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不是房主的声音,初弦抬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先入眼的就是他手臂上夸张得过分的纹身,花花绿绿的,和电影中街头小混混的模样并无分别。
初弦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立即收回了视线,想着毕竟“人不可貌相”,自己在警局工作的这几年这类人见过的也不算少,还是硬着头皮地开了口。
“您好,我是这家的租户,昨天才搬进来,我的行李都被丢在外面了,”初弦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没沟通清楚的。”
将现在的情况解释清后,初弦才敢看向面前壮硕的男人。
刚巧撞上他不算清白的目光。
男人仗着走廊里的光线不算明亮,便愈加放肆地打量着面前的初弦,生得可人的模样,身材也好,眯着眼凑了近,混混地语气道,“这么想住进来啊,哥哥我可不介意。”
初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和显然有所图的言语,立即反应了过来朝门外跑去,哪怕是一向冷静的初弦这时候也彻底地慌了神。
男人醉醺醺地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好似初弦是逃脱不掉的猎物一般。
快步走出了狭窄的走廊,初弦才拿出手机颤颤巍巍地输入了报警电话。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初弦的动作,猛地一步上前夺取她手里的手机,扔到一边,将她整个人抵在路灯杆上,一只手控制着初弦的双腕,一只手则熟练地在她腰间游离。
初弦盯着被扔在不远处的手机,亮着的屏幕正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呼救的话在嘴边却迟迟没能喊出来。
就在初弦紧闭上眼,下定决心大喊救命的时候。
伴着刺耳的车笛声,一束刺眼的光瞬间笼着二人。
是何一扬。
和手机屏幕的那点光亮比起来,他的那束光太亮了。
明明是刺眼的光却柔和地勾勒着他身子的轮廓,要不是跑来的步子过分慌张,倒真有几分韩剧男主英雄救美的潇洒模样。
男人像是被突然的强光吓到,骂骂咧咧地松了手,怒气十足地看向车灯的方向。
没了男人的束缚,初弦立即向后躲了一步,紧紧环着灯杆,望向何一扬的眸子里比白日多了几分的波澜。
他好像真的是盖世英雄,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能恰好出现。
何一扬从初弦的眸子中读出了几分其他的意味,嘴角勾起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怒气中烧的男人一拳打中嘴边,又一拳打向腹部。
“敢坏老子的好事,”男人打了两下后还不过瘾,又嘀嘀咕咕地骂着,“好不容易才碰到个长得又漂亮又听话的小妹妹。”
挨打了两下的何一扬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般,瞬间紧紧握起了拳头,抡了过去。
“何一扬!”初弦做过好几起打架斗殴案的伤情鉴定,知道如果何一扬回了手,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那一瞬只想到了白天他在阴阴暗暗的审讯室里坐着的模样,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情绪的伪装,制止他的话便脱口喊了出来。
听到初弦的声音,何一扬挥起的拳头立即停在了半空,因为愤怒还轻轻颤着,最终还是听话地放了下来,有几分不服气地看着男人走回了单元门,才又看向初弦,目光在偏向她的那一瞬全部的怒气消散,只看得出几乎溢满眼的关切。
也看着男人进了单元门,初弦心里的警铃才彻底解除,双腿发软,顺着手边的路灯杆缓缓滑下。
一双月牙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眼尾微微红着,却没有一丝泪水将涌的痕迹。
何一扬带着些懊恼地垂下头,极小的声音叹了口气,抬起头时方才的阴霾全部横扫,一双眸子又如往日总盛满阳光那般的明亮,在原地踌躇了几秒才走向初弦身边,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放在她旁边,轻轻坐下。
“你没事吧……”
“你怎么……”
二人默契地开口,默契地停下,又默契地没再开口。
初弦心里还没缓过来,紧紧环着自己,脑海里不断闪着刚刚的画面,好像那只冰冷又粗糙的手还在腰间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度。
何一扬也没出声,察觉到身边初弦微微颤着的身子,视线却故意地偏开,垂着眼睑,盯着路边一颗小石子若有所思。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
初弦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一般,抬眸看向何一扬。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初弦淡淡开口,打破了二人间寂静。
初弦初中的时候看过一篇推文,说好女孩就要学会时时刻刻地感恩他人。
她对此深信不疑,芝麻大点的事情都要郑重其事地说声感谢,也得到了周围人很多“有礼貌”的夸奖。
只有何一扬,每次听到她的道谢,脸都臭得像苦瓜似的。
后来,他又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另一篇推文,郑重其事地和初弦理论,真正亲密的人之间是不需要说谢谢的,他只提过一次,但初弦也很认真地如他愿再也没和他说过谢谢。
自从初弦养成这个好习惯到今天,何一扬是唯一一个例外。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何一扬抬起头的时候,眼眶的微红却格外明显,像是被抛弃的狗狗彻底找不见回家的路了。
“哦。”
简简单单地应了声,又别过头去。
初弦心里一紧,装作没看到他红得过于明显的眼眶。
见他也没要走的意思,初弦悄声地伸手去拿被放在一旁的手机。
却触到了一片温热。
何一扬的指尖在触碰到初弦的那一瞬顿了顿,又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念一般果决地覆上了她的手,而后紧紧地握着初弦的腕间。
一如下午那般。
也一如小时候那般。
初弦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拉起身来,明明是带着几分霸道强硬的力气却一点没弄疼她。
“干嘛?”初弦愣愣地开口。
何一扬回头看了初弦一眼,眼神中掺杂了许多情绪而有些捉摸不透。
“这地方还能住吗?”看着初弦这副懵懂听话的模样,何一扬又想起了刚刚那男人不安好心的浑话,莫名火大,“你还在这等着他……”
绞尽脑汁地措好辞。
“……欺负你吗?”
做法医的职业使然,生活中的多数时刻初弦都习惯保持严谨。
在心里暗暗疑惑着何一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又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没等理出头绪又听见了他有些急躁的问话。
心跳又停了一下,刚想开口反驳,才想起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已经不似当初了,又默默地把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大脑却已经无力再多思考,放空地慢慢跟着他的脚步。
到了车前。
初弦看着被何一扬贴心拉开的车门才大脑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地想起了被忘在原地的两个箱子,踌躇着刚想开口。
“你先进去坐吧,我去拿。”
“嗯。”
被看穿内心的初弦淡淡地应了声,坐进了车里。
何一扬返身便跑回,初弦隔着车窗看着他的背影,细细回味着何一扬的那句话。车窗又映出她模糊的模样,分明还是那双清冷至眼底的眸,却好似多了几分道不清的柔意。
他懂她在想什么,她也懂他在说什么。
还是那么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