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薇惊惧的看着她,一双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层水光,盈满了眼眶,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身子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一直不停的打着摆子。
顾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相貌,永安侯非美人不入其眼的作风,极大提高了侯府后代的容貌,年纪不大的顾薇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的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见顾宁看过来就用力的点头。
顾宁看了她一会儿,满意的笑了起来,“五姐姐早这样多好。”
她好心的伸出白皙的手去拉顾薇。
谁知那只细细白白的手一抬起就惊的顾薇连退两步。
顾宁扬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乎不能理解顾薇为什么要躲,她缓缓地将手收了回去,轻声细语的问道:“不上来么,水里多冷啊。”
她站在岸边都有些冷了呢。
顾宁拢了拢自己的衣领,鼻尖冻的微微泛红,水润乌黑的眼睛看向顾薇,看起来天真纯稚。
瞧瞧这话说的,明知道水里冷,还一次次的把人推下去。
顾薇听了顾宁如此不要脸的话,换作以往她早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可此时她心里生不出任何的念头,像是被一条冰凉的蛇圈住了脖子,只剩下本能恐惧,她一边警惕的看着顾宁,一边哆嗦着身子爬了上去,每往上爬一步,她就看一眼顾宁,生怕她又会将她推进去。
爬上岸,顾薇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好冷,好冷。
一次次推进冰水中的恐惧彻底把顾薇打击的没了反抗之心,身上的棉衣湿透了,沉沉的压在身上,衣料很快就冻硬了,她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顾薇想哭,又不敢哭,她要死了,肯定会冻死的。
“五姐姐也太不小心了,摘个花,反而掉进了水里,弄成这样回去,六姨娘可要心疼的。”顾宁轻描淡写的把事情给定了性。
风一吹,顾薇抖的更厉害了,牙齿碰撞的声音都听的格外清楚。
顾宁瞧着她那副可怜样,还想去扶她起来,可她一迈步,顾薇就连滚带爬的往旁边滚。
顾宁不再动了,她轻柔的说道:“还不走么?”
话音一落,顾薇愣了一下,迟钝的大脑似是在反应她的话,下一刻她像得到特赦一般拼命的往前跑,活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顾宁看着她踉踉跄跄跑的没影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回去。
哥哥应该快回来了。
她得快点回去。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前头,在门口给逮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了?”顾寒把顾宁拎到眼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没见到有什么不妥,脸色缓了下来,不过依然皱着眉头,“今天她们又叫你过去了?”
顾薇她们几个简直是吃饱了撑的,都欺负到阿宁身上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行,听说小姑娘们都怕蛇,不知道顾薇怕不怕,顾寒认真的考虑着可行性。
“嗯,姐姐们叫我过去玩。”顾宁点了点头。
“玩?”顾寒一听这个,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那分明是耍着你玩,是谁把你的裙子剪坏的,谁在你脸上乱画的,又是谁给你插了满头草的!”
顾宁拉住顾寒的袖子,严肃的点头,看起来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小姑娘,“哥哥说的对,她们太坏了,我以后再也不和她们玩了!”
顾薇大概也不想和她玩了,这样一想,顾宁竟然还有些惋惜,这侯府里太闷人了,虽然顾薇她们每次叫她过去都是想着法子戏弄她,但是那点小花样还不足以让顾宁放在心上,她的人缘不好,真没什么小姑娘和她玩,这种小姑娘之间的小心思让顾宁看的新鲜,有时候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合群了点。
可顾薇有姨娘疼,她也有哥哥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弄成那样回去,都让哥哥看到了!
今天的事情,她也不想的,以前她可从来不会自己动手的,太粗鲁了,如今没人听她发号施令,只能自己做了。
顾宁还记得她上辈子没进宫之前可是个淑女呢。
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被噎了回去,顾寒低头看了一眼顾宁,心里无端涌现出一股无力感,母亲说要他好好照顾妹妹,结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阿宁被人这样欺负,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哥哥,你不是说要给我买果脯的么,果脯呢?”顾宁摇着他的手,没事学什么低沉呀。
本想引开话题,谁知顾宁一问,顾寒的表情反而有些心虚。
“我……我忘了,改日再给你买。”
这可是少见的事,顾宁眼尖的看到哥哥的衣袍上沾了墨迹,顾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马挡住了。
顾宁还未开口询问,恰好二宝取来了饭食,只好暂时把话压了下去。
用完晚饭,顾宁照旧找了些宣纸练字,其实母亲在世时就亲自教导他们读书写字,但顾宁对她的印象早已经模糊了,中间隔了那么久,早就把早年的记忆给冲淡了,顾宁只是还隐约记得徐氏是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女人,她有着如水一般的柔媚,总是喜欢笑着叫她小阿宁。
顾宁爱极了那样的美,自己却如何也学不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就是一个俗气透顶的女人,她喜爱奢华,热爱权势,做不来视金钱如粪土,更着迷于权势带给她的一切。
高高在上的端坐着,看着那些以往趾高气昂的人朝她跪拜,多么令人心驰神往。
只想了一瞬,顾宁就赶紧摇头把那种魔怔的念头甩了出去。
她捏着墨锭细细的研磨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种细腻的光泽,混合着墨香渲染出幽远静谧的氛围。
越是俗不可耐的东西就越应该学会伪装,这个道理顾宁也是跌了跟头才明白的,哪有人大大咧咧的把自己丑陋的一面露出来的。
一个个字在笔下写成,顾宁的心也跟着静了下去。
砚无好砚,墨无好墨,连纸张都是最廉价的宣纸,尽管如此,顾宁还是一笔一划写的出神。
“阿宁,你这字写的真好。”顾寒赞叹的看着顾宁写的字,同时心中生出几分疑惑,阿宁的字何时如此好了。
顾宁的笔尖顿住,目光一定,看向纸上的字,她一点都没看出哪里好,这些字也不过是昼夜不分的练出来的,是讨好人的工具而已,她根本就不喜欢,但是不得不学,为了写出一手令人惊艳的字,她的手险些废了。
想到那些日日夜夜,还有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顾宁的脸色一白,毛笔从手里掉了下去,在宣纸上划上了一道墨痕。
“你怎么了?”顾寒紧张的把她拉到了椅子上,“是不是我突然说话吓到你了?”
顾宁抬起头,看着简陋的屋子还有年少的哥哥,心中缓缓地平静了下来,都过去了,她不是在那个没有底的深渊,身边有人抓着她,她不会再一个人了,顾宁紧紧地抓着哥哥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阿宁。”顾寒看着这样的阿宁胸口闷闷的,他凝视着她,是什么让你这样害怕。
“你吓到我了。”顾宁娇气的抱怨着。
“就因为这个?”顾寒仔细的看着她,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还能有什么?”顾宁抬着头任由他看,不信他能看出什么。
没有别的事就好,顾寒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扬,笑容俊朗如朝阳,足以闪瞎人眼,“我不好。”
“你怎么不去看书?”顾宁不好意思的把他推开,上辈子的事了,还放在心上,真是小题大做,她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笔墨,瞟到了放在桌边的书。
顾寒没来得及阻止,就被顾宁拿过去了。
乌漆嘛黑的墨汁涂满了书页,好好的书籍全毁了。
顾宁呆了一瞬。
顾寒快速的把书从她的手里抽走,“这是我不小心把墨汁撒在上面。”
既然是不小心,那你为什么要藏着,顾宁生气极了,比别人欺负她还要生气。
她的眼睛因着愤怒有别样的明亮,顾寒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白云书院在齐国久负盛名,勋贵子弟和寒门学子都有,当然一些斗鸡走马的纨绔也不少,这些人别的不说,恃强凌弱可是个中能手,没有让他们高看一眼的身份,可不就等着受排挤么!
顾宁知道哥哥不想让她担心,就像她也不想让哥哥知道顾薇对她做的那些事一样,可她就是生气。
顾宁瞪了顾寒一眼,从他的手里拽过那本书,转头走了出去。
顾寒追了两步,咣的一声关门声把拦住了他的脚步。
“脾气越来越大了。”顾寒如同长辈对小辈一般无可奈何的摇头。
顾宁一走,顾寒立马就把二宝叫了进来,脸上没有了面对顾宁时带的笑意,开口问道:“打听到了么,她们今天叫阿宁过去做什么了?”
二宝早已经习惯了二少爷在面对阿宁小姐和其他人时的两幅面孔,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要是他也有个像阿宁小姐这么漂亮的妹妹,他也冷不下脸。
“五小姐她们让阿宁小姐去花园里折梅花,但阿宁小姐没有把梅花摘回去,倒是五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去了花园,还不小心落了水。”
顾寒知道阿宁没事就放心了,哪里管顾薇是死是活。
翌日,天色未亮,顾寒就收拾妥当要去书院了,顾宁昨夜基本没睡,趴在桌子上迷瞪了一会儿,险些睡过去,一睁眼发现哥哥都走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
追上人后,顾宁直接把写了一晚上的书塞给了他,“这次可不要再把墨汁倒在上面了。”
言罢,转身就走。
顾寒低头去看,脏污的书本已经重新誊抄装订,书上熟悉的字迹让他一愣,紧紧地抓着手里的书,眼睛酸胀的厉害,阿宁……
府门外,一辆低调内敛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个俊雅的少年从府中走了出来,站在阶前停下了脚步。
“少爷,该上车了。”
顾则望了一眼在寒风中行走的一主一仆,收回视线,踏上了马车。
对于这位庶弟,他最大的印象便是那不肯低头的格格不入。
这种近乎执拗的硬气,只会让人想打断他的脊梁,按下他的头颅。
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