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人家以打猎为生,家中的儿子带了积攒许久的毛皮到城里去卖,想趁着天冷卖个好价钱,京里富贵人家多的是,他们随便从指缝里露一点儿,就够他们一家人过个好年了。此处里京城还有段距离,一来路程长,二来想要等到一个好买主,一时半会回不来,只留下年老的父母守在家里。
一家三口的小院子本就不宽敞,一下涌进来十几个人,瞬间变得拥挤了。
顾宁看着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忽然有一种进了狼窝的感觉。
张婆子等人此时格外的安静,微微弓着身子不敢开口说话,在顾寒和顾宁的面前她还能逞逞威风,不过是仗着两个孩子不知事,又有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母亲,算不上是正经的主子,这才在言语态度上多有惫怠,但面对真正出身高贵的人,她哪里还有半点底气。
在侯府里她也不是多得用的奴才,要不然来接两个孩子回侯府的苦差事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侯府的孩子不少,然而十几年下来只有一个嫡子,其余皆是女孩,前不久木姨娘怀的胎不小心掉了,令人惋惜的是,那竟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侯爷遗憾之余不知怎的想到了他在外面还有个儿子,于是跟夫人提了一句。
虽然侯府的男孩少,但也不是是个男孩就当成宝的,有正经的嫡子在,哪里轮得到一个庶子出头,最大的恩典也就是把人接回府里了。男孩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府里多得是的姑娘们了,因着种种缘由,张婆子实在看不出有讨好两兄妹的必要,加之路途辛苦,心中怨言颇多,对两兄妹愈加不耐。
做奴才的在主人的手底下讨生活,多少都有些眼力价,张婆子敢对顾寒和顾宁摆摆谱,那是她知道就算得罪了他们也不会怎样,但眼前这一行人可不一样,她一开始就报出了永安候府的名号,那些护卫的表情极为冷淡,并没有因为是侯府就露出紧张恭敬的神色,而且她都自报家门了,对方却只字不提他们的身份,这种高傲的态度,让张婆子惴惴不安,进门时退到了顾寒和顾宁的身后,谨慎小心的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得罪了贵人。
顾寒牵着顾宁往中间的屋子走去。
那些护卫动作利落的忙活着,院中响起劈砍木头的声音,有一人手里揪着兔子的耳朵,一手拿刀对着兔子的脖颈割了下去,手起刀落,汩汩鲜血瞬间喷洒在雪地上,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兔子蹬了几下腿就不见动静了。
顾寒立马用身体挡住了顾宁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女孩子都是胆小的,要是阿宁吓到了,他该怎么去哄,想到这儿,顾寒不免对他们这些人多了一丝埋怨,管他要杀鸡还是宰猪,就不能避着人点?
在顾寒心中无比娇弱的顾宁也顺势往他的身侧退了退,她不太待见屋里那人。
抛开萧夙本身种种令人指摘的地方不提,单单他娶了江心月这一条就够顾宁鄙夷的了,说他有眼无珠都是夸他。
又因着他对她的那番言语,顾宁深受打击,以致心神恍惚,被人推进了冰湖里。
至此,两个人的仇算是结下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身份的差异又让顾宁对他无可奈何,只好躲在哥哥身后挡挡,免得她看了碍眼又气的心肝疼。
她这一退,顾寒立刻就觉察到了,看吧,阿宁果然被吓到了!
顾寒握着顾宁的小手加快步伐往屋里去,扯着顾寒衣袖的顾宁,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又怯弱怕生的小姑娘,遇到陌生人,只会低着头害羞的躲在哥哥身后。
窄小的屋子里点着油灯,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一角,冒出的黑色油烟熏的人呼吸不畅。
不用萧夙吩咐,身边的护卫就寻了这户主人,拿出了蜡烛照明。那些蜡烛又细又长,是最便宜的那种,老妇人平时舍不得点,这些人却把她珍藏的蜡烛全都点上照明了,她家这屋子在晚上还从没如此亮堂过。
“孩他爹,你说这些都是什么人呀?点那么多蜡烛就为了明快一点,这也太糟蹋东西了。”老妇人一边揉着豆面一边小声和老人嘀咕着。
“什么人?咱们惹不起的人!你可别瞎说话!”老人往灶台下塞了几根木柴。
“你这老头子,我说啥了就说我瞎说,长了嘴是干啥用的,还不让人说话了?”老妇人说完倒也没再说别的,她也知道那些人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不一样,家里肯定是做大官的!寻常人家可生不出那样高贵的公子哥,那模样,那气派,就不是一般人!
老妇人动作麻利的做饭,把家里留着的腊肉都拿出来待客了。
院子里飘出烤肉的香味。
滋滋的烤肉声响在耳边,看着表皮泛着油亮光泽的烤兔,顾寒和顾宁不约而同的咽了一口口水。
张婆子等仆人去了厨房,让那个小丫环把饭菜端给了两兄妹。
豆饼,稀粥,还有一小碟有些发黑的腊肉。
天气寒冷,饭菜凉的也快。
顾宁眼睁睁的看着护卫把烤好的兔肉端到了萧夙的面前。
自进了屋,萧夙除了在他们进来时扫了一眼外,从头到尾就没理过他们。
他一副主人姿态的占据了左边的交椅,两把交椅是整个屋子里最拿得出手的家具了。
顾寒环顾四周,也想把顾宁抱到另一把椅子上坐。
顾宁才不想挨着萧夙,抱着顾寒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过去,如此,他们只好坐到了一边放着的矮凳上。
凡事都是对比出来的,此刻萧夙端正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吃着烤兔,而她和哥哥坐在矮凳上,啃着拉嗓子的豆饼。
顾寒偷偷的吸了吸香气,埋头大口咬着开始因变凉而发硬的豆饼。
味同嚼蜡的咀嚼着豆饼,夹了一点腊肉,油腻的腊肉和豆子的腥味交织在一起,倒尽了胃口。
越吃怎么越饿了呢?
顾宁的目光不自觉的往桌子上瞟。
萧夙拿了一把镶着各色宝石的匕首割着烤肉吃,一口又一口,他的动作很慢,慢悠悠的吃着,把顾宁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有一瞬间顾宁都想把他面前的肉给抢过来。
吃东西就吃东西,做什么那么慢吞吞的,难不成他还想吃一天?
那么多烤肉,他一个肯定是吃不完的,也许……
顾宁恨恨地啃了几口豆饼,她在想什么呢?!养尊处优十多年她早就忘记吃苦是个什么滋味了,现在让她再次经历,那滋味很不好受。
顾宁的心情很不好,她竟然因为口腹之欲而垂涎萧夙吃剩下的,还有没有骨气了?!
虽然骨气这玩意儿在顾宁这里可有可无,但不妨碍她想起来的时候,拿来用用。她要真有骨气,当初一进宫就该一头撞死了,萧绎上她的床的时候,她更该宁死不屈,狠狠地把他踢下去,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如此才可言骨气二字。
可惜的是,她既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
白嫩的脸颊微微鼓起,浓密纤长的眼睫蔫哒哒的垂了下来,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举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有种故作老成的好笑。
顾寒离着她近,朝顾宁低了低头,小声的说道:“等到了京城我给你买肉吃。”
母亲给他们留下的财物不多,顾寒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银钱,听人说京里的东西都贵的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养的起阿宁,顾寒一时陷入了怎么给妹妹买更多肉吃的惆怅中。
“我才不喜欢吃肉。”顾宁也凑近顾寒,和他小声的耳语,“你看那些有钱人家,就是天天吃肉,才吃的又胖又笨的,我可不要变成那样!”
顾寒笑了起来,“你就算变胖了也是最好看的。”哪有人会不喜欢吃肉的,肉多香啊。
被哥哥夸了,顾宁对他笑的眉眼弯弯。
兄妹俩窃窃私语,萧夙抬了抬眼眸,正好看到顾宁脸上的笑。
这小丫头生的不错,此时年纪尚小,稚气未脱,自然不能以少女的标准来评价,然而他也不得不赞一句这孩子生的实在是精致可爱,秀气的鼻子,粉嫩的嘴巴,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会说话,她梳着双髻,分别用浅粉色的发带系着,没有其他饰物,衣物也是普通棉布所制,简单到有些寒酸的装扮,就是比别的孩子多了份水灵灵的鲜嫩之感,粉雕玉琢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捏她白嫩的脸蛋。
萧夙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想到方才听到的那句私语,百无聊赖之际任由思绪发散,一个长得好看的胖子,那也是个胖子,有什么可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