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位置上坐好的沈轻鸢猛地抬头,刚好对上了那双不怀好意的眸子。
不光是那名雅妓,被萧显召来的其他烟花女子亦目光不善地盯着沈轻鸢,且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边说边用扇子遮着嘴笑。酒足饭饱的纨绔们正需要找个寻乐子的对象,便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沈轻鸢身上,势必要戏弄她一番。
“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伺候起来能有什么滋味啊,陪着他演戏罢了,演不好少不了挨顿打,打死了都是轻的。”
“你呀,少见多怪,太监玩女人的手段多了去了,未必没有你精通。你看这小娘子不就被滋养的挺好的嘛。”
“滋养,他连那东西都没有拿什么滋养?真是可惜了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年纪轻轻竟是要在一个太监身边守活寡,什么快乐都得不到,整夜整夜的苦苦煎熬。”
“未必就是苦苦煎熬啊,段公公巧舌如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事多着呐。”
“对啊。”
“哈哈哈哈!”
各种污言秽语毒蛇似得爬入沈轻鸢耳中,搅得她五脏六腑抽搐个不住,几乎要吐出苦水来。
她麻木地望着那些拿她取乐的人,只当心已经死了。
眼见得众人都拿沈轻鸢寻开心,那名雅妓越发得意起来:“听说司琴姐姐先前是怀王殿下的人,段公公虽然得势,可与怀王殿下相比,不过就是茅坑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遭人嫌。司琴姐姐一朝失宠从云端跌入泥沼,心里可还受得住啊?”
沈轻鸢本面无表情地听着那雅妓大放厥词,听到最后,忍不住冷笑着扫了对方一眼。
在座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不知道忠王怀王不和的,而她,居然毫不顾忌地在忠王的地盘上提起了怀王。
这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触忠王的霉头。
果然,雅妓话音刚落,便被她身边的纨绔狠狠甩了记眼刀:“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雅妓面上一青,讪讪地道了声“是”。
沈轻鸢盯着满脸挫败的雅妓,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早在教坊司时,她就因怀王的青眼相待受到过其他乐伎的针对排挤。
原因无他,只因怀王霁月清风,英俊儒雅,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想来这位在忠王面前卖弄姿色的雅妓亦是如此。
她看不惯她,刁难她,侮辱她,说到底是嫉妒她曾是怀王看上的人。
可笑的是,她不过是被怀王舍弃,送给别人的婢女而已,居然也能令对方大吃飞醋。
她哑然失笑,淡淡道:“我确实是怀王殿下送给段大人的侍婢,尊驾若是对怀王殿下感兴趣,我可请段大人代为引荐。”
雅妓一听,立刻吊起眉眼来瞪沈轻鸢:“你帮我引荐?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多大的面子?你不过就是阉人跟前的奴婢而已。”
“我确实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远不及你身份尊贵。”沈轻鸢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
“你!”
雅妓气白了脸,用殷红的长指甲指住沈轻鸢的脸便要开骂,几个纨绔见她二人吵了起来甚是不满意的皱了眉:“吵什么吵?再吵都给我滚出去!”
雅妓赶忙闭了嘴,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来敬酒赔笑,沈轻鸢不动如山,眼观鼻鼻观心,一心盼望着段云玦快点回来。
他折磨人的办法还真是层出不穷,羞辱人的方法更是花样百出。
他让她以司琴的身份出现在忠王府,不就是想让她出糗么?
不得不承认,他的办法可真好。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枯坐在此处真是好生无聊啊。”一官家少爷做派的小公子望住沈轻鸢,“你刚才说你会弹琵琶,快,给我们弹段曲子听听解解闷,弹好了有赏。”
“对,弹段曲。”
“弹段有趣的来听听。”
众人纷纷起哄,调笑过沈轻鸢之后,又逼她弹琴。
在座之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无奈,只能应承下来:“能为各位公子献艺,是司琴的荣幸,只是今日出门匆忙,忘记抱琴。”
“一把琵琶而已,找人给你送一把便是。”官家少爷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三名婢女各抱一琵琶走入凉亭,围在了沈轻鸢身旁。
“选一把吧。”官家少爷道,“都是好琵琶。你若弹不好糟践了我命人送来的琵琶,我就折断你的手指,让你永永远远弹不了琵琶!”
“这个主意好!”一人高声附和,“我倒要看看,这位来自教坊司的姬妾有什么本事。”
沈轻鸢并不多言,环视众人一圈后认真挑选琵琶。
三把琵琶各有千秋,却都不及跟随她数年的双凤琵琶,沈轻鸢最终选了把长颈琵琶,试了试琴弦后,毫无前兆地弹奏起来。
那几人正在饮酒说笑,乍然间闻得玉盘走珠的琴声不禁齐齐一愣,目光移到弹琴的女子身上,置入忘我之境。
沈轻鸢十指翻飞,奏出一曲《降敌入阵曲》。
此曲为前朝乐师杜荣所做,精妙绝伦,却也难如登天,因此,本朝会弹此曲的人屈指可数,对于这帮子纨绔而言,绝对算得上新鲜。
且此曲曲调激昂奋进,大气磅礴,闻之如至热血沙场,金戈铁马,万里奔腾,甚为感染人心,引起共鸣。
听曲者已然入迷,奏曲者更是沉浸在曲目谱写出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一曲作罢,沈轻鸢目光沉沉,似以入定。众人或愣或痴,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惊得魂都散了。
再看弹琴之人,一袭水绿襦裙飘逸淡雅,一支双股玉蝉簪清新脱俗。绝色佳人,遗世而独立,哪里像在教坊司中浸淫过的乐伎,倒像是世外琴修,不求人间富贵,只求高山流水觅知音。
怀王为何单单将此女赠予段云玦,用于笼络人心,他们算是明白了。
想想先前的轻薄之语,几人都有些愧恼,便各自扭过头,假模假样地喝酒饮茶去了。
沈轻鸢也从琴音中缓缓回过神来,她直起身,正欲将琵琶交给婢女,雅妓忽然间阴阳怪气地道了句:“难听至极,怪不得怀王殿下把你撵了出来!”
沈轻鸢一愣,便是那几个纨绔也呆了住,抬头看向雅妓。
雅妓微红着眼,气鼓鼓地将沈轻鸢瞪着。
沈轻鸢心中冷笑,觉得对方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你看我干什么?弹得难听还不让人说了?”
见沈轻鸢闷声不语,雅妓越发的气焰嚣张:“依我看你也别弹什么琵琶了,找个烧火劈柴的活计才是正经!”
她一避出言羞辱沈轻鸢,一壁搔首弄姿,又是挽头发又是转眼珠的,将妓子的做派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轻鸢望着那张矫揉造作的脸,忽然间有些恼了。
她凭什么觉得,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挑衅她。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正欲开口,一道冰冷的声音飘入凉亭里:“芷箩姑娘如此自满,想来是琴技绝佳,是以瞧不上我府里出来的人。如此,便请芷箩姑娘为诸位公子奏上一曲,让诸位公子与忠王殿下品鉴品鉴。”
那清冽如寒冰碎玉的声音过于熟悉,不必回头看,沈轻鸢也知道谁来了。
果然,不多时她身后便多出了一道修长清隽,寒意满满的身影。
她徐徐转身,冲着对方行礼:“大人。”又对着紧随而来的萧显一拜,“忠王殿下。”
萧显去时神色凝重,归时已然轻松从容,他乐呵呵地朝沈轻鸢挥了下手:“老远的便听到有人弹琵琶,那气势,说是千军万马来相见也不为过,不愧是教坊司第一琵琶手,果真是技艺卓绝。”
沈轻鸢闻言浅笑,福了福身道:“忠王殿下谬赞了。”说罢扫了段云玦一眼,侧身与雅妓道,“原来是风月楼的芷箩姑娘,幸会幸会。”
烟芷箩面上的戾气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不动声色地换上了如花笑颜:“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她无视沈轻鸢,娇滴滴地扑进萧显怀中,软着嗓音道:“芷箩等了殿下许久,等得心都疼了。”
便握住萧显的手往自己的心口的放,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松开松开松开!段大人问你话呢,没听到吗?”萧显一脸嫌弃地推开烟芷箩,道,“段大人刚刚说了什么?是不是让你弹琴?”
烟芷箩恨恨咬牙:“是。”
“嗯,那弹吧。段大人,你坐到我身边来。”萧显随意地往绒毯上一坐,指挥着下人给烟芷箩送了琵琶。
烟芷箩低头看着那三把琵琶,久久未动
沈轻鸢却有些等不及了。
她目送着段云玦走到萧显身旁坐下,微笑着催促:“不吝赐教。芷箩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