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噶”
萧瑟夜风之中,沉重厚实的朱红大门被推开,原本嘈杂的战场都因为这并不算明显的开门声响安静下来。
酣战中的人都是一个愣怔,不自觉放缓手里的动作。
帝、樾两国此行的目的就是攻破烬国皇城的大门,可现在谁都还没得手,烬国大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李樾被急的吐血,他快速回头,想看清楚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他年岁大了,眼神并不怎么好使,并没有看清楚大开的城门里走出了什么人,反而看到从朱红色的大门里缓慢飘出了一大片灰白色的雾气。
那雾气像是有实体的,不似平日所见的那般稀薄,浓稠得很,它悬悬地漂浮着,像是一朵从天幕中不小心坠落的云,堪堪立在城门处。
然后,那片雾猛然动了。
雾里快速闪出一个黑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就扑向了距离它最近的烬国兵士。
那兵士还保持着张弓的姿势,并没有回头,耳边听得飒飒风响,脊背处蓦然漫出一片冷意,汗毛根根竖起,他心里预感不妙,还没待他回头,脖颈处猛然一痛,紧接着鲜血喷溅,他眼前所见的清明景象迅速模糊下去,直至沉入黑暗。
袭击来的太快了,快到还没有人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那名兵士就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大片的鲜血自他身下汇聚,渐渐凝出一汪血泊。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雾气之中又接连扑闪出了更多的黑影,它们急奔出来后也没有确切的目标,只要是自己眼睛所能看到的、身体里流动着血液,会喷吐热气的活物,它们就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像一头头饥饿已久的狼,快狠准地咬住猎物的喉咙。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自伤者嘴里传出来,惊醒了还在发愣的人。
人们这时才看清楚,从城门雾气里跑出来的黑影是皇城内的侍婢。
他们都还穿着宫婢或小黄门的服饰,脸也还是正常的人脸,若是不看他们的行走方式的话,大约没人会觉得他们诡异。
那些人全部四肢着地,行动却很是迅捷,猴子一般快速爬行着。有些更是直接用腹部贴着地面游走,速度快得惊人,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尖利的牙齿就已经刺穿你的喉咙,然后大力撕扯,带出一截红白淋漓的喉管。
他们在生啖人肉!
人群中发出了阵阵惊呼,不少人开始退缩,更多的人则是点起火把,试图用狩猎时的那一套,用炽热的火焰来驱赶这些怪物。
龙灏在城楼之上大喊:“陈澈,将我之前嘱咐过你的东西拿出来!”
疤脸主将很是迟疑了一会,才犹犹豫豫的从马背上的束带里拿出了一件衣物。
龙灏见状,指着那件衣服道:“拿着那件衣服,大胆攻城,我保证它们不会伤害你们!”
陈澈看着手中那件揉得皱皱巴巴的黑色长衫,正待问个究竟,眼前忽然一闪,一个宫人已经扑到了面前!他心下大惊,来不及多想便将手里的长衫往前探去。
那宫人的双目凝滞,一双招子里半点神采都没有,透着一股浓浓的痴傻。它似乎并不能分辨面前人的举动,只是鼻子耸动着,狗一样在衣衫前狠狠嗅闻衣服上的味道。
它仔细地闻了很久,像是嗅出了熟悉的气味,这才放弃了对陈澈的攻击,甚至也没想去攻击陈澈身后的军队,翻身一跃,扑向了斜前方的樾国人。
这次再下嘴就没有犹豫了,一口咬掉了那越国人的半边下巴颏。
那人痛到极致,想拼命挣扎,奈何整个人都被那宫人用双手双脚抱着,动弹一下都很困难,更别说喊叫了,刚一张嘴,异化的宫人便找到了可趁之机,猛然咬住了他的舌头,狠力一拽。
“斯拉”一声,像是布条轻易被撕碎,被连根拔起的坚韧长舌就从那人的嘴里拖离而出。
浓稠的血也从嘴里疯狂的往外涌,那人痛得眼泪直流,一时却还没死,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怪物将自己的舌头一点点的吃下去,在它吃完之后,尖利的白牙再次靠近,这次瞄准的是喉咙。
已经半死不活的兵士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只求一个速死。
然而那宫人似乎看懂了他的期盼,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声。
随后,它就像是个挑食的孩子一般,吃光了自己喜欢吃的部分后就放弃了这盘“菜”,转而又扑向了下一个。
它一走,那被活生生拔、出了舌头的人栽倒在地,鲜血一股股的从他的口腔、鼻子里涌出来,他一双眼睛往上翻,露出了大片的眼白。
看得出他很痛苦,却还是没死,只在地上时不时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乍然听去,像是一台坏掉的橐龠。
有人看不下去了,奔上来一刀捅进他的心窝,那人咽了气,痛苦终结。
城下嘶喊成一片,因受惊而混乱的人群此时人人自危,只顾抱着脑袋玩命逃窜,唯一还留存着斗志的大概就只有不受影响的帝国人了。
陈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靠着手中那件长衫,在这场混战中显得尤其悠闲。在看了一会对手们狼狈逃命的惨状之后,他唤出了自己军队中的弓箭手。
“继续攻城!”
言令间,无数箭矢自弓弦而发,破空之后直接射向烬国皇城。
夹在中间的樾国人直接被当成了靶子,不是被异化的宫人跟啃瓜菜一样的吃掉,就是被飞来的箭矢给射成了筛子。
“撤回城内!”城门打开已经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李樾只能下令让距离皇城最近的兵士先撤回城内再关城门,以此来减少伤亡。
然而不受限制的帝国人哪里肯给他们躲避的机会,箭雨齐发的时候,抛车也没闲着,装填好的石弹恶狠狠砸向城楼。
纵使是再坚固的皇城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巨石撞击,轰隆的剧烈声响中,整座城楼都开始晃动起来。
龙灏仿若陷入疯魔,他也不找地方躲避,只站在城楼上看着袭来的箭矢和石弹大笑。
胜利已尽握于他手,仿佛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虔诚亲吻他鞋面上的尘土。
而后,山呼万岁。
林雪痕没心思理他的死活,只小心地护着宫千落,尽量往箭矢射不到的地方躲。
她浑身是伤,丹田被莽丸的效力破坏,一点真气都提不起来,无法带着宫千落跃下这修建巍峨的城搂。
箭矢却是不长眼的。
“嗤——”
一道道催命般的破空声响传来,无数的箭矢如雨珠砸落,密不透风的箭幕铺天盖地袭来,锋锐的箭头在夜空中闪着熠熠的寒光。
如同星雨挤破夜空,要将这黑夜带着一起陪葬。
宫千落眼睁睁看着好几支箭同时朝自己射、来,铁质箭头在她的眼瞳中汇聚成一点光芒,她心知难以逃脱,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也只能安然赴死。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耳畔接连响起“叮叮叮叮”几声急促的脆响,她睁眼,看见林雪痕挡在自己身前,手中长剑抡成一轮满月,将那些射至跟前的箭矢全部挡住。
她的身姿很纤薄,看着一点重量都没有,立在高楼之上时,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折腰肢。
然而就是这样单薄的一个人,当她稳稳祭出手中剑时,面上的神色十分坚定,一刻都不曾犹疑。
长剑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剑锋轻如空中撕裂的闪电,所到之处,石崩山裂。
硬生生劈出了万夫莫挡的气势!
这一刻,眼瞳中只映着她的背影,宫千落眼眶微热,仿若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站在校场之上,面对比她高壮许多的对手却从未畏惧退缩的小女孩。
一剑劈开一支羽箭,林雪痕觉得腹内翻涌得更厉害了,她的眼睛已快瞎了,只勉强分辨得清面前一点光线,四肢也沉重似铅。
手中绑着剑的布条早不知掉哪儿去了,粘稠的血液滑不溜手,她完全是靠着身体这么多年的肌肉记忆才能紧握着剑。
“走!”反手推了一把宫千落的肩膀,林雪痕朝着下城楼的阶梯方向道:“快下去,剜雷在下面。”
“一起!”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凶险,宫千落却还是拉住了她的衣摆。
女帝的手掌攥得很紧,似是知道,只要现在放了手,这个人就再也不可能被她抓住了。
耳鸣声从之前只是“嗡嗡”的连续响动变成了海浪翻腾时的轰鸣。某一刻时,林雪痕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脱离了沉重的身体,轻飘飘地飞出去,马上就要放弃这具破烂的躯壳。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这一口咬得太狠,几乎咬掉小半截舌头。血在口腔里汩汩涌动,林雪痕兀自吞了几口,才算是回复了些精神,勉强开口说道:“你先走,我马上跟过来。”
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宫千落听懂了,却还是沉默着。
她很清楚现在迟疑的每一瞬都是在浪费时间,却固执的不想放开林雪痕的手。原因无他,她已然等了太久,又盼了太久,这个人好不容易才回到她身边的。
她不想,也不能再错失与她相逢的每一刻。
“乖。”知她内心的挣扎,林雪痕将左手抚上她的手,语气放轻了些,安抚着:“你先下去,我很快就来。”
“林雪痕。”女帝忽而抬起头,眸子直直看向眼前的心上人,目光璀璨坚定。“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会和你.....”
死在一起。
残忍又温柔的誓言。
林雪痕听不得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忙捂住她的嘴,打断她未说完的话。
保持着捂嘴姿势的人眼睛里没有焦距,面上的神色却是柔和的。“童言无忌,快呸掉。”
“咻-”
一连串的箭矢击碎这温馨的画面,林雪痕脸上的神情瞬间收敛,猛地将宫千落推向阶梯的方向。
动作迅捷又熟稔,仿佛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很多次。
宫千落被推得一个趔趄,待站稳时已无意中下了好几个阶梯了。
膝盖和胳膊都撞在了墙砖上,宫千落却没有感到一丝痛。
箭矢疾射交错的声音撞入耳膜,林雪痕看不见箭矢来的方向,靠着一双耳朵辨识声音后双手疾出,将手里的剑都抡出了残影。
清冷的剑芒如同泼洒的月光,余晖熠熠,轻巧又霸道,将袭来的箭矢一支支地格挡。
“快走啊!!!”撕裂地厉喝几乎扯破喉咙,宫千落终于不敢再耽搁,她狠狠看了林雪痕一眼,这才跌撞着往城楼下跑。
眼泪几乎是在迈出步子的瞬间就夺眶而出,被迎面的冷风一吹,湿润的水珠凝在眼睫上,惹得眼前一片模糊。
宫千落不管不顾,也不知前路在哪里,只单纯的不想浪费了爱人为她争取的时间,想尽力跑得远一点。
再远一点。
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渐远,林雪痕心里那点勉力支撑的平衡才松懈了大半。
城楼之下也没有多安全,她只能搏一搏,想着宫千落只要没死在乱箭之中,就总有活下来的机会。
现在还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
尽管身体的反应已经越来越迟钝了,林雪痕却还在一遍遍重复着,提醒着自己不要在这里倒下。
城楼之下还等着剜雷,至少要知道语澈已经上马才行。
那马儿聪慧又通人性,应该能带着她跑出危险地带。
她正这么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了惨烈的马嘶之声。
剜雷!
心里一紧,林雪痕连忙站起来,扒着垛口焦急的往下看。
重重黑幕之中只有断续的模糊影子,看不真切。
眼睛不再好用的时候,听力会变得更强。
林雪痕偏过头,听到城楼下传来的拉扯之声。
下面原本是片空阔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聚来了大片异化的宫人,它们如同行尸一般,只要面对的是活物,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撕咬。
纵使剜雷曾经历过那么多危险,身姿也敏捷,却也抵不过这么多怪物的袭击。
它本来还游刃有余,扬起蹄子就能踹飞几个宫人。但渐渐的,那些怪物越来越多,数不清的手伸过来来,将它紧紧束缚住,随后压在地上。
“咴咴儿~~~~”马儿只来得及打出一个绝望的响鼻,枣红色的身躯就轰然倒了下去。
它的四只蹄子都已经被抓住了,异化的宫人力大无穷,随意一撕,轻易就扯下了一只马腿。
就着喷薄的热血,那些人尽力张大嘴,张到极致时甚至不惜撕裂下颌,彻底撑开口腔后,将断裂的马腿整个儿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马肉原本是很坚硬的,没有经过烹制的生马肉和马皮很难咬动。但是异化的宫人牙齿尖利,咬合力惊人,一只马腿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咔嚓”几下,连皮带肉,甚至连骨头都没有放过,全部都嚼成碎末咽下了肚。
剜雷痛得浑身抽搐,凄厉的呼痛嘶鸣从它的嘴里发出来,在这夜间听来尤其刺耳。
带着剧烈腥味的马血越发刺激了这些怪物,没有尝到甜头的宫人扑将上来,如同看见了蜜糖的蚂蚁般,纷纷爬到了剜雷的身上,将它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
在那些涌动的身躯缝隙之中,林雪痕仿佛看见它们伸出了尖利的牙齿和指甲,伸向倒在最下面、孤单无助的剜雷。
一墙之隔,林雪痕瞪着一双已经瞎掉的眼,“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坐骑被撕得四分五裂,肚破肠流。
淋漓的内脏掉出来时还冒着热气,血糊糊一滩,围拢的宫人们喉咙里发出一片高兴的低吼,它们贪婪的吞噬那些内脏和血肉,很快将一整匹马给分食殆尽。
被大肆分吃的时候,剜雷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它索性不再挣扎,放眼朝自己的主人看去。
圆溜溜的眼睛里蓄满了因疼痛而起的泪水,盈盈闪动,如隐匿在夜幕中的星子。
它贪婪地看着,遥遥地看着,似乎是想将主人的模样深深地刻进脑袋里。
直到,那双保持着痴望的眼睛也被挖出来吞吃掉。
眼球被尖利牙齿咬破的声音沉闷且小,隔着一道厚重的城墙,林雪痕清晰地听到了那双眼睛爆裂时的声响。
但那破碎的何止是一颗眼球,还有林雪痕那颗早已负累沉重的心脏。
不过是短瞬之间,她就失去了自己亲密的朋友,又听到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被分尸在面前。
身体和情绪都已不能再多承载一分一毫。
女子喉间哽咽,一双眼球上不知什么时候绷起了无数细小的红色血管,爬山虎一样布满了整个眼球,随后鼓涨爆开,鲜血溢出,缓缓从眼眶里流出来。
“剜雷!!!!!”
裹挟着极致痛苦的声音从她喉间迸发而出,尖利地响起,根本不像是是活人嘴里发出来的,更像是地狱里放出的恶鬼,每一声哭泣的喊叫都带着凄绝与必定要报复的恶螙。
下一刻,七八支羽箭循声而至,齐刷刷射向了她的后背。
大声喊叫暴露了林雪痕的身形和位置,让她变成了城楼上最清晰的靶子。
七八支箭钉在她后背上,瞬间将她扎成一只刺猬。
“林雪痕!!”
“雪痕!!”
箭矢尾端的羽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两道人声从不同的地方发出来,却是如出一辙的凄厉。
耳鸣暂时终止。
短暂的安静中,林雪痕听出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她忽略了男声,只愣愣朝着女声的方向望过去。
其实是看不见的,眼前几乎黑成了一团漩涡,一切都要凭她的想象。
层层黑暗之中,她努力睁大双眼,恍惚中似是看见刚才那个已经跑下去的人又跌跌撞撞地奔了上来。
风将她的衣袍吹得鼓动,头上的冠冕不知何时掉了,女子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在风中漫漫飞舞。
飘逸得像蝴蝶扇动的双翼。
林雪痕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努力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喊出那个名字。
“语...语澈..”
随后,意识彻底丧失,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如同一只失去了线牵扯的纸鸢,一头栽下了高高的城楼。
“雪痕...林雪痕...”宫千落三两步急奔上来,扒在垛口处,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焦急的往下看。
城下拥堵着的全是密布的宫人,黑压压一片,因为有人摔下来了,他们争相抢夺,身躯一层一层往上扑,恍若翻涌的潮水。
眼泪滑落,女人头上的冠冕早在跑动的时候丢了,长发没有东西束缚着,一头青丝披散,衬着宫千落焦急的神情,竟隐隐透出了几分即将崩溃的癫狂。
然而比她更癫狂的,是站在她身边的龙灏。
男人目眦欲裂地望着林雪痕掉下去的地方,只见下面翻涌扎堆的都是异化的宫人,一群群、一片片,壮观的像是往池水里丢了一捧鱼食,无数锦鲤争先恐后地扑将过来,堆叠着将这块浸泡着鱼食的地方占满了。
它们互相推搡,凶狠撕扯,即使那人摔下去侥幸未死,也绝对逃不脱这些吃人的怪物,不说血肉,恐怕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啊....啊....!!!”
龙灏大张着嘴,无法自控的从喉咙里发出痛呼,心口的揪扯感让他无法呼吸,他只能张着嘴大口争取空气,仿佛只要不这样做,下一刻他就会窒息而亡。
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就很清楚地看到了林雪痕在做什么,只怪他太自信,笃定了这两人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现在正是战事胶着的时刻,他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去收拾宫千落。
所以他全程都装聋作哑,也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来。
谁想到一下没看住就变故陡生,林雪痕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中箭后摔下了城楼!
龙灏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这么多年他身在异国,虽是为自己筹谋,做任何事都该是甘愿,算不得辛苦。但在人后,在夜深静谧时,内心总归还是会觉得不适和凄苦。
林雪痕是他动荡无依的岁月里唯一的安稳。
他已计划好了,等战事结束,他就带林雪痕去帝国生活。
他为太子,她便是太子妃。
他要他的往后余生都有这个人陪着,一步步的,跟着他从太子走向帝王,待到加冕之时,便封她做皇后,以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
龙灏设想了太多日后和林雪痕在一起的美好,每一张画面都有这个人的参与,非她不可。
可眼下,美梦破裂了。
他的谋划,算计,即使以后都能一一达成,但因为缺失了林雪痕,都不算完美,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思及此,在剧烈的悲恸过后,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将龙灏的一双眼睛烧得赤红。恨到深处,他猛然揪住还在探身往下张望的宫千落,将她恶狠狠掀翻后抵在冰冷的砖墙之上,发出咆哮:“是你!!!都是你!!!”
如果不是你,林雪痕根本不需要这么拼命,不会冒死赶回来,也不会掉落城墙,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男人明知道自己的错误更大,也知道现在责怪她人毫无意义,但他刚亲眼见到了心爱之人的陨落,心中苦痛无法发泄,只有将所有的情绪都推到宫千落的头上才觉得好受一些。
他的手劲儿很大,虎口重重卡在咽喉下,阻断了气流吸入。刚开始还只是呼吸有些困难,渐渐的,宫千落一张脸都涨红起来,继而开始耳鸣,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覆来。
濒死的时候,因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人会拼命挣扎,以博出路。然而宫千落此刻却很平静,她不想挣扎。
或者说,是在亲眼看见林雪痕身中数箭掉下城墙的时候,她就放弃了。
国破不过是时间问题,她身为帝王,早存死志,可与烬国一同覆灭,绝不做苟活的亡国之君。
看见林雪痕拼死赶来的时候,宫千落也知道,她们能一起冲出重围的希望非常渺小,但是只要是和林雪痕在一起,她就愿意去争取,去试一试那个渺茫的希望。
可是现在林雪痕没了,她也就没了再去争取的力气。
索性就停在这里吧。
黄泉路上,林雪痕会等她的吧?
宫千落抿起唇角,意识开始模糊,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声在心中低语。
“林雪痕,一定要等我啊,这样我们才能牵着手一起入轮回,来世投生在一处,尽了这辈子未了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