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他居然还要一个解释?!
李樾的眉头皱得死紧,想不通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两国开战,其中一方都打到他们皇城来了,领头的皇帝却说不知情?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老将军虽然一头雾水,却不妨碍他想宣泄胸中怒气,恶声恶气开了口:“樾国陛下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才是。烬、樾两国刚开通了贸易通道,我们本是奔着两国和平,国民安乐去的,你们却带兵来犯我国国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还直接打到皇都来了!这个中原由,您不才是最该给一个合理解释的人吗?”
“老将军当真不知道寡人带兵来是为了什么吗?”严青舜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眼帘微挑,唇畔轻缓的笑容慢慢变冷。
“两年前,贵国女帝陛下向我讨要皇姐,我虽心有不舍,却为了两国平和安定,忍痛将阿姊送予贵国和亲,以表我国诚心交好。”
李樾听到这里时就觉得不对,事情似乎在往一个他没想到的地方拐。
严青舜抬眸,遥遥望向那座巍峨的城楼,夜色中的火光昏黄,并不能看清楚城楼上的情形,但他还是固执地望着,再出口时的问句,像钉子一样扎进人心里。
“敢问女帝陛下,现下我阿姊人在哪里?”
城楼之上,宫千落被问得一怔。
严青若的下落?
说实话,她确实忽略了。
近日宫中多事,樾国兵甲又来的突然,兵荒马乱中,她要安排城内百姓安全有序出逃,宫中也要人主持大局,连想起严青若的空闲都没有,真就把她忘了个干净。
但严青若总归是安全的。
她已被自己封妃,且昭告天下,又有一层樾国长公主的身份,即使两军对阵,两方都不会为难她。
说不定她已趁着混乱逃出宫去了。毕竟她曾说过,想离开皇宫这座囚禁了她一辈子的牢笼。
宫千落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想法,龙灏就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她死了。”
谁,死了?
似是没听懂,宫千落有些茫然地看向龙灏,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戏谑的表情。
这个男人从出现开始就占尽先机,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操控着,好几次都是用言语煽动人心,宫千落以为这又是龙灏如法炮制的蛊惑之言,却没想到男人一张脸板得很紧,紧得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子还在无意识的轻微颤动,宫千落甚至以为他也已经命不久矣,现在不过是还苟活着的假象罢了。
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也知晓只要孩子出生她就不可能再活着,但乍然从别人嘴里听到她的死讯,严青舜还是恍惚了一下。
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一条口子,有黑色的血流出来,伴随着牵扯的痛。
也是现在站在这里时严青舜才真切地感觉到,心理建设做再多都没有用,他的阿姊,是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男人的身体在马上晃了晃,几乎就要栽倒下来,一旁的苏元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陛下,您还好吗?”苏元问得小心翼翼,严青舜摇了摇头,刚想说出“无事”二字,张嘴却只喷出一口血。
血是凉的,溅到手背上的时候迅速凝固成片状,一滩滩,像是粘在皮肤上的难看斑点。
这不像是正常的状态,倒有点像是中了毒。
苏元大骇,想呼叫军医却被男人强硬地按住了手臂,缓了一会后,严青舜才艰难地问道:“是,怎么死的?”
帝王的尊严让他没有时间去悼念爱人的死,他闭着眼,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嘴,按部就班地询问两人早已对好的剧本。
剩下的流程他太熟悉了。
接下来,龙灏会详细地陈述严青若的死情,隐瞒她有孕的事实,说她是因为入宫后思念家乡而郁郁,情志不畅导致的心淤之症。
只要将樾国长公主的死推到烬国皇室不上心的由头上,那么这次的征战就是师出有名,到时候再和龙灏那边的援军联手,一举拿下烬国!
空气里似乎都响起了严青舜拨算盘珠子的声音,然而龙灏并没有按照流程来。
他想起了严青若死时的样子,那个女人曾无比信任严青舜,觉得就算穷途末路,就凭着这个男人说的一句“爱她”,起码也能保她周全。
可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最终还是死了。
在龙灏原本的计划中,他不会在现在倒戈,但严青若的死多少刺激到了他,他才有了临时改变计划的想法。
男人砸了咂嘴,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难产。”
严青舜早已准备好的悲伤表情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裂开了。
热衷演戏的男人眸中本已蓄满哀痛,纤长的睫毛颤动,晶莹的、随时都在准备下落的泪滴,因为“难产”两个字而生生遏制,滚了一圈后,又重新消融于眼睑。
龙灏像是没看见他的变脸,还在大谈特谈。
“她有了身孕,又快生了,孩子胎位不正,生到一半就难产了。今天的烬国皇城乱成什么样你们也看到了,她根本找不到太医。所以,就死了。”
言下之意还带着几分责备,若不是樾国人今日兵临城下,你们的公主也不会死。
他尽量将过程说得简洁易懂,语气也很平常,没有参杂丝毫的个人情感。
若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严青若的身上,也不过就是平日里常见的妇人生产时会遇到的问题之一。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踩进鬼门关。运气好的能大小平安,运气不好的则母子双双毙命。
因胎位不正而难产,从字面意义上听不出有多凶险,旁人也很难代入感情去考虑产妇当时的心情。
那些对妻子感情深的夫家或还会感念一下妇人气运不济和还没来到世上的可怜孩儿,感情淡漠的夫家许也就骂一声晦气,然后草草收捡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人们觉得难产而死的妇人怨气重,怕她死后阴魂不散妨害夫家,尸体一般是不能埋进男方祖坟的。
这么一比,严青若却还要更惨一些。
身为一国公主,死时没有亲近之人守在身边便罢了,死后竟是连个收敛尸体的人都没有。
窃窃私语很快就传起来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疑惑,想弄清楚严青若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也有少数人在骂骂咧咧。
骂这个女人不知检点,怀了不知是谁的野种来秽乱烬国宫闱。
严青舜的脸色难看得像刚出锅的猪下水,紫中透着些隐晦的黑。
对面人小声的辱骂闯入他耳朵,他气得浑身发抖,脸部肌肉不自主地颤动着,显得面目越发狰狞。
樾国人则都沉默得紧,谁都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沉默昭示了一切。
有眼睛的都知道烬国皇帝是个女人,同样的,樾国送来的也是位公主。
两个女人,是怎么圆的房?又是怎么怀的孩子?
严青若肚子里揣着的种,是哪个野男人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烬国的女帝天赋异禀能致女子有孕,可是樾国这位公主来到烬国才几个月,怎么就突然要临盆了?
这是一起有针对性的预谋。
樾国皇帝将一个已经有孕的女人送进烬国为妃,旨在秽乱宫廷,更在于羞辱烬国女帝,给她的脑袋上严严实实地扣上一顶绿帽子!
且不说两国现在正开通贸易,正是关系和缓之际,单凭烬国女帝和严青若交好这一条,就足以让女帝忍气吞声,将这丑事给瞒下来。
思绪发酵到这里,刚才还以为自己只是在看热闹的烬国人也都脸色难看地闭了嘴。
双方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烬国人的沉默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皇帝陛下被羞辱,而樾国人则是不齿自己的皇室又搞出了这样的丑闻。
当初帝国岳龙战的事情已经在他们心口上扎了一刀了,现在又狠狠扎了一刀,简直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更难以启齿的是,这两次丑闻的发生对象,还都是同一个女人!
虽然她人已经死了,但她带给越国人的羞辱却是永久的、是无法剜除的!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樾国的普通人不行,樾国的皇帝就更不行了!
严青舜将牙齿咬得“喀吧”作响,有很多话想说,想发泄,但当他抬头看向城楼,看到龙灏那张脸时,所有的怒气都找到了迸发的宣泄口。
他紧紧盯着龙灏的脸。
那个男人也看着他,随后,龙灏忽然挑了挑眉,露出个轻蔑地笑,张嘴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声音很小,照说严青舜是听不见的,但他故意说得很慢,口型夸张地一遍遍重复着,终于还是让严青舜读懂了。
他在说:“没想到吧?”
严青舜几乎要气笑了。
男人银白的牙齿在周围人举着的火把中闪出些熠熠的光辉,寒芒如刀锋。
他不知道是什么给了龙灏勇气,能让他临时倒戈,做出背叛自己的举动。
虽然从一开始,严青舜就没打算留他的命,但是龙灏自己找死,他也就没理由让他活着见明早的太阳了!
年轻的帝王在此时深吸一口气,他暗中攥紧了拳。苏元就在他身侧,两人离得很近,方便他观察到皇帝的一举一动。
严青舜的右拳捏得死紧,指骨都泛了白,掌心的血色褪去一半,显出些苍白羸弱来。
然而苏元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将拳头攥得这么紧并不是在隐忍,而是在蓄积,他已做下了决定,不管如何,今日都要拿下烬国皇都!
于是,苏元毫不犹豫地示意手下人无需再等待,下一波弩箭已经装好,持弩者屏气凝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中的弩上,手指压住机扩,眼看着簧片就要扣动。
突然,一阵靛蓝色的光亮不知从何处窜起,迅速飞升至空中,在众人头顶炸开一朵震人心弦的璀璨花朵。
“咻-砰”的声音就炸响在耳边,炸得苏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援军到来的信号,他却一点都感不到欣喜。
帝、国人出现的太过巧合了些,让他生出了一种即将被人瓮中捉鳖的紧迫感。
他们选在烬、樾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要打个不死不休的时候才来,怎么都不像是要伸出援手的。
说不好就和龙灏一样倒戈了呢?
思绪还在乱飞,身后已经响起了奔腾骁勇的马蹄声,踢踢踏踏震得地都在抖。巨大的声响令现场众人座下的马受惊,都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若不是主人手中的缰绳勒得紧,它们早就挣扎着跑出去了。
听这动静,帝国派来的人数还不少。
严青舜并没有回头看,心念电转间,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去看龙灏。
龙灏还站在城楼上,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箭的尾羽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他的脸一半隐没在夜色里,一半浮现在火光中,阴暗与光明同时突兀地呈现在他脸上,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左脸柔和温暖,右脸阴鸷狠辣,连紧蹙的眉目里都隐藏着渗人的刀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彻骨的冷意。
他的眼瞳锁定着城下慢慢聚拢而来的帝国兵甲,身着红褐色重甲的兵士呈扇形将皇城包围住,军前竖起高高一杆旗,旗面是深沉的蓝色,代表着蔚蓝色的海洋,一尾银鱼自看似平静的海里蹦跃而出,它橙黄的鱼目中凶光毕现,鱼嘴大张,其中衔着几缕金色阳光。
那鱼的身体并不大,然而它蹦跃出水面的力度和面目的凶狞,皆带着鲸吞朝阳之势!
不过一面旗帜,已足以窥出帝国不可小觑的野心。
原来这就是龙灏临阵倒戈的底气吗?!
严青舜慢慢回过头去。
身后的人潮汹涌,除了自家的军队之外,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褐色重甲。帝国兵士身着的铠甲颜色并不惹眼,但当他们以庞大的数量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不惹眼的红色忽而变得夺目起来,就像是深海里一直蕴藏在沙底的老蚌终于在月圆之夜张开了嘴,内里深埋的明珠因此而泄出了缕缕光辉。
虽微弱,却足以刺破人的眼睛心口,让人不敢逼视。
这种光是带着气势的。
从前几乎没人真正与帝国交过手,只听说他们是海上的霸主,在水里还可以化身为鱼,用腮呼吸,不惧水溺,凶猛异常。
但当他们甫一出现在陆地上时。
这群来自海上的神秘军、队,所过之处,连风里都裹缠了一丝海浪的咸腥味,呛得这群习惯了在内陆生活的人生出畏惧。
还未战,居然就先带了几分退缩之意。
“十七殿下,恕臣来迟了。”打马上前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应该是帝国、军队这次的领头人。
男人生就一张国字脸,下巴上有一圈厚重的络腮胡,他的右眼是瞎的,眉峰处有一道盘亘着的巨大疤痕,蜈蚣一样趴在他的右眼帘。
那块伤疤应该有不少年头了,层叠在一起,凹凸不平的使他那只眼睛带了几分像是溃烂之后又结痂隆起的可怖。
虽然只剩一只眼睛,却一点不损他的威势。
从他那只仅剩的眼睛里迸裂而出的都是睥睨的光芒,扫过在场众人时视线都是轻飘飘的,仿佛此刻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堆活人,而是一群矗立在泥潭里、任由小儿揉捏的土鸡瓦狗。
然而此刻没人因为他的傲慢而生气,自他嘴里蹦出的这句“十七殿下”仿佛冷水跌进了热油锅里,炸起了噼啪一阵响。
烬国上下谁都没有想到,曾在朝中掌有一定权势的龙大人竟会是帝国细作,且还是一位皇子!
就连宫千落这个皇帝,也只是在大胆的假设中怀疑、推测龙家和当年的事情有牵扯,但她没想到岳龙战竟将自己的亲儿子送来当细作,还在烬国一窝就是好几年!
养虎多年,她竟迟钝到今日!
她身为一国君主,理应揽尽权责,却识人不清,将敌方的细作放到了眼皮子底下。就算后来发现了龙灏身上有诸多破绽,也因为当下的种种考虑没有当机立断将他铲除,反而给敌人留下了可趁之机,才造成如今这种国破民衰的局面。
属实是罪过!
事已既此,她还有何颜面担起百姓曾真心赞颂的圣主之名?
激烈的事实震的宫千落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绪都似快要断裂,她连斥责的话都想不出,只愣愣地盯着龙灏的背影。
眼前一阵发黑,呼吸都有些续不上来了。
身体摇摇晃晃的,将跌未跌之时,她被人一把揽进怀里抱住。
那人的怀抱冷而硬,已经不复往日的温软,甚至连周身的气味都裹满了血腥,没有平日里的好闻,但就是这样一个拥抱,却让宫千落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身后无声地竖立起了一堵屏障,重新给了她支撑的助力。
林雪痕此刻的境况也并没有多好。
许是莽丸的效力已经过了,疼痛和乏力开始成倍的反噬在她身体上。
那种疼痛很是刁钻,像是从内里蹦出来的,如同水底拼命浮起来的气泡,一到露头的时候就轰然炸、裂,骨头内脏恨不得全部炸碎,连脆弱的粘膜都不放过,开始皲裂出血。
叠加的痛感已经不是身体能够描述出来的,更像是灵魂上的撕裂拉扯。
耳膜破了,艳红的血从耳孔里流出来,外界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变得低微,只剩镌刻在骨头缝里的耳鸣,嗡嗡嗡嗡地吵人。
她痛得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却还是勉强撑起身体,拼尽全力去扶宫千落。
不止是因为这是她的爱人,更因为她是烬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女皇帝!
她不能让宫千落被人看出丝毫的脆弱和破绽,不能让天下人唾骂她,反反复复指责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印证了老话。“女人就该待在宅邸里相夫教子,牝鸡司晨只会祸乱朝纲,殃害百姓!”
哪怕这位女帝曾在这国家最危难的时候以单薄的肩膀扛起所有,哪怕她做了许多惠及国家和百姓的事情,却都抵不过这句恶毒的诅咒,抵不过那些看不得女子踩在男人头上的忌忮者的口诛笔伐!
所以,女帝绝不能倒下!
“陛下。”牙龈因为紧咬的牙关而渗出了血,林雪痕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道:“你做得很好。”
“这一路过来我都看到了,都城的百姓都得到了疏散。战前还能为周遭的民众思虑的帝王,旷古未有。”
“所以,别质疑自己。”
“你只要放心的往前走就好,那些崎岖的路,我都会给你一一踩平的。”
她在虚弱得不成样子的时候说出这番豪言壮语,本身没有任何的可信度。但就是这样一句狂言,却让宫千落那颗慌乱无度的心镇定了。
眼眶都因为这轻声的劝慰而发酸,有温热的液体从僵硬的眼睛里溢出来,顺着两人拥抱时的接触,一滴滴流进林雪痕的脖颈里。
宫千落无声地哭泣,肩膀耸动,哭得像个受了极大委屈,需要家人安慰的孩子。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身在高位时的辉煌,没有人懂要获得这些,她需要经受多少人的质疑和磨练。
也只有在林雪痕的怀里,她才可以露出这样脆弱的疲态,肆意地发泄情绪。
林雪痕很好的将她挡在怀里,遮住外人的视线,硬是挤出一方小小的空间,给神经过于紧绷的她一点舒缓的时间。
疲惫的时候想修整总是奢望,特别是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
帝**队汇合之后,龙灏立刻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他在城楼之上张开双臂拥抱彻骨的夜风,袍袖被吹得鼓荡,衣袂张扬间,男人微扬起脖颈,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是从天而降的神祇,挥手间便能掌握所有人的命运。
神祇的眼眸是没有温度的,冰冷地望着他位于城下的子民们。
今夜,这些不远万里出征的帝国兵士们都会获得回报。
而且还是不菲的回报。
能一下吞并两国,这种绝无仅有的辉煌成绩足够他回去坐稳帝国的太子之位了。
等坐稳了储君之位,加上他这些年的奔走总能派上用场,掌权不过是时间问题,只等岳龙战一死,他就能彻底摆脱钳制,成为帝国的皇帝。
不,是成为一统帝、樾、烬三国的伟大皇帝!
将自己国家的版图扩张至此,那该是多无上的成就,又该是在历史洪流中多杰出的帝王!哪怕他百年后身死,这些荣耀都会写进史书里,供后人瞻仰崇敬。
男人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恣意的情绪,严青舜鹰隼般的目光几乎将他的脸盯出两个洞来,见他此刻沉溺在自己美好想象中无可自拔,不由发出一声嗤笑:“龙灏,你该不会以为凭着帝国的援军就能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言语将梦中人惊醒。
龙灏收敛了眼里的得意,他歪着脑袋,将严青舜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良久后出声:“你还真是提醒我了,我知道你还有杀手锏。”
严青舜的瞳孔像猫一样瞬间紧缩,他紧紧盯着龙灏的手,喉结微微滑动,不自主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在紧张。
其实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后悔了,他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刺激龙灏,万一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破坏了他的根本就不妙了。
紧张的情绪一闪而逝,尽管已经掩饰的很好了,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被龙灏察觉识破,男人的笑容逐步扩大,裂开的嘴里,森白的牙齿在夜色中闪着熠熠的寒光,看起来像刀锋一样。
他扬手轻呵:“掷!”
话音一落,周围传来“轰隆隆”的沉闷声响。
帝国、军队的最后,缓慢推来了十几架巨大的抛车,齐刷刷的并排停在一起。
得到命令之后,主将紧接着也发出指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兵士们瞬时松开了抛车尾部的绞盘绳索。
随着小儿手臂般粗壮的绳索急速的甩出,狭长沉重的掷臂失去了牵扯,投掷勺子里装填的石弹立刻弹射出去,径直撞向那座巍峨的城楼。
“砰-”
“砰-”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山摇地震的晃动感中,城楼的垛口被相继撞破,石屑飞溅,扑起大片的灰尘,灰尘里还夹杂着不少细小的碎石块。
龙灏不躲不避地站着,任凭细小的石块砸破他的额头。
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下来,濡湿眼眸,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张开双臂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他犹如夜鸮般难听的笑声在风中涤荡,而伴随着这催命符而来的,则是更多的石弹。
抛车的掷臂不知疲倦的接连挥动,硕大的绞盘一圈圈收紧又放松,从天而降的石弹大小不一,却也基本保持在一两百斤左右的重量,密集的石块飞掷过来威力巨大,不仅将城楼砸得破烂,砖石四散飞溅,还砸死了不少距离皇城较近的、没有及时躲开的烬国兵士。
李樾不用回头就能知道身后是怎样的惨状,他的额上沁出了冷汗,终于不再犹豫,直接下了命令。“放箭!”
原本被砸得四处躲避的弓箭手得令,全都暂缓了奔逃的步伐,冒着生命危险张弓搭箭。
当然,这个时候谁也顾及不了准头,只凭着经验瞄准了个大致方向,随即用力拉满弓弦,猛然射、出一箭。
等这一箭发出,立刻又抽、出新的箭矢搭上弓,动作连贯毫无迟滞,在这种危急时刻,谁都不敢有分毫的懈怠,生怕慢了一点就给了敌人机会,导致更猛烈的攻击。
混战一触即发。
原本还占尽先机的樾国现在反而成了夹在中间的受气包,两头受堵。
严青舜虽然想尽快攻下烬国,却也清楚现在帮助帝国攻破烬国的城门就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他在心中思量一番,赫然调转方向,对苏元道:“先收拾掉帝国再做打算。”
“是,陛下。”苏元还年轻,正是血气方刚时刻,像狗一样被人夹在中间打,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眼下得了皇帝的命令,终于能发泄的兴奋劲儿一上来,立刻驱散了之前见到帝**队时的威吓感。
他不爽地磨了磨后槽牙,示意手下人结好盾阵,暂时抵挡住帝国的正面袭击,随后又让弩手准备,在盾阵的掩护之下袭击帝**队。
弩箭的动静着实要比弓箭要小得多,后面有烬国的弓箭手压阵,苏元倒是不畏惧什么,只管放开了打,弩箭不要钱似的连环射、出。
在两方没有任何交流的暂时合作之后,帝国方很快遭受了重创。
抛车想打烂城楼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这微妙的时间差一旦被对方掌握住,帝国占领的高地很快就会被推翻。
这次远征,帝国原本就是作为援军出场的,携带的是重型抛车,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带铁盾出行。眼下两国联合,又都是中远程武器攻击,没有防御的情况下,帝国转眼就显露出了颓势。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帝**士中箭受伤的人越来越多。烬国射、来的普通弓箭还好一点,只要不是伤及要害,受伤后多少还有些行动能力,但是樾国的弩箭却要了命,那弩箭造成的伤口几乎是立时就能引发大出血。
在战场中浸淫多年的都有经验,行军打仗时最怕的就是受伤后出血不止,即使营帐里有医术最好的大夫随行,在包扎无效之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失血过多死亡。
对于大量出血而言,中、医几乎是没有特效药的,只能用止血药粉和绷带加压包扎的方式救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完全看运气。
显然,帝**队的运气不怎么好。
接二连三的人中了弩箭之后又被强行抽、出,撕裂伤口而大出血,肌肉撕裂,鲜血喷射的场面着实惨烈又壮观。
哪怕你用手掌去压同伴的伤口,那个喷血的地方也跟皲裂的堤坝一样,止不住地喷涌鲜红。
惨烈的伤亡之下,军心开始慌乱,一半人都没了继续再战的心思,很多人都停下了动作,只固执地替同伴去捂喷血的伤口。
似乎只要这样做了,他们急速流逝的生命就能得到短暂的救赎。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压抑的心绪很快在军中蔓延。
疤脸主将是久经沙场的人,早已见惯了生死,但是在他的有生之年,自己经历的战争还没有哪一场是像现在这样惨烈的。
樾国人的打法太过直接,他们甚至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拼的就是一个不要命。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但真打红了眼,别说孩子了,他们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掉,只为拖敌方下水。
死一个不亏,死一双稳赢。
疤脸主将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硬仗,退缩只会让敌人的士气高涨,他也只能咬牙继续打下去。
刚想下令全军出击,就听见了龙灏的声音。
“陈澈,不要慌,我们还有援军。”
援军?
哪里来的援军?
男人茫然地抬起了自己的脸,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城楼,目光中满是不解。
恍惚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看到烬国那扇紧闭的都城大门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