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安城以南三百里浦蓝镇下模河村。
申时正。
夕阳余晖澈澈,将天际染成浓烈的橘红之色。
干完了一天繁重农活儿的李铁生扛着锄头往家的方向走,想到待会能在吃晚饭的时候喝上一盅黄酒来驱散疲惫,他心情愉悦,一路上都哼着歌儿。
路过田垄的时候,耳边似隐隐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救。。救。。”
细微的声音在风里扩散,李铁生住了嘴四处观望着听了听,那声音好像又没了。他掏了掏耳朵,耐心地等了一会,那声音依旧没响起,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不再停留,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可是这次没等他走出多远,脚腕忽然被一双手用力地抓住了!
走得好好的路边上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抓你脚腕,这种事一般只会发生在鬼故事里。
李铁生吓得一激灵,生怕是自己踩到了某个已逝之人的坟头,连忙双手合十告罪一番,嘴里说着“我不是故意的,冒犯冒犯”云云。
良久之后,那只手抓握的力道还在。
他瑟缩着脖子低下头去看,看见自己那条脏得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麻布裤子上多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那只手的颜色很奇怪,黑黢黢的皮肤外又裹着一层浑厚的红,像是刚从碳炉里捞出来后又给泡在了血浆里,指甲盖儿和指缝里都是黑红色,有些血迹已经干涸了,结成了血痂粘在皮肤上,看起来有点像是隔壁李二狗家去年因为酱料放的不规整,辣酱多,盐放得少而腌制失败,最后腐烂生蛆的猪手。
有点渗人,也让人作呕。
“咕咚-”
李铁生咽了口唾沫,越发肯定自己今天倒霉,不仅踩到了人家的坟头,还踩穿了人家的棺材板,直接把尸体的一只手给带出来了。
老话说:路遇死人,灾祸临门。
他想了想家中的妻儿,心里暗道一声晦气,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脚,想将那只死人爪子给蹬下去。
腿刚一动,脚腕上被抓着的力道忽然变得更剧烈了,还有幽幽的声音传过来。“救。。救命。。”
那声音掩在田垄的荒草之间,风一吹飘飘悠悠,随时都会咽气的样子。
李铁生这才意识到抓着自己的不是“鬼”而是人,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蹲下、身问:“俺。。俺该怎么救你?”
那道声音仍旧奄奄一息,抓握的力道却越来越大,李铁生被攥住,疼得受不了了,“哎呦哎哟”叫唤两声,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勾身时正好看到了田垄下的人。
那是一个歪倒在田垄下的男人,面目看着很清秀,脸上却遍布狰狞的伤口。他穿一身被火熏得漆黑的铠甲,头上戴着的盔帽也烂了半边,只依稀能辨得清盔帽护额上錾刻的一朵火焰拥抱太阳的印记。
--那是烬国的标标志,代表着在熊熊烈火中重生的国度,如初生的朝阳般永不落幕!
李铁生不知道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如此形容狼狈,但见到那个标记是自家军队的,他不由放下心来。
他长舒一口气,伸手将田垄下趴着的男人给拉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少了半截小腿,不由问道:“这位将军怎么受伤了?最近是有战事要发生么?”
男人被他给拽上来之后一言不发,只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目光有些奇怪,太过炽烈和赤、裸,看得这个老实的庄稼汉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将。。将军?”
“哦。。”男人动了动唇,僵硬的眸子干涩地转动了一下,说道:“是边境的战事,我是回来给陛下报信的,马到这里就跑死了,我也摔在这里,实在是没力气再动了。”
“哦,原来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民通常都很老实没有心计,听他这么说不由惋惜,又怕耽误军情,连忙问道:“那俺可以帮将军去报信的,俺跑得快,去镇上的驿站。。”
“不用了。”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觉得口渴,男人舔着干裂的唇道:“已经有自家兄弟去报信了,这位大哥,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可以可以,俺这就背你回去,让俺的婆娘给你弄点吃的,还有俺的娃,让他去再去多买点酒。。”
李铁生叨咕着将人背上身,干惯了农活的庄稼汉委实还有一把子力气,即使是背着一个比他壮实很多的男人也并不算吃力。
男人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听到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家人孩子,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奇怪的笑道:“大哥,你家在哪里呢?”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李铁生说着伸手指了指右前方,“那边那个茅草屋,看见了吗?”
“哦。。在那里啊。。”
“嘿,俺还不晓得将军名姓呢。”李铁生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心思淳朴,见到自己国家的军人受难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帮他,压根儿没想到他自己住的地方离去帝都的官道较偏,若是真要赶去汇报军情的军官,怎么也不会选这条骑马会通行不畅的小路。
“哦,我叫龙栩。”男人趴在李铁生的背上,微微偏头,说话时嘴里喷出的湿热的气息全数倒在庄稼汉的脖子上,让他不由抖了抖肩膀。
“前太常寺卿龙湖是我的父亲。”
“啥轻?”李铁生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官职名,正一脸莫名,忽见那个军官凑得更近了些,嘴几乎贴在自己的喉咙处。
他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莫不是这将军还有什么龙阳之癖吧?就听到那人“桀桀”怪笑出声,细长的舌头从口腔里探出来,反复刮在李铁生的颈项皮肤上,刮得他汗毛倒竖,双腿不停打颤,一步都走不动了。
龙栩笑得很灿烂,他将唇贴在李铁生的脖颈上那条不停跳动的血管处,道:“大哥,你心肠这么好,不如帮我一个忙吧?”
李铁生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他浑身筛糠似的抖,裤、裆一片温热,腥臊味的液体流了下来,淋湿了一小片土地。
“我实在是太饿了,不能再等下去了。。”龙栩说着,不待他回答就骤然发力,猛一张嘴咬住了李铁生的喉咙!
他的牙齿瞬间长长,从牙龈穿出直逼下唇,尖利的牙齿刺透了男人的喉结,有温热咸腥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到他的嘴里去。
浓稠的血液一股股地涌向龙栩紧缩的食道和胃袋,他一双眼球暴突,几乎要蹦出眼眶,白色的眼珠上爬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眶边缘被涨裂了,细小的血管涨破,从他的眼角流出细细的血流,汇聚的满脸都是。
血流更添几分狰狞,让他在此时看起来犹如恶鬼一般!
“好恶心啊。。”
李铁生的血非常腥,还很浓稠,喝在嘴里都是一种让人作呕的黏腻感。龙栩一边喝一边反胃,好几次都要直接吐出来了。
但是想活下去的本能让他不得咽下去,他的身体太缺乏血液的润泽了,即使这人的血恶心,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喝。
没多久,李铁生体内的血液就被吸食殆尽,没了支撑之后,龙栩从他的背上跌下来,牙齿也脱离喉管。
他看着地上那具脸色晦暗、皮肤皱缩的干尸只觉得恶心,想一脚踢得远远的。但身体还在疯狂叫嚣,这点血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呕吐感,龙栩撑着受伤的腿慢悠悠往前挪动,双手放在李铁生的胸膛之上,猛然用力撕开了他的胸腔。
“噗-”
这人像个破布娃娃被撕开了,里面填塞的棉絮都掉落出来。
被吸食干净了血液之后,李铁生没有多少皮肉的身体更显得干瘪,内脏失去筋膜血管的牵制掉了一地,黑黢黢一大坨滚落在地上,被尘土弄得越发脏污不堪。
“真的好脏啊。。”
“可是我好饿。。”
“好饿啊。。。”
龙栩反反复复地嘀咕,他嫌弃地伸手在地上扒拉了一会,才从那一大坨黑色中翻出心脏,拿在手里对着光看了一会,确认那块拳头大小、猪肝样的东西是心脏后,才不情不愿地塞进嘴里咀嚼。
心脏失去了弹性,咬在嘴里就像一块烂肉,怎么都嚼不出滋味,甚至在撕咬的时候,干瘪的血管还卡在了牙缝里,涨得难受。
龙栩一边吃一边吐,口水混着碎肉喷出来,糊得他一嘴一下巴都是。
他茫然地坐倒,受伤的腿就这么抻着,心里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过是被陛下派去圈疫而已,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脑海里慢慢闪过一些片段,在镇子上疯狂奔涌的人群、燃烧的大火和互相撕打啃咬的人,街上到处都是拖拽形成的长条形血痕,孩子的哭声淹没在啃噬骨肉的声响当中,地面上散布的碎尸肉块多得无法下脚,血腥味弥漫在鼻腔和空气里,唤醒了人们腹中叫嚣的饥饿感,从而引发新一轮的杀戮和吞噬。
这里已非人间,而是拥抱着深沉罪孽的地狱!
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他停止了回忆,遵从本心,艰难地将这东西整个儿囫囵吞下去。哽噎的感觉剧烈,他猛锤胸口才勉强让那东西梗进了肚子里。
吃完了这些,他忽然想起这个庄稼汉提过自己还有妻儿,浑浊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坐在地上,顺着刚才李铁生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那处隐隐约约冒出一点草黄色的屋顶,心下一喜,正准备往哪里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穿着官靴的脚。
“官靴?”龙栩的目光被那双靴子给吸引住了,定定看了一会,已经僵化的脑子慢慢转动,他抬起头,看见来人正好迎着太阳站立,刺眼的阳光照进他眼睛里,一下就烤出了眼泪,使得他竟一时没看清来人的脸。
“你是谁啊。。”
“羽声。”熟悉的声音从那人的嘴里蹦出来,龙栩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那个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甚至还知道自己的表字是羽声。
但是脑子已经很迟钝了,无法再思考什么。
“羽声。”那人又唤了一声,声音轻轻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脱离了太阳照射的范畴。
龙栩歪了歪头,入目是一张有些熟悉的娃娃脸,那张脸上的五官精致又熟稔。
是他!
是他回来了!
泪意忽而涌动在眼睛里,龙栩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很久之后才敢直视着来人,脸上绽出一个灿烂和煦的笑容。“大哥,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