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一缕顽皮的秋风从未关严实的窗缝里挤了进去,轻轻拂过床榻之上安稳沉睡的女人侧脸。
风撩起她的发丝,在面庞上轻轻拂动,惹来轻微痒意。
睡着的人似有感应,嘴里无意识地嘟囔了几句,伸手抓了抓被发丝弄得痕痒的脸。
安静的寝殿之内,两道狭长的黑影并立在床前,默然凝视着她。
很久之后林雪痕才勾下、身,审视的目光从床上躺着的女人脸开始,一直扫到腹部时才停止。
她伸出左手。
白皙纤细的手腕暴露在黑暗里自带几分柔白光晕,借着窗外淋进来的月光,更显得那只手臂白皙漂亮。
细嫩的手腕上缠着通体透明的念珠,缓缓探进锦被里,摸向严青若的小腹。
才三个月的孕肚并不显怀,再加上严青若本来就身姿纤细,小腹上那块轻微的隆起摸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与其说是怀了身孕,倒不如说是这人夜间吃撑了更为贴切。
那串餮骨很快就给出了反应。
当林雪痕的左手刚挨上严青若的肚子时,手腕上先是感觉到很强的吸力,紧接着是灼人的滚烫痛感,仿佛有人在她手腕上放了块刚拿出来的烙铁。
林雪痕忍着痛,继续将手掌贴向女人的小腹。
灼痛的感觉很明显的加剧了,刚才像是烙铁一面一面地烙,现在简直像是有人直接将她这只手架在碳炉上烤,直烤得皮焦肉脆,房间里都飘起一缕肉香时她才硬生生收回手。
沸腾的念珠在离开那个肚子之后就逐渐冷静下来,重新陷入冰凉。
只留下林雪痕手腕上一圈暗红色、带着燎泡的狰狞疤痕在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是臆想。
眼下看来,严青若确实是怀了身孕。
一个长期被皇帝软禁在深宫之中的公主,她能接触到的异性寥寥无几。
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言而喻。
他们竟真的。。
这算什么?姐弟乱。。伦吗?
林雪痕微微眯眸,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严青若刚发病时,严青舜坐在床边悉心照料时说的话。
“寡人刚才那番关于子嗣的话,着实有些违心。寡人真正想要的子嗣是和皇姐一起生的,虽明知不可能,但也时时憧憬,这其中的凄苦,约莫只有你能明白吧。”
“两年时间,用这两年的时间来获取皇姐的心,你说够是不够?”
那时林雪痕还笑他有些天真,他们姐弟俩一起相处了何止两年?
他一直近水楼台,若能俘获严青若的心早就成功了,需要等到现在?
樾国那个年轻的帝王终究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他想用这两年的时间来打动严青若,可惜失败了,所以就剑走偏锋,直接来了强的。
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可商榷的事就太多了。
而且女人最是心软,一旦怀了某个男人的孩子,就算为了肚子里的这块肉,想往外跑的冲动也会大大减少。
他想拴住严青若,用孩子来挟持她,是个很妥帖的办法。
“很恶心吧?他们可是亲姐弟啊!”骆绝霜啐了一口唾沫,声音里满是厌恶。“严青舜这个畜生,糟蹋了亲姐不说,还害了这个孩子。”
他以前只以为严青舜是简单的偏执加心狠,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禽兽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
“你早就知道了吧?”林雪痕没看他,无端的在夜色中伸出右手食指一下戳破了手腕上的燎泡。
创口破溃,血水很快从创面流出来,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让她有些振奋,手上的动作停不下来,索性将那些燎泡都戳破了,血水顺着手腕往下流,滴滴答答的,刚戳破的皮肤很嫩,伤口被血水一浇又辣又痒。
她忍着心头痒痒的颤栗感,眼底的愉悦却怎么都压不住。
“你不痛吗?”骆绝霜似被她的举动吸引,又似在岔开话题。
林雪痕点点头,“有一点,但是血的味道好甜,有点忍不住。”
......
什么叫血的味道好甜?
骆绝霜狐疑地看她,看到她精致的脸庞上还挂着笑,笑容是有些异样的柔媚。
让人情不自禁想多看两眼。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燎泡都戳破,没有东西玩了,林雪痕才将念珠推上去遮住伤口,淋漓的鲜血还在往外流,鲜血流到念珠上,很快又被吸收掉了。
“也不比你早多少,昨天严青舜发了密信过来,说严青若怀有三个月身孕了,让我们多加照拂。”
“这个孩子不正常。”
“亲姐弟的孩子能正常吗?”骆绝霜目光里的厌弃更浓,“他们骨子里流的可是相同的血!”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或许并不是人类。”林雪痕抬手,念珠轻微搓着伤口,辣痒的感觉在脆弱的皮肤上滑动,刺激的她轻笑一声,笑声在暗夜里听来有些诡异。
心底里有个想法在不住地耸动。
剖开她的肚子看一眼,看看那个能被餮骨镇压的孽种,到底是何方神圣!
骆绝霜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摸了摸下巴,思虑道:“你是说,就算是姐弟乱、伦生下的孩子,顶多是有残缺,但至少也会是人,不会遭到餮骨的镇压?”
“念珠本身也有镇压邪祟的功效,可是这串餮骨对严青若的肚子反应也太大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可是。。这没道理啊。。这两姐弟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没关系,等这个孩子出生,就能知道它的庐山真面目了。”
“出生?”骆绝霜一惊,他有些拿捏不准林雪痕的想法,诧异道:“你真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你可别忘了,严青若现在是烬国女皇的庆妃,她要是莫名其妙的生个孩子出来,你家陛下还不被人笑死?”
戴绿帽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人们最热衷听到的故事。
只要不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无论发生在谁身上他们都能喜闻乐见。
若是发生在皇室,那就更能引发人们探究的欲、望了。
试想,哪个普通人不不愿意在茶余饭后说两句皇室的秘辛呢?
樾国的《东风斋杂谈金字篇》,可是经常卖断货的。
“谁说,想让这孩子生出来,就只能等他瓜熟蒂落?”林雪痕稍微偏了一下头,月光正好照耀在她额际,照亮她眼尾的那一簇红,兀自在柔和的月光之中熠熠。
她怎么会给别人嘲笑宫千落的机会?
若有那样的污点出现,首先就要将它掐死在萌芽里!
骆绝霜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人脸上透露出来的神情是前所未见的陌生。
鲜明如狐媚的妖冶,疏冷又如鬼怪的绝情。
这两种分明的神情缠绕在她眼角和唇畔的笑容之中,使她整个人在月色之中更为夺目。
让人心生畏惧,又让人心生向往。
只想跪伏在她脚下,虔诚叩吻她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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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症爆发以后,让宫千落忧心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惠民署派去治疗安抚百姓的医者被已受感染的人群攻击了,其后是当地人认为药石无用,不肯吃派发下去的防治疫症的药物,也不肯用艾叶熏蒸驱晦,人们放弃了治病的打算,开始四处游荡生事,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头。
这晚传来的依旧不是好消息。
太常寺卿谢驰站在一边汇报情况,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女皇的面色,见她脸上无愠无怒,才敢继续说:“陛下,尚药局这边库存的药物已经不多了,若是病者还这么浪费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
“能控制疫症的药物找到没有?”宫千落双手垂在书桌之上,右手食指敲在桌面之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站在角落里的关旭垂下头回话:“回陛下,这次疫症凶猛,暂时只查明了疫症之源是来自于水,至于特别针对疫症的有效药物,暂时还没有找到。”
他脸上的摔伤大多都结了痂,之前肿得发亮的皮肤慢慢消退下去了,现在的整张脸都是酱色的痂壳,看起来皱皱巴巴的,像一块蜷曲的老树皮。
“关旭。”宫千落停下了手里敲击的动作,抬眸看他,眸色温和,语带笑意。“你有把握能找到针对这次疫症的药物吗?”
太医令的嘴角一扯,表情直发苦,脸上那些刚长好的痂又差点崩开,疼得他在心底发出一声轻嘶。
陛下现在这种柔和的神色也太吓人了,简直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情愿被陛下臭骂一顿,也好过陛下这么温声细语地询问。
谁不知道宫里一直流传的那句:陛下笑得越美,手段越狠的箴言?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医令啊,脸毁了就算了,旁的是真的承受不起了。
关旭颤抖地抬手,躬身行礼,“臣。。臣无能,不敢向陛下承诺。”
“哦。也就是说,朕现在投下去的人力精力,很有可能是白做工?”
太医令抖得更厉害了,“陛下,臣。。臣。。”
他“臣”了半天也没“臣”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向太常寺卿投去求援的目光。
谢驰赶忙接话。“陛下,古往今来,面对疫症都是棘手的。”
“若早期控制住还好,若是控制不住就不能再继续了,劳民伤财的事情。不如省下这些人力物力,去阻绝周边区域疫症的发展蔓延。”
说的很通俗,也很难听,却很现实。
宫千落自己心里也清楚,在既有的条件下,能将损失减少到最少的办法就是抛弃那些已经感染的人。
她只是还下不了决心,毕竟那些已经染病的百姓也是生命,也是烬国的子民。
“陛下。”谢驰看出了她的犹豫,出声道:“现在若不斩断疫症蔓延,损失和死亡只会更多,您想想,若是疫症蔓延到帝都来。。”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月簌镇处于疫症中心地带,距离帝都瞳安城也不过七百里之遥。
一句话已然让宫千落动摇。
女皇的手不自主地捏向袍角,指腹在轻软的锦绸之上摸索。
良久,她沉吟道:“谢驰,若是派人去圈疫,你可有人选推荐?”
谢驰抬了一下头,知道陛下这是已经做出了最适合的决定。
虽然手段是有些残忍了。
所谓圈疫,也就是将那些已经感染的病人圈禁在某处锁好,投放一定的食物和药品,让他们自生自灭,好将疫症彻底隔绝在这些人的死亡里。
决定是下了,但是让谁去却有些为难。
疫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些变异了。
刚开始还只是食用污染的水源和食物之后染病,后来就变成了被病者啃咬也会感染。
这个节骨眼派人去圈疫,派去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谢驰拿不定主意,瞄了一眼关旭,想问问他的想法,一偏头却见那人眼观鼻鼻观心,双眼紧盯地面一言不发,一副全然听从陛下安排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不悦于太医令的态度,无可奈何道:“臣。。没有人选推荐。”
话音一落宫千落了然地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递过去道:“这几个人可否?”
谢驰接过纸张一看,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名字。
弥牟青、弥牟衡珏,弥牟跃,龙栩。
四个人里弥牟家就占了仨。
他有些吃惊,怕陛下是情急之下写错了,连忙提醒:“陛下,圈疫一事九死一生,最是危险。弥牟将军家一门忠烈,留下的子嗣可不多了。。”
“哦。”宫千落应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来,又加了一个名字。“你不提醒,朕还忘了,弥牟渊还有个小儿子弥牟凌没有写上。”
谢驰:......
陛下这哪是圈疫,这是想把弥牟家赶尽杀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