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卖?!
一屋子丫鬟听见这个噩耗,惊慌失措,几乎炸开了锅。家中有亲眷的丫头倒还镇定,可以盼着家人赎身;可也有人无家无眷,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被发卖,被卖到人家里继续做下人倒也好,若是卖进青楼等腌臜地,岂不是一辈子就要毁了?
宝燕几乎要昏死过去,她哭喊着抱住彩蝶的腿:“姑娘救我,夫人临走之前许诺要抬我做老爷通房的。您带我去见老爷,千万不能发卖了我呀!”
彩蝶闻言,心下忿忿:“夫人都走了,死无对证,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这可是老爷亲自吩咐下来要发卖了你们的,还做白日梦呢?醒醒吧你们!”
宝燕是孤女,她哪里来的家人,只瘫软在地哭了起来。彩蝶撇撇嘴,径直关了门离去。徒留一屋子人陷入了黑暗中。
往日宝燕是大丫头,大家奉承,如今落难大家自身难保,谁还管得了她?
唯有荣竹影可怜她,将她搀扶起来坐到了角落里。惜月也拿出绣帕,擦了擦宝燕眼角的泪,宝燕哽咽半晌,哑着嗓子道:“多谢,只是这下咱们可怎么办呀?”
惜月是家中有亲眷的,她的父亲乃是国公府里的管家,蒙主子的恩早脱了奴籍,自然会想办法帮她赎身出去,寻个好人家——惜月是府里一等丫鬟,生的也清秀,出府便是香饽饽,寻个殷实人家不是问题,因此她并不担心自己,只担忧的看着宝燕和竹影。
须知她们两个都是被卖进来的孤女,漂泊似乱梗浮萍。
宝燕流泪叹息:“果然是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昨儿还在做着当姨娘的美梦,今儿就临着被发卖的下场,造化弄人,偏我还信了造化,我真是个傻子。”
惜月安慰她们,低声道:“先莫要着急,一定还有出路的。我爹是管家,他人好说话的,我便他透个气,你们自己交了赎身银把自己赎出去,也是可以的。你们买进来的时候,都是二十两我记得,赎身银也差不多这个钱。”
荣竹影闻言,心下略安稳些。
她早就存了赎身出去的心思,因此早早便把月钱赏银攒着,府里待了两年,省吃俭用,也攒够了二十两。
她摸摸惜月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真是多谢你,等我出去了,一定登门道谢。”
惜月笑的腼腆:“姐妹一场,说什么谢不谢的。”
宝燕闻见有门路先是一喜,又听见是赎身银,又重新恢复了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里早悔成一片了。
她早就打算一辈子混在国公府里,等着当姨娘呢,哪里有存钱的习惯?平日打牌买东西,养成了个挥霍无度的毛病,根本不攒钱。
她哽咽开口:“完了……我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是个手里存不住钱的,如今哪里去寻银子?”宝燕越思越想,越是悔恨交加,只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惜月也哑然了。
她已经仁尽义尽,可宝燕连赎身钱都拿不出来的话,自己也帮不上忙。
宝燕哭的肝肠寸断。
荣竹影摸摸她的额头,轻声安慰宝燕:
“千万别灰心,你之前的衣裳首饰可还在?收拾收拾,寻个人卖出去,凑凑银两,倘有机会也未可知。”
宝燕虽然没银子,可她的衣裳首饰却值钱,夫人赐的还有自己买的,都是绫罗绸缎,金簪银钿,若是卖了,未必凑不出银两来。
宝燕闻言,眼睛一亮,擦擦泪抱住荣竹影:“还是你脑子灵光!刚才若没有你,只怕我们早被打死了……”
可问题是,她们如今被关在这里,怎么托人卖东西换钱呢?惜月父亲虽是管家,可平时都在内院伺候,并不能轻易出府,帮不上忙。宝燕陷入了苦恼,她思索了片刻,忽想起来什么似的,拉住荣竹影。
“竹影姐姐,你的老相好,是不是经常进来?”
荣竹影哑然,话虽如此,可自己现在被关了起来,怎么去见张四呢?
*
柴院又冷又空,一群丫头们坐了半日,饥肠辘辘,却无人送饭来。
看守柴院的人名唤李三,大家去催他送饭,他冷笑:
“还以为自己是祖宗呢?要人端茶递水的伺候着,饿就饿着呗,等着你们家人给你们赎身,要不就等着人丫子带你们去下家吃饭!”
宝燕气:“真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平时见着咱们一口一个姑娘叫的谄媚,如今却这个德行,真是个贱骨头!”
李三耳朵灵光,嗤道:“是,我是贱骨头,您又是什么尊贵的姨奶奶吗?倒是叫主子把您赎出去,抬成房里人,我也正儿八经跟您磕头,行不?”
宝燕气的不打一处来,正要发火,被荣竹影制止了。
现在和李三起冲突,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人大抵都是这般,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势力不认人。得意时虚情假意的捧着你,看你失意了赶紧来落井下石。
李三余光看见荣竹影,忽然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声音软温下去:“大妹子,如厕的地方在外头,你要去方便吗?”
荣竹影愣了愣,不解其意。
忽然反应过来,李三和张四是好朋友。
果然,李三压低声音道:“张四在二角门那里等你,速去速回。”
*
荣竹影心里怦怦跳,借着如厕出来,一路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角门,这里种了竹林,葱葱郁郁一片正好隐人身形,角门没有开,荣竹影听见花窗外,有人轻轻咳嗽。
她听见声音,赶紧走过去,趴在花窗上,心里紧绷的弦一断,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张四……”
花窗外腾的站起来一个少年,比荣竹影略高一些,不是别人,正是送菜来的张四。早上听说荣竹影出事,他求爷爷告奶奶,一路溜进了二角门,托人求见她一面。
两个人隔着窗,哽咽相对。
张四生的很苦相,戴着朴素的纱帽,漏出些带卷的枯黄头发,满是补丁的浅褐色?褐棉袍包裹着他瘦弱的身子,总是习惯性的弯腰低头,一看他那低眉顺眼的模样,便知他骨子里是下人。
不过,他的脸倒是很清秀,貌好如女,瓜子脸,尖下巴,眼睛水汪汪如一眼泉,荣竹影总觉得他像只可怜伶仃的小狗。
张四看见荣竹影哭,那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笨手笨脚的想把手伸过去,擦擦荣竹影的眼泪,可这墙太厚,他太矮,只能干瞪眼。末了,悻悻收手,干巴巴道:
“莺莺,我已经知道原委,你别放心,没有家人也不要紧,我已经攒够了一个人的赎身银,先把赎你出去。”
荣竹影小名莺歌,张四喜欢叫她莺莺。
“那你呢?”
“我在府里再干两年呗,我不着急,倒是你比较要紧……”张四低眉,不敢再看荣竹影。
荣竹影闻见,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能攒,我难道不能攒吗?我平日里花销不大,也略攒了些,差不多能够赎身银,我大概就在这几日赎了出去,你也赶紧去求主子,赎出去的好。”
张四一听,先是呆愣,又欣喜过来:“真的?咱们能一起出去吗?”
“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荣竹影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你能帮我将一些东西卖了换钱吗?我一个姐妹需要。”
张四是个呆的,荣竹影说的事他从来没有不答应,自然连连点头。荣竹影嘱咐完,又约定好明日再见将宝燕的东西带给他,便打算离。
张四唤住她:“等等。”
“怎么了?”
一个包裹被丢了进来,荣竹影打开,里面是两个粢饭团,应该是张四的午饭,张四是负责送货的,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午饭都是做好后自己带着路上吃。
张四紧张的看着她,小声道:“我来的仓促,你先吃我的垫垫肚子,可能有些噎,你吃不惯的话……算了,我明儿与你买些细软糕点。”
荣竹影心里蓦然一软,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比起冰冷冷的国公府,能有人这样赤忱对她,她才能感觉到片刻温暖。
她柔声道:“我哪里吃得了两个?”
“你吃不完带给她们分食也好,我不饿的,回头去张婶那里讨碗饭吃。”
……
碍着时间,两个人不能聊太久,荣竹影嘱咐完便匆匆返回。
*
荣竹影道别完张四,一溜烟跑了,少女心情愉悦起来,步履轻快,纤腰袅袅,走起路来风里都带着幽香。她感觉到似乎有人的视线,朝竹林那边瞥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又低眉走了。
踩过的草地上,踏出来厢边刺金的云履来,深黑的直身曳撒穿的洒脱,底绣祥云银纹,愈显男人身姿挺拔伟俊,肃穆难言。
秦安带着秦婴抄近路走角门,去园内书塾寻少爷小姐,没想到却遇到个丫头。
但见少女路过,身影绰约似仙子。回眸一眼,秋水瞳低泪痕未干,好似蝉露秋枝。偏生又生得桃花嫩脸,停匀柳叶眉,肌凝瑞雪,髻挽乌云,艳光非常。只一眼,便令人惊艳。
秦婴脚步微顿,眼神锁在少女回眸的芙蓉笑靥上,喉结微滚,眸光愈发幽暗,一言不发。
秦安不明白秦婴心中所想,只以为他觉得少女蹦蹦跳跳,有失仪态,毕竟秦婴是极为重规矩的人。
遂道:“不知是哪个院里丫头,蹦蹦跳跳,没个体统,可要奴才去训斥声?”
秦婴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走过了好远,忽然回头,凝望了一眼刚刚荣竹影站着的地方道:
“顺带打听打听,哪个院里,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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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角门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