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晃已是九年后
“喂喂别挤,这位小哥劳烦请教,上边写的什么啊?”
“这是募兵的榜文,明日在城门口招募新兵。这回可是大祁的正规军招人,听说是靖北军展将军帐下!”
“展将军?”问者一脸疑惑。
“对呀”前面的小哥一脸看下里巴人的模样,扬声道:“就是当年孤人单骑杀入辽贼军帐救回当今佑帝的展霖展将军。”
旁人听见议论展将军,瞬间都打开话匣子:“可不是,真可谓少年英雄,振臂一呼集结八千人马,说多不多,可是对上辽军百万精兵铁骑,啧啧,愣是截断辽军后路,夺回半壁江山。一路壮大至今,据说啊,目下展将军手底已有精兵十万!”
另一人又接着道:“自辽人铁骑踏破雁北关直取盛京之后,这天下便再无安宁,诸侯割据,民兵造反,就连土匪都举旗自立为王,这仗一年年打下来,打得都是咱老百姓,这日子真是......唉!现在,总算看见点盼头了!”
“据听说展将军十岁便能开得铁胎弓,生得魁身阔背,虎背熊腰......”
“可不怎地?展将军英明神武,听说啊,是天上星宿下凡......”
“......”
一干人还在赞颂那展将军如何英雄了得,最开始问话之人却早已走出人群之外。晃晃悠悠走在街上,掂了掂手里钱袋,骂了句:“真他娘穷!”
这人长得很瘦,十来岁的模样,小脸还没个巴掌大,样像平常,唯有一双眼睛生得格外狡黠灵动,一转一眨间像是会说话。并非生得美,却是最灵透的。只是小脸上长着这么一双大眼儿,乍看之下甚是骇人。
此人正是拾得。
待人群中有人叫喊丢了钱,拾得早已走出两条街远。
路过馒头铺,用力咽了口唾沫,心里发狠:等哪日一定要吃个够!
买了张干饼子,豆渣麸皮混着黑茭面,格外硬,格外顶饱。
但也需得够吃才能饱,一张显然不够三人吃的。
掰一块饼,就一口水,嚼得细,觉不出剌嗓子,越嚼越能尝出粮食香,越发饥肠辘辘。
拾得将城中所见所见所闻讲给另两人。
耗子一听急了:“不行啊老大,咱们当土匪来着,刚打过照面,这要被发现了还不立马拖出去给咱们咔嚓了!”
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拾得拧起眉头,一脸幽怨与无奈。
说起做土匪这事儿就心塞。
赵王赵明寅,本为一方守将,后自立为王。向来以仁义自居,舍不得自己手下精锐,却抓了他们这帮流民难民做壮丁。堪堪分给把断枪残刃,连片藤甲都没有就被推上战场,妥妥的活靶子。
刚到阵前,还没交上手,新兵营长就倒戈了,没办法,谁不怕死啊?于是他们又改投袁成虎。
袁成虎这厮土匪出身,披了身龙袍冠冕该是个啥货还是个啥货,成天领着一帮子土匪抢地盘。
这群投诚过来的‘兵’并不招人待见,没啥战力不说,还得费粮食养着。悻然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几日,因为靖北军来了。
大军直逼城下,袁成虎这厮命大没死,逃出围剿,眼见大势已去,袁成虎怒火攻心,一身的匪气上来,敛上钱财,带着几个亲随逃命去也。
剩下他们这帮可怜虫,丢盔弃甲,乱逃乱窜,像是炸了锅,那场景好不壮观。
拾得几人正在其中,侥幸逃脱,藏身城外,至今已有四五日,若非实在饿得慌,哪敢露头?
今日一去,所闻所见,对于他们这群‘叛军’‘匪兵’靖北军并未为难,有家者归家,流民也被安置。
拾得三人也是流民,可在安置院得一席之地,但之后呢?何以为生?
晏城这地儿是真穷,真的穷!穷山恶水,又被袁成虎一番搜刮,已是一清二白,干干净净。在这儿,莫说要饭,不要钱的长工都没府宅养得起。
如是,今日在募兵处见不少熟面孔。
深思熟虑后仍觉不妥,但又别无他法,拾得劝慰耗子,同时也像是在劝慰自己
“打过照面怎么啦?那么多人,谁认识谁呀?再说了,咱也没上手啊!我特意去看了,跟咱一样的多得是......”
“可是,我就怕......”耗子整张脸都皱了“要不,要不咱们回颖城吧!”
颖城是赵明寅的地盘,那可真是块好地方。山灵水秀,不同于江南水乡婉约柔美,那儿青峰异石丛丛耸立更添了几分钟灵毓秀。
没被抓壮丁之前,拾得几人在那秉承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句古话,贯彻的非常透彻,那阵子日子着实过得不错,只是可怜湖里的水族,山中的兽类,可真算是倒了血霉。
只是后来,兵力短缺的紧,赵明寅下令搜山... ...
但凡有一点办法谁也不会想去当兵。
活着,拾得比任何人都惜命。
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有口吃的才能活着啊!
拾得揉搓着耗子那张皱成菊花的脸,无奈道:“我也想回去啊,可是被那王八蛋坑到这么个旮旯,齁穷,咱连口干粮都没有怎么回去啊?
咱先顾了眼下,投了靖北军吃几顿饱饭,我可没打算入了行伍就必须得给野山坡添个坟包!行军的时候要是碰上好地儿,咱们再作打算......”
话说着转过头又问木头:“你说呢?”
木头当然是那句习惯性的:“都听老大的。”
拾得笑眯了眼,拍了下木头那颗大脑袋,接着往后一倒,闭上眼,眼前便就开始浮现明日可能会遇见状况.......
木头往篝火堆里添了两根柴火,在旁寻了块平整地也躺下了。
耗子见此情形也没再多说。
......
翌日,好歹洗了把脸,往募兵报办处奔了去。忽略耗子无奈的眼神,那一脸褶子约是‘笑颜如花’。
募兵处就在城外,城门口偏侧,用木桩搭起的台子约有两米,高挂帆旗,上提‘募兵’两个大字。
据说一为不扰民,二为守城护平安。
顿时赢得百姓一片称赞,不得不说这军中为官者心思缜密。
‘靖北军’天下无人不晓,若非靖北军怕是大祁早已称前朝。
这天下四分五裂,现如今却教这靖北军收复半壁江山,这三个字在百姓心中的份量都在大祁朝国之上。
传闻靖北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传闻靖北军铁骨铮铮临危不惧,传闻靖北军军法严明......
拾得实在想不出军法严明是怎么个严明法?
远远看去,但见一排排数列整齐的士兵,身着铁甲,腰配刀手持枪,目不斜视,一派凛然肃穆,让人不由心生豪壮。
不愧是正规军队,单是关隘口这几个大兵那一身凛然肃穆就不是赵明寅能比的,土匪痞子袁成虎更是不用提。
来报名的人着实不少,队伍排了老长,挤在人群里不知还得排到几时,拾得站在人群里腹诽:哪来这么多作死的人?
前头那小哥转头与左右前后闲聊,句句不离‘男子汉当保家卫国’之类,拾得违心应承着,人各有志,抬杠无益。
忽然前面一阵喧哗,拾得下意识侧耳,从只字片语中听出也是个有报国志向的男子要来参军,父母紧拉硬拽非是不让。双方各执己见,互不退让,闹将起来。
这个小插曲最后在募兵处得知此子乃家中独子之后,以大祁律例‘独子可免兵役’勒令回家,二老垂泪道谢,得以告一段落。
士兵维持秩序,大声斥喝“不准喧哗,排好队列!”
看着两老拉着求着自家不孝子远去,以拾得的脑瓜子实在没法理解:咱这是为了混口饱饭,那人是吃饱了撑的么?
好不容易挨到个,负责登记入录的主簿上下扫了个来回问“多大了?”
拾得满脸堆笑,回答:“刚满十四”
笑话,募兵的榜文上第一条就写着‘年满十四者方可’,能说自己岁数不够么?
主簿指指旁边门柱,示意站过去,拾得挺胸抬头,还踮起脚尖也没能够到上面刻得那条线。
“下一个!”主簿看向队伍喊了句。
拾得满眼真诚,开口道:“小人立志报效国家,正逢现今用人之际,大人您就通融通融!”
主簿无力挥了挥手,拾得不急也不恼,一个劲说好话,情理皆具,势在必得般。
碰上这般胡搅蛮缠的,真真儿叫人烦,主簿压着脾气,道:“不行就是不行!这可不是赵明寅的‘鸡崽营’,也不是袁成虎的‘土匪窝’,赶紧回家去吧。下一个!”
士兵上前请人被拾得躲过,急惶惶指着后面道:“等等,等等......大人,小的真是十四岁,只是个子发的晚,不信你问他,我们一边儿大!”
说着偏身让出身后的木头来。
主簿瞪大眼:卧槽,我又不瞎,后边那个比你高快一头了,你不偏身我都看真真儿的!
娘的,这叫什么事?
历来募兵是用不着他的,只因一句赌约......唉!不提也罢,娘的,输了就是输了,认了!
下次离那人远些!
此人姓张名屹山,乃靖北军先锋军统领,受封骠骑校尉。
张屹山出身贫寒,粗人一个,识得字都是入伍后被逼着学得,此时此地着实不够用,遇见不会的索性叫人家自个写名字,当真丢人的紧。
“小的自幼无父无母,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饿着,所以个子发的比较晚,过两年指定......”拾得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
“咔”毛笔在手中段成两截,张屹山皱着眉头,眉心竖纹能夹死苍蝇,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暗自默念:大事为重,大事为重......
旁侧士兵上前将人驱走
“下一个!”
张屹山喊道,然迟迟不见人上前,不由抬头,待看清不觉眼前一亮。
面前之人身挺背直,宽肩窄腰,浑身都透着劲力。再看长相更乐了,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生的憨厚耿直,却全无愚态,若得悉心教导,将来定是一员猛将,要是在自己营下......嘿嘿!
“小兄弟叫什么名啊?”
张统领温柔的声音配上他那粗狂二字不足以形容的长相,着实让人如遭雷劈一样。
不过木头的神经显然不在这根线上,眼瞅着拾得被拉出去,愣生生说了句:“我不当兵了”言罢挣开后边耗子紧拽着的手就追了出去,留下耗子在原地抖得像筛糠。
“放开!”
士兵腕上一疼松开手,扭头看去见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半大小伙子,刚要发难,就听见身后脚步声,赶忙转念推搡两人走。虽说是他们折腾闹事在先,但若真被张统领揍一顿......啧啧,瞧这小身板受得住么?再说,传到将军那儿,军规军纪......都得跟着挨罚啊!
奈何此时这位先锋营统领根本已不在乎那几十板子,心里真叫一个火啊!好小子,你真敢,闹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