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个伙如何?”老板娘直接了当问。
拾得未答,似在思忖。
“装什么?你再是拿乔也不会从我再这多得什么。”老板娘一语点破,接着道:“倘若无心,根本不用留我到现在。诚然,米饭与糟糠同是填饱肚子,或于你差距不大,但仅凭你,糟糠都难得。”
“而我,同你一样,他人见之如见鱼肉。可我能做你所不做,得你所难得。现在的我于你毫无威胁,但绝对有用。或许三年、五年,又或许三月俩月,你我厌了,届时一拍两散,两不相干!”她直白而又不失大体,彷如西湖之桥玉带晴虹,长虹卧波,横亘霄汉。
这女人费心费力一点点摸索、试探,所思所想皆被她说出,每字每句都在人心坎,当真不能小觑。
即然如此,拾得也干脆直接了当:“你是突然改的注意,还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老板娘心下大骇,兀自镇定,反问道:“你觉得呢?这重要吗?在此之前你又是什么打算呢?”
重要吗?再早之前拾得甚至曾想杀了她。
人与动物不同,猫吃鱼狗吃肉皆是出于本能,生性使然;人不一样,人食肉,是因喜食肉,是因欲念而动杀机。
欲念之下,逐境而生,趋吉避凶,何有对错?何有善恶?
至于为什么是‘搭伙’?想要恃强凌弱也不是不行。但换你,你会甘心么?拾得自问,答案自然是否。
这女人本就是个不知消停的主儿。到时候......难以想象,不能想。
“你不怨我吗?”拾得最后问道。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毁人容貌可谓切骨之仇,断腕......额,那是她自己弄得。还有将她卖给那俩村夫,桩桩件件都是仇。
“怨?我怨的人多了去了!你得排在最后呢!”老板娘满不在乎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氤氲的水汽附在眼睫上凝成珠,语声轻渺:“活着总要先往前看不是么?”
即不否认,也不掩饰,坦然直率,她拿出了合伙该有的诚意。
“噹”一声脆响,是拾得举杯与她相碰。
两人相视,皆是一饮而尽。
之后,拾得不再刻意看着她,进出随意,但她依旧懒在屋里。
年关将至,集市一日比一日人多,是个能大捞一笔的好机会。一年一次,错过就又得等三百多天。所以放眼望去街上许多同行。
眼见着一小贼被当场抓获,打得半死,让赶来的官差拖走了。其余同行不由露怯。可对于拾得二人却是良机,今日无论收成多少,都会记在小贼一伙人身上。
拾得挤进人群里,脸上带着孩子般天真纯良的笑。从这个摊子到另一个摊子,俨然与那些贪玩的孩子无两样。
一会功夫得手俩,分量不轻,估摸着有个十几两。到第三个,摸到手上还热乎着,谁知有人喊丢钱了,这人警觉立马放下手里东西想要摸摸自己腰上。
偏巧这时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与之碰在一起,直觉柔软滑腻。那只手似乎也被惊了下,倏地收回。顺着向上看去,只见一女子艳若桃李,妩媚动人。正不知所措的咬着唇角。
拾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离开现场。
身后,娇媚的声音骂了句“登徒子”,那男子忙赔礼道歉......
直接回了小院,不多时老板娘也回来了。
数了数这次收成一共十六两银子,一百二十三枚铜钱。
拾得笑得满眼晶亮亮,若是放在以前万万不会摸些人腰包,因为偷来了也不敢花。
喜滋滋分作两份,想了想,又作罢。
与女人说留下几两银子买米,留下几两银子卖炭,剩下的才能平分。
白眼翻上天,女人气得不想说话。但见几块碎银推过来,终于忍不住暴发:“留那么多做什么?眼看要过年了,人家连件新袄子都没做!你不是爱吃糟糠么?以后你吃你的,我用我的!赶快分了!”
嚯,这女人可真敢说。衣柜里全是她的衣裳,还要做?
“看什么看,那都旧了!......”女人跺脚,又近了一步,试图据理力争。
其实大可不用,她那难缠劲拾得领略过早已铭记在心。在她一口气说出超过三句话后,拾得就决定重新分了。
仍是留下三两银子做备用,其实留了五两,但那女人非要去下馆子,说是要庆祝庆祝 。有甚好庆祝?她总能想出诸多理由,归根究底不就是馋了吗?
因着上次食盒没给人送回,换了一家酒楼,她熟练点了一串菜,拾得放在桌面上二两银子,小二看见委婉告知钱不够。于是退了几个,二两银子还找回三十铜钱。
老板娘骂了句‘看财奴’白眼翻得像得了什么眼疾,觉得头疼胃疼哪都疼,捂着胸口长出气。
后厨做菜很快,拎着食盒回去。
女人说自己不舒服,占下两盘菜,端了碗热水回屋歇着。
拾得瞟了眼,自顾扒饭,觉得这家酒楼没先前那家做的好的,略有些口重,分量也少。起身倒了碗水喝,生炉火后热水时常有,这点稍稍让人欣慰。
大概是后晌时候,阳光很好,拾得睡得很香。
女人对着小镜子理了理发髻,左右看看,勾了勾唇角笑了笑,目光撞见下颚那道疤不由沉下脸,怨恼的看了眼炕上躺的人。
药力不知能到什么时候,不敢耽搁,拢拢衣领,收起镜子。走到外屋将菜拿出来安放到食盒里,瞧见盘子里的菜有些不匀,忙拿筷子摆放了摆放,看着满意了才盖好盒盖,提着出了门。
关门声很轻,甚至没有闭紧。
几乎同时,屋内,眼睛缓缓张开,黑亮清明,拾得起身,动作没有半丝倦怠。
老板娘丝毫不觉身后多了个尾巴,只顾着自己心里的事。
拾得尾随她走过一道正街穿过两条小巷,在一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下。看见她理了理衣领,腰肢也直硬了些,走进最里。面前那道门破旧的大概能从外面伸进去只手。老板娘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扣了扣门环。
稍时传来一清脆的女声:“谁啊!”
老板娘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合了合衣领,似乎很紧张。朱唇动了动声音十分干涩:“是我”
“吱呦”
门打开,只见一少女,面如银盘眼若星子,白净如春雪,如冰雕玉砌。正是豆蔻好年华,粗布素衣都掩不住的好姿容。
少女见来人动作一顿,抿了抿嘴,笑得有些牵强,将人迎进去关好门。
约莫两刻钟,老板娘拎着食盒出来,步伐轻快,少见笑容里只有温柔而无妩媚。
拾得比她早回一步,想了一路......不,准确说在看见那少女时,心里就开始琢磨:按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哪怕没有伤人,下药也是不该的。
应该点点她。但秘密这东西,既然人家藏起,不想为人所知,恐怕......
“哐”
是门阖上的声音。
老板娘四下寻顾,未闻甚动静,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进了屋。
“额...嗯......”拾得貌似被吵醒模样,皱起眉头,满是不耐烦。抬眼看去,老板娘一手掀着门帘,半个身子还在外头,问道:“做什么去了?”
“做什么去还要跟你说?”老板娘摔下门帘,双手在唇边呵气,搓搓,径自走到炉火旁,小声嘟囔埋怨:“冷死了!什么破年头?棉花涨价,布料也涨价,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的好像是做衣服去了一样。拾得嗤笑,起身倒了碗水,递过去:“喝点热水暖暖”
这......老板娘接过手,深究的目光久久不曾收回,心绪撵转万千......
“愣着作甚?”拾得笑问:“你不是说冷吗?”
“呼”朱唇凑在碗沿吹了吹,啜了口,几乎没有一瞬犹豫和停顿。眨眼一瞬,心思百转千回:这碗水须得喝下!
剩一口碗底儿,秀眉蹙起,泼了出去,抱怨道:“壶该刷刷了吧?”
紧接着打开盖往里瞅了瞅:“全是锈,多久没刷过了?这不得害病吗?”
边说边提起壶,将剩余不多的水倒了,她嘴里嫌弃的不行,却也只是舀了瓢水涮了涮。
拾得只是看着,默不作声。
大概是从这会儿开始,两人之间的对话多了起来。
老板娘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拾得闲聊,话题很广,比如哪的景色怡人,哪的吃□□美,她说着曾到过的地方和佳肴美味,念出一连串菜名松鼠鳜鱼、碧螺虾仁、腌笃鲜、响油鳝......
那些拾得都没吃过,不由感叹这女人真会花钱。
聊着聊着她提议说:“不如去南方吧?”
南方富庶,且安定,比这强的多。
“那你怎不去?”拾得问。
“这不打仗来着吗?”她回得理所当然。而后继续怂恿:“南方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都能赚钱。咱们现在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没有个能摆上台面的正经来源,迟早会被疑心!不如弄笔大的,然后去蜀地......”
拾得没打断她,静等到言毕才慢悠悠道:“蜀地可没你说的松鼠鳜鱼!那儿非旱即涝,素有吃‘想肉’的习俗,你这样的在那叫坤肉,也叫不羡羊。”
也不知她听懂否,或是干脆没在听。柔细的嗓音中依旧满含兴致:“怕什么?咱是做买卖去了。正好穷的卖儿卖女生意才好做呢。”
拾得躺倒,枕着手,声音不轻不重:“浪子回头不易,金盆洗手更难,我劝你别再想那一出了。”
阳光照进屋子里,伸手去接,光芒穿过指缝洒落满地辉蕴。
“不做那个做什么?喝西北风?”老板娘鄙夷,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用背影和屁股对着人家。
她废话不少,但有些还是有用的。
平日花钱算得上大手大脚,纵然一万个理由可以解疑,谎话编的天衣无缝,但也说明两人有钱。一个女人,一个半大孩子,容易让人起歹心。
拾得也想过这问题,正好这会儿提起,于是开口道:“我想,若不然找个铺面卖个包子早点什么的。”
看着女人背影带着点小期许,她原本便就是开包子铺的,或许......
女人转过身来,莞尔一笑:“你觉得我会?还是你会?”
默默躺平闭上眼
这女人又馋又懒,又心黑,果然就不该对她有指望。
两人坑蒙拐骗全活,正常人能做的事半点都不会,蛇鼠一窝谁都不用说谁。
风声越发沉,终于顺着缝隙冲进来,顷刻,寒冷占据满室。
......
与此同时
渭水河,邙山岭
山川咆哮,寒风呼喝。从高处望下去,黑夜里似乎藏着怪物,伺机而动,因隐藏不住野心而摇曳不止。
“北蛮夜袭!速起防备!传令官速去主营禀告展将军!”
北蛮人高大威猛身披兽皮,化身野兽,张牙舞爪的想要将南岸撕扯下来一块肉吞噬进贪婪的**中。
引魂阵稍加改动,山岭中草木皆可为隐,将其主力引入阵中,弓箭断其后援,碎石断木杀之,幸存者利刃绞杀。
“报!报告展将军,邙山岭有敌军来袭!”
“报!报告展将军,偃师关有敌军来袭!”
“报!......”
一刻之内三处关防来报,敌军夜袭。
展霖一拍书案,等的即是这一刻。
“传我军令,按计划行事!勿需恋战!速战速决!”
传令官换上快马,扬鞭而去。
展霖看向东北方,那一处还未有动静。这次夜袭明显比之前有计划性,看来是耐不住了。不过并不担心,布防计划周密,想必张屹山蒋镒早就等急了。
夜幕愈浓,小溪沟,张屹山趴在山坡上止不住兴奋着,兴奋的浑身肌肉都在颤抖。以为还要等个几天几夜,不成想那‘野驴’带着大礼来拜年,不好好留一留岂不让后面的兄弟小瞧了!
默数着旗数和人马,一千铁骑,便宜蒋镒那愣头青了!
铁骑之后,两千轻甲,张屹山早已耐不住饥渴,一声令下,将那两千人尽数收下。
北蛮游牧善骑射,北蛮铁骑更是以‘战无不胜’而立国,当年入关之后一路南下不少守将闻风丧胆。这一千人马皆为精锐,全甲长枪,刚猛勇毅。
可他们遇上的是蒋镒。横刀立马,刀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刀重二十五斤,正是为破甲砍马而造的利器。
一千对一千,敌军尽殁,我军损其百。
蒋镒提着敌军将领的头颅高举半空,狂吼泄愤。
从此之后谁还敢说我中原无利器?谁还敢说我大祁无男儿?
朝廷收到奏报,逐一褒奖。
荥阳王尤甚,麾下虎狼卫奸敌五千,这数字在与北蛮三年交战中可算是大手笔,打了漂漂亮亮的大胜仗。
圣旨到军营,一同而来的还有皇帝赏赐。
接旨谢恩,还未待那满身尖声细气的内阁主管走远,蒋镒便开口问:“到底什么时候进攻?”
展霖望着北方天空不知某处,许久,轻声说:“不远了!”
苏阳一拍蒋镒肩膀:“兄弟别急啊!”
“我草!”蒋镒脱口而出,疼得龇牙咧嘴。别人看他好好的,其实衣服里面肩膀上纱布缠了老厚。相必伤口又裂开了。心里怒骂:这该死的笑面虎!
秦伯章接了他一下,皱着眉头念叨:“小心点啊!伤口裂开又要上药!你说说你,上了战场就不要命了,哪次不带点伤回来?你知道这药多金贵呢!”
蒋镒暴跳如雷:“我不用啦!你留着下崽吧!我下次直接死战场上,不回来浪费你药了!”
“哎呦!怎么净是说这不吉利的!大过年的,你消停消停吧!”秦伯章拉着他往军医处去。
张屹山带着林蔚来要军功,一掀营帐帘子就开始喊:“大哥啊!你是没见这小子上了战场有多猛,这次杀了少说八十个北蛮子!比我还多,我底下那帮子人现在都仰着看他!”
林蔚纠正:“没有没有!我就杀了五十二个”
展霖对林蔚有很深的印象。
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不愧为我大祁好儿郎!”
升官阶,涨饷银。
然而这些于林蔚而言都不重要,他脸上还有未退去的青雉,笑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阳光的暖意:“我能不能不要?”
张屹山蒲扇大的手掌照着他后脑勺扇了一下,瞪着眼似是警告。
展霖目光里有着赞许和欣赏,轻轻一笑,霎时沉静的军帐之中如有光华流转:“你可想好了?”
林蔚挠挠头,躲避着那双温和的目光:“也...就是...就是能不能,换成别的?要是不行就算了!”
“你想要什么?”展霖轻声问。
“我”林蔚动了下喉咙,满含期待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要官职和银子,就是可能有点...我现在还说不出!等以后再说行不行?”
这小子不贪功,不好财,不恋权势,他求得应当只是对他极为重要。
“好!”展霖允诺:“不触国法,不越军规,原则之内,凡我能做到皆允!”
林蔚单膝跪地行军礼:“谢将军!”
气死我也!张屹山气得头上都快冒烟了,将人提溜起来去校场好一番折腾。最后万般怒火化作一声叹息。
苏阳目送人离去,信步悠哉。退去战甲只着一袭长衫,长衫用的普通棉布,但举手投足间难掩仪度雍雅,与这歃血黄沙的军营格格不入。
右脚刚迈进主帐里,一个人影立马从身后先一步闪进去,立在角落,双臂环抱倚靠着梁柱。欣长凌厉,像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利刃。
苏阳走进去,心想:岂能让他白听着?等会讹顿酒去!
展霖见是他,放下笔,揉揉眉心。
苏阳揖礼。
展霖抱拳。
苏阳开口问:“将军可是在为北攻做打算?”
展霖点点头:“嗯,我将攻防谋略笔墨详陈奏疏朝廷”
苏阳:“将军可觉有用?”
展霖:“大概无用”
北蛮辽军多次骚扰,在此之前朝廷几乎隔两月就会收到荥阳战报。疲累,麻木,有时甚至当做了习惯。
朝堂之中不见渭水北岸近百里荒无人烟。因为已埋葬底下,底下百尺皆骨骸。
渭水为界,三年相安。
都觉得如此很好,很安宁。
却不知这浮于表面的安宁之下极尽黑暗隐藏着怎样的野心和祸端。
三年时间,祁朝用来平定内乱,自消自耗。而北蛮整治收编北方各个部落,日渐壮大。
大祁为世人称作南祁。
北蛮立国号为‘辽’大辽。
如一头饿狼,视南方如羔羊,觊觎已久,馋涎欲滴。
“大概只有重蹈覆辙才会惊醒。”
他说这话时很苍凉。像太白山万年都化不开的积雪。等到那时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一声轻叹,微不可闻。
“不过我想,北蛮应该耐不住了!最多不过三个月!
西边多山脉,不适合北蛮铁骑,且易守难攻。留五千。梁城以北各个关隘布防需紧密,留五千。再加上本地驻军三万,足矣”
“苏阳,你和严青须得去青州一趟,须得早做准备......”
展霖在沙盘上指点,行军布阵,尽人事,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
.........
与此同时荥阳城中
除夕子时起,鞭炮声便开始了,从第一声炸响,一声声像是较劲一样,家家都想讨个好彩头。
人们总是这样,哪怕是战乱之年,日子并不好过,也仍想尽办法在过年这天欢欢庆庆热热闹闹。
炕上面,一头一尾两个人,蒙着被子像两条大虫子。炕尾那个翻来滚去,掀开被子坐起来,头发炸成鸡窝。拾得也从被子中探出头,脸色不甚好。
好烦啊!烦的人想挠墙。
睡不着又不想起,直懒到肚子开始抗议,才起来生火做饭。
下了点面条,因为她的缘故,许久没吃面食,拾得将锅底刮得‘滋啦’响。
至于吗?
老板娘抖抖身上鸡皮疙瘩,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倒进那粗瓷大碗里:“再使点力锅都要破了!”
明明她说各吃各的,可每每做好饭依旧端着碗来盛。
得亏留了备用,拾得自觉大度,不想计较。
等吃完饭,她着手指挥刷锅,添水,烧火
“炉子上那壶也烧开了,你帮我提进来!”她这话说得十分自然,没有半点麻烦人的自觉。
“你自己去!”拾得一听直接连水桶都摔下。
老板娘撸起袖子将细白的手腕放到拾得眼皮子底下,上面两道疤狰狞盘踞着。
“娘的!”拾得骂了句,明明是她自己做得,也敢赖到这来?这女人真真儿又馋又懒,还笨,估摸着就是手筋没断也什么都不会干。
如是想着,但还是转身将水壶给提进屋来。
刚放下,那婆娘就往外撵人:“出去出去!老娘要洗澡,这你也要看着啊!”
拾得也不示弱:“老子就看着!”
不过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到院子里吹凉风。
吹了约莫半个时辰
门打开,老板娘面色微醺走出来,洗尽铅华呈素姿,身上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淡香,碰碰拾得:“你也去洗洗!”
拾得皱眉,以示‘别来烦我’。岂知这女人依旧上前来,两根手指拽拽那看不出颜色的布料很嫌弃:“你都臭了!”
“瞧瞧你那头发,虱子都不往上爬!粘在一块倒是结实,风吹都不动!身上的皴能当铠甲了吧?你那脖子能再脏点吗?木炭都没他黑!你自己瞧不见还有别人呢!......”
她总能轻易惹人恼火,拾得噌一下挺起:“找死呢吧你!小爷给你脸了?!”
瞧见人怒了,她又开始服软,哼哼两声靠在门框上,小模样好不可怜。
等拾得进屋,她颠颠跟进去,从柜子里刨出几块放干了的点心,柔声哄道:“你怎么好凶我?你瞧,人家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是不喜欢吃才剩下的吧?拾得这样想,但还是伸手接过,虽然干了点,但香甜的味道依旧让人上瘾。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见拾得吃下,神情缓和过来,于是又开始数落:“现在是冷,等天热了肯定会爬的满屋都是虱子的。还有苍蝇什么的嗡嗡嗡乱飞......”
拾得这会就觉着满脑袋苍蝇嗡嗡嗡乱飞。
木盆里的水还有些温度,拾得也不嫌弃,自顾自的脱衣服,嘴上也不停着:“早知道要洗,还不如刚才跟你一块洗了呢!白白浪费半个时辰功夫!穷矫情个什么?”
老板娘又拿了件棉袍往自己身上裹:“你这小子想得美!毛都没长齐就想占老娘便宜!”
边说着边在衣服堆儿里挑挑拣拣,抻出件长衫长裤,和一件深色的袄子,扔到炕头上,向拾得挑了下眼,其意思不言而喻。
拾得蔑了眼,开始解腰带和束腿。
里屋和外屋只有一道门帘。她出了屋子转过身关门时,从门帘缝看见一精壮的背影,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瘦而充满劲力。上面疤痕交错,让人触目惊心。忽然想起捕狩的网子,网丝严密,连万物生机的骄阳都会被拦住几丝光芒。
门阖上
拾得褪下裤子,整个人泡进木盆里,旁边皂豆、香油、胰子等物件十分齐全。单单拿了丝瓜络,一顿搓,不一会水就黑的看不见底。提起旁边水桶,站在盆里直接从头上往下浇,剩了半桶。拿起胰子往头发上蹭了蹭,揉了揉,提起剩下半桶水冲下。
整体动作一气呵成,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刻。
以至于扛着木盆出去时老板娘惊呆了,抖着手指半天没说出句话。
刚洗完澡有点冷,洒完水回来直接往炕上一躺,头在炕沿半悬着,也亏得头发不长,堪堪没扫着地面,顺着发丝往下滴水。
老板娘沉着脸进屋,一脚将屋子正中的水壶踢出去,水壶里空空如也,破铜烂铁发出一串清脆的磕打声。径自拿着小镜子,东照西照,照见不如意之处狠狠瞪了炕上一眼。
拾得只当她又抽风了。
今日烧的柴比较多,炕上很暖和,衣服也松软。抻被子盖上,打算补个觉。
下午鞭炮声停了,正适合养精蓄锐,等晚上才好耗。
睡意袭来迷迷糊糊,浑身松软。
糟了!
拾得暗自骂娘,起身转至墙角,动作姿势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老板娘却知道,那药力开始发作了。
麻药不同于迷药,可内服可外用,内服加外用效果尤甚。
昨日出去买的,买的最好的,剂量能麻翻一窝黑罴。洗澡水里放了,水壶里也放了。想来洗完澡必定会口渴。
瞧瞧,她想的多周到。
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示弱。
柔似秋水,软若无骨,杀人于无形。
镜中人唇角勾挑起愉悦的弧度,朱唇皓齿,柔美动人,妩媚之中又透着几分娇俏,
收起镜子,眉眼依旧,可那其中淬着毒。
她身姿弱柳扶风,柔软的像是某种爬行动物,慢慢缠覆到拾得身上。整个身子压在上面,压得人喘不过气。更何况身下这人还中了麻药。
捏着那张小脸,还没个巴掌大,这还是近来养出些肉的结果。回想初见时的模样,一双大眼挂在脸上活像个小怪物,丑得要死!可怜巴巴的,等人宰割。
怎就被这么个死小子搞得这般狼狈?
被他握在掌心拿捏这许久,想想都觉窝囊!
“老板娘这是改主意了?”拾得吐字不很清晰。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此时此刻老板娘只想杀人。已然做到这一步,多说无益,一条备好多时的细绳索毫不犹豫套上拾得脖子,两端在手掌缠了两圈往相反方向用力扯。
其实用刀会利落些,但人血腥味太特别,有伤口的尸体更不好处理,倘使因此而引人注意得不偿失......
她想的足够周到,但唯独没想到拾得会动,并且能拽下脖颈上绳索......
看着本该一动不动的人翻身,而后压倒自己,老板娘挣扎满脸惊恐和不可思议,他明明......明明......怎会这样?
后来拾得告诉她,人身上每个部位都有记忆,牵动什么部位做到怎样的姿势,想要学会在麻木中动作如常,多吃几次试试就可以了。至于迷药,她吃下不也见效甚微吗?道理一样。
此时拾得压在她身上,没有表情,但老板娘似乎从中看到了嘲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她不觉得恼火,浑身冰凉,是因所想无望。
仍不甘心,看到拾得动作钝拙,老板娘想到可能是麻药劲还没过,使出浑身力气,翻身将拾得压在身下,抄起枕头,恶狠狠朝着人面上压下去。
她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连呼吸都在发颤。
就这样,两人翻滚、撕扯、打斗,薅头发抓脸,毫无任何招式可言。老板娘想去拿菜刀,可拾得怎会让她有机会拿到?两人在炕上一番折腾,这般泼妇抓架的模样若是在大街上估计都不会有人拦着。
无法,一个浑身麻木,另一个断了手筋。
最终双双失力躺倒。
“我知晓你藏的人,不过并无兴趣。”拾得缓了口气,口舌依旧不很灵活,但不妨碍发音:“我绝非好人,但也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坏。你的私事我不会掺和,也不会无故伤害谁。荥阳是个好地方,我想多待待。”
“呵呵,说到底,你不过是觉得我还有用罢了!”老板娘阴阳怪气说道。
饶是拾得这样讲,仍旧不能打消疑虑。丝毫不觉庆幸,冷意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果真是装的,前两次都是装睡的,他什么都知道!该杀了他,该杀了他!怎么做?......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作时,一道利气从颈间飞过‘叮’的一声陷入墙内
“我若想,即便这具身体麻木,依旧有千百种方法弄死你!”声音一如平常,一如早上说饭做好了一样。
墙上嵌的铜板并不深,用作杀人足矣,只需再低半寸。
女人看着那处静静发呆。
拾得知晓,她能够想通。
这个女人足够聪明,聪明的恰如其分。
对危险的预知力远高于常人,缜密周到,果敢顽强,心黑手狠。她成功展现出自己有用,与这样的人一起,拾得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以后为生计,不止自己一人愁。
鞭炮声始终未停,这个年过得真他娘让人难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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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