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从紫宸殿出来,等候在外边的胡伽胡泉二人忙迎上去。
“你们知道库狄舒被关押在哪间牢房吗?”虞枝问胡伽。
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这种事他必然知道,只看他愿不愿意告诉。
胡伽犹豫一瞬,决定如实说:“回皇后娘娘,在暗牢,那几个死士也关在那里。”
虞枝一边走一边问,“她要见我?”
“……是。但陛下思及您怀着小殿下,怕暗牢那种污秽的地方伤了您。”胡伽劝道。他给身后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叫他去通知谢玄。
小太监机灵,悄悄快去了。
“又不是没去过。”虞枝抚摸小鱼儿的手一顿,深吸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些回忆。
胡伽听了这话,更不知怎么答了。沉默了会儿,好在小太监回得很快。
谢玄听了虞枝想去看库狄舒的想法没多想就同意了,只是叮嘱一定要带着身强体壮的暗卫陪同,以免发生意外。
胡伽照做。
虞枝猜想谢玄刚才也一定注意到了那封奏折的内容,他没刻意隐瞒下,就说明他并不介意虞枝去见库狄舒。也许在他心里,库狄舒根本不是一个能掀起风浪的人。再者,当年虞枝能耍库狄舒一次,就不可能会陷入库狄舒陷阱,因此虞枝去与不去都不是大问题。
“春桃,你送这小猫先回凤宁宫,给它安排吃食和住处。留下胡泉跟着我去见库狄舒。”
“是。”
虞枝没想到自己会有第二次踏入暗牢的机会,并且还是在自愿的情况下。那夜的鲜血与痛楚尚在虞枝梦中回荡,偶尔像是游荡的厉鬼,纠缠在她身边。魏晖的所作所为,虞枝没办法忘记,正因如此,她更难以理解魏晖为什么会为自己说话,这让虞枝有一种魏晖没安好心的感觉。
尤其是虞枝发现关押库狄舒的牢房尚且只在地下一层,牢房比当初关押她的要宽敞得多,里面燃着七八只蜡烛,照得跟白天一样。这待遇的差别让虞枝更确定魏晖对她的恨,也就更怀疑魏晖如今的示好是否是包藏祸心。
有脚步声,库狄舒懒得睁开眼睛。
“你们这群懦夫,休想从本公主嘴里得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你们是赢不了……”
“你想要见我?”虞枝打断库狄舒呓语般的呢喃。
困倦的库狄舒猛然睁开眼,硕大的眼布满红色的血丝。看来她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胜券在握悠然自得。
她一下子冲到牢房门前,手扒住门缝。身上束缚她的铁链哗啦哗啦,在暗夜幽灯下不断回荡着充满寒意的响声。
这声音早早使隐在暗处的暗卫靠近,将虞枝护在后边,目光凶冷地盯着面容不善的库狄舒。库狄舒则回以同样憎恶的目光与暗卫对视,同时用余光打量着穿戴华贵温暖的虞枝。
虞枝看起来过得很好,不像她,意气风发地偷跑出来,却狼狈至此。
牢狱中没有炭火,外面又接连下了几场雪,天气愈发寒冷。库狄舒身上穿的还是行刺那夜的单衣胡服,扛不住冻。因此她脸色霜白,嘴唇发紫,用力说出来的话也中气不足,颇有些逞强的外强中干之感。
“你终于来见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库狄舒咬牙,嘴里随说话吐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慢慢消散。
库狄舒将全身仅剩下的力气用在手上,好支撑住虚弱的身体。
她的饭菜中被下了一定剂量的迷药。这迷药不会要她的命,却让她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她若想饱腹,势必就要食入过量的迷药,日日昏睡不醒。若要保持清醒,就不能吃饱,每天饿着肚子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库狄舒承认,有那么几次,她的意志差点要被打倒了。但想到草原上的亲人和臣民,她又默默坚持了下来。
东胡在战争中节节败退,不知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她不能帮忙,至少不能够再添乱了。
库狄舒明白了父王对她的劝诫,可是为时已晚。
“我为什么不敢来见你?”虞枝语气淡淡。她倒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库狄舒语气中一副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虞枝还真想不到库狄舒在此时此地姿态还能这么高傲,甚至能把责任推给别人。
“你当初骗了我!”反正现在库狄舒也做不了什么,干脆将一直困扰她的心事说出来,正好和虞枝对峙,“我当时那么相信你。”库狄舒眼中的怨恨不是假的。
虞枝出神。
她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她犹疑着开口,“你指那幅画在樱桃糖饼上的假城防图?”她和库狄舒只见过两面,交情寥寥,她不能理解库狄舒的想法,甚至以为是还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结果库狄舒冷笑,“除了那次还有哪次?我那么信任你,以为是你个表里如一的好人。结果,其实你和这群中原人没什么两样的,都是一样的狡诈阴险!我竟然轻信了你,觉得你是个真心爱慕你丈夫的人,觉得你是真心想对狗皇帝复仇的!”她冷哼一声,再次上下扫视一番虞枝,轻蔑道:“现在看来,不过也是贪慕荣华的懦夫罢了。”
她这话说得很重。
表情也很狰狞。
虞枝静默了会,企图从库狄舒脸上找到破绽,证明这只是她的说辞。谁想库狄舒脸上的气愤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她竟真的在埋怨虞枝。
虞枝罕见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既不解又嘲讽的微笑,“你把我当成了你可以信任的人?”
“不然呢?”库狄舒咬牙,“我早就听说过你对元临的忠贞,连被虏到草原上教书先生都对我夸赞你贤德,说你乃是中原女人的榜样。我信了他们的鬼话,也被你宫宴上的端庄自持欺骗,以为你真是表里如一的中原女人。面对着你的杀夫仇人,你竟然不和我站到一边杀了他?看来你根本就是贪生怕死!”
当时虞家人发动的那场动乱终究不光鲜,被谢玄极力压制了下去,连京城中也只是偶有流言蜚语,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胡。因此库狄舒并不知虞枝的反叛,只当她是从始至终都和谢玄一颗心。
虞枝当然也没有和库狄舒解释的必要,她坐在刚刚胡泉搬来的椅子上,姿态平和,同气急败坏的库狄舒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时胡泉又捧上一杯热茶,在寒气太重的牢房散发着诱人的热气和清香,驱散枯冷与沉土味。
库狄舒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待她意识到,便羞耻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你想喝?”虞枝将茶盏递出去。
“你别想用这个羞辱我,我就算渴死也不会再吃你一点东西!”库狄舒当时真的信了虞枝,把虞枝当成战友,还得意洋洋吃了虞枝的糖饼。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比御厨的手艺还好。她甚至想过,等事情成功,她念在虞枝的功劳,可以把虞枝请到东胡王庭去,让她尝尝她们都炙羊肉和胡饼。现在回想,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库狄舒在如此寒冷的情况下,额头竟然冒出汗珠。不是被热的,而是被自己蠢的!
“你干嘛难为自己,让自己不好过?”
“这就是你对谢玄摇首乞尾的理由?”库狄舒呛虞枝。
虞枝不见恼怒,“有时我真的好奇公主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听虞枝突然换了话题,库狄舒一愣。
她为什么要提起自己的童年时代?
库狄舒心里怪怪的,摸不准虞枝的目的。
虞枝继续道:“才会养出公主这么单纯的人。”
“什么意思?”库狄舒反问。
虞枝摇摇头,“难道公主没听过唇亡齿寒吗?”
库狄舒摇头,“又是你们中原人的故事?我为什么要听过?”
虞枝一噎,干脆用最直白的话道:“我与谢玄的仇怨终究只在二人之间,但我与公主的矛盾却在万民之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东胡铁蹄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我就算报了仇甚至当了皇帝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忍辱求全,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虞枝知道她和库狄舒的思维差距太大,对方未必懂她的心思,但还是继续道:“公主身在东胡,只知道当年谢玄是力主夺回燕云的武将,却不知我曾跪在元临面前执拗地求他出兵。你若是知道,便不该相信我。我身为你口中懦弱狡诈的中原人,当然恨你们这些年年南下掳掠的东胡人。所以,我不但不打算对谢玄报仇,相反,我现在觉得他比元临更适合当皇帝。”
谢玄不是完人,他身上自有他的缺点。但在外族渐强的今天,铁拳铁腕的谢玄无疑帝位最好的人选。他可以庇护中原的百姓免遭劫掠,过安生的日子。
这回轮到库狄舒噎住。
虞枝便反问她,“难道公主会为了一己私仇而陷东胡于不顾吗?”
“我……”库狄舒回答不上来。归根结底,她对虞枝的恨还是她心底里的自我逃避,好像把一切错都推到虞枝身上,自己就可以逃脱心灵的不安,可以原谅自己造成的后果。“可你们中原人占据了最好的土地,我们不打你们,我们又要怎么活下去呢?你知道吗,当年我的祖父王几乎要打到你们的京城,把这片土地据为己有,却被一个很年轻的将军打回去了,后来那个年轻人终于死了——好像还是死在元临的父亲手里,我们的机会才又来了,短暂地拥有燕云,拥有你们的财富,可是谢玄却出现了!”库狄舒恨极,“每次只差一点!”她长在祖辈们英勇的故事下,自幼便有做一番事业的理想,却不知自己并不是那块料,最终害人害己。
虞枝听了,再次将快要凉掉的茶递过去,自己也站起身,“公主说完了?”
库狄舒听到这句话,情绪忽然从逐渐低落中振奋起来,忙喊道:“别走!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元临的秘密,你会想知道的!”
宝贝们,最近比较忙,加上熬夜写文身体也吃不太消,后面可能改成隔日更到完结了(大概还有十几章),总之剧情已经快进展到结尾部分啦~撒花~
ps其实公主对女主感情还稍稍有那么一点复杂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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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见库狄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