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安。
各宫嫔妃早早到了坤宁宫,整装待发端坐着。王皇后虚弱的靠在凤椅上,一边掩帕轻咳,一边观望着众人。
明月来的不早也不晚,请了安后就在婢女的侍候下落了坐。这是她入宫以来为数不多的请安,前些年王皇后身子不大好,虔心礼佛,便免了请晨安。直至今年,才又出面。
这是明月第二次见着王皇后,头一次是入宫时新人见礼,后直至今日才又见着王皇后。若是旁人不提,怕嫔妃们早就忘了这个皇后的存在。
王皇后与陛下本是从潜邸就完了婚的,只是圣后二人异心,婚后只碰过皇后几次就将皇后冷落至一旁。王皇后性子柔和随性,又虔心佛教,秉承着四大皆空,王皇后从未主动争宠过。每每妃子争宠,皇后就像一个旁观者,静静地观望着……
圣上因着她不惹事生非,又是从潜邸跟上来的正妻,所以即位后封了她为皇后。
明月掀起眼皮,朝着王皇后的位置看去,就见那人身着明黄百鸟朝凤宫服,发髻高高挽着,只悬挂一只素净的银白牡丹流苏。肌肤若雪,眉如远黛。
虽没有明月这般娇俏可人荣华绝代,不如姜淑妃那般艳丽动人摄人心魄,但眉宇间尽是大气典雅,可谓是配得上一国之母称呼。
明月盯着王皇后出了神,等再次回神,却发觉王皇后也在瞧着自己。
那是一种上位者的打量,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她只觉得这视线好似正一层一层剥开自己的伪装……
现下除了姜淑妃的位子还空着,其余都来的差不多了。嫔妃中不知谁多嘴问了句:“听闻昨夜陛下与贵嫔姐姐产生了龃龉?”
“可是还好吧?”
这人故意挑事儿,话毕还略带得意的瞧了明月一眼。明月自是没有理会这样的挑衅,移过头,就见方贵嫔面露难色,死死咬着发白的唇。
良久不语,就听嫔妃中有谁接了话茬:“好什么呀,方贵嫔前脚出了乾坤殿,静贵人后脚就进去了……”
“陛下这不是明摆着瞧不上贵嫔娘娘的侍候吗?”话罢,引得嫔妃之中一阵哄笑。
方贵嫔死死揪着手帕,娇嫩的唇瓣快要被咬出血了,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她恨自己懦弱,即便身处贵嫔之位,却还是连斥责低位嫔妃的勇气都没有……
王皇后不语,佛手轻抚眉心,似是厌烦这样的聒噪。嫔妃们的哄笑愈来愈刺耳,似是拿捏了方贵嫔的性子,各种难听的话愈来愈多,还时不时的拿着明月与方贵嫔做比较。
“要嫔妾看,贵嫔娘娘与静贵人好的情同手足。只是这静贵人也是的,竟为了争宠,不顾着姐妹之情。”
方贵嫔性子软,明月却截然相反。朱唇轻启,呵气如兰,白皙皓齿显露的恰到好处为方贵嫔解围:“陛下与贵嫔姐姐之间的事,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这么清楚?”
“贵嫔姐姐不过是来了癸水,不宜侍寝罢了。”
“静贵人说话可要凭良心啊!你既说贵嫔来了癸水,你又如何得知?”那处落坐的嫔妃再度开口,挑衅意味十足。
明月嘴角勾起黯然一笑,犹如清水般的眸子眨巴又眨:“刚刚不是讲嫔妾与贵嫔姐姐情同手足?”
“自然是贵嫔姐姐相告的,再者昨日侍寝之人只有我与贵嫔姐姐,你们旁人又是如何知道其中细节?难不成有人在御前留了眼线?”
“放肆。”王皇后开口,打断的恰到好处,这场闹剧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王皇后今日头疼的厉害,草草说了几句六宫要和睦之类的话语,便想着散了晨安。谁知这时,坤宁宫外传来了几声娇俏的笑声。
就见姜淑妃掀开门帘,笑脸盈盈的走了进来,连个正眼都没有给王皇后,只自顾自落座:“哟,好生热闹。”
“本宫可是来晚了?”话罢,她又掩唇轻笑两声,那笑声轻快张扬。
姜淑妃就差将本宫今日心情大好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连带着望向明月时,那张如玫瑰般艳丽的脸上也少了些许的毒辣。
“说的什么趣事儿,说与本宫听听?”姜淑妃发话,其中不免竭力巴结她之人,很快就将刚刚之事讲与了姜淑妃听。
听后,她竟又用牡丹蜀锦帕子掩面轻笑,笑毕,那双含情丹凤眼才慢悠悠转到明月这边:“还当是什么新鲜事儿呢,这点事也用得着你们在这里讲半天?”
“要本宫说,方贵嫔也不必气恼。陛下整日大鱼大肉吃惯了偶尔尝点儿清淡的,换换口味也不稀奇。她今日是得宠,只是过了今日,陛下新奇过了,哪儿还记得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小人?”
话中满是对明月的鄙夷,明月垂眸不语,姜淑妃此话在理,可宁绍行现在还离不开她……
“够了。”王皇后第二次张口,与上次的严厉呵斥不同,这次口气显然淡了许多。她伸出白嫩的右手,身侧婢女见状立刻上前扶起。
王皇后驻足在大殿内,俯视着来觐见的妃嫔,又一次揉了揉眉心:“本宫今日头疼的厉害,请安就到这里吧。”
“大家都共同侍候陛下,如何将陛下侍候好才是你们如今要想的事,而不是整日只会争风吃醋,有伤大雅。”
众人齐齐起身,道了句“嫔妾谨遵娘娘教诲”后,待皇后离场,也纷纷散了去。
明月走的晚了些,差不多妃嫔都走完了,她才起身离去。刚一踏出坤宁宫,就碰上了方贵嫔。
方贵嫔四处张望着,在见着明月出来的那一刻立刻迎了上来。还不等明月说话就将人手拉了起来:“今日多亏了你替我解围。”
“不然还不知她们要取笑我到何时。”
明月被她牵的略显不自在,想要挣脱却又担心动作明显惹眼前人不悦:“姐姐这话严重了。”
若不是那些嫔妃拿着她与方贵嫔做比较,她是断然不会开口的,她不信方贵嫔蠢笨到看不出来这些。如今特意在这里候着自己,究竟有何意图?
再次联想到梅花烙事件,明月只觉得,她有些看不透眼前人。
“姐姐只要不生妹妹的气就好,毕竟昨日……”明月没有戳穿她,反倒是顺着她的话说了起来。
方贵嫔紧紧握着明月的手,脸上挤出一抹笑:“妹妹说的哪里话,昨日之事要怪也只能怪本宫自己,是本宫没能合了陛下的心意,才惹的陛下不悦……”
“妹妹近来颇得圣宠,陛下叫你过去,都在情理之中……我从来不怪你。”
明月反握住方贵嫔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不过今日淑妃娘娘说的不错,圣恩本就是今日有明日无,说不定日后嫔妾还要靠着姐姐过活呢!”
方贵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并排走着,时不时说些闲话家长,转转悠悠的往倚兰苑走。路过浅湾湖时,就听两道密语传入耳中。
是方贵嫔率先止住了脚步,她扭头与明月对视一眼后,立即悄声屏退了身后的婢女。随后拉着明月,悄咪躲在了石柱身后。
她探着脑袋往外看去,这一看惊的心脏险些跳出来。薄唇轻启,用口型比划了三个字——“姜淑妃。”
明月顺着石柱朝外看,果真看到了姜淑妃。而姜淑妃跟前,站着一名身着朝服的中年男人。
那人冲着姜淑妃行礼,口头上说着恭贺的话语。原是姜淑妃的父亲在南方水患中治理得当,今儿早朝时,被皇帝当朝佳赏,还升官晋爵。
如今已经是正一品大夫。
怪不得今早上姜淑妃如此得意,原是得了消息,心情大好。只是后宫干政一向是莫大的忌讳,姜淑妃竟大胆到在宫内朝见外臣,得意忘形必有重损的那一日。
就见姜淑妃将手中的钱袋塞进大臣手中,面上带着笑,语气温柔的能溢出水来,与平日所见张扬跋扈的淑妃大不相同:“真是有劳太师入宫一趟,这点子心意太师定要收好。”
“来日若还有朝堂上的情况,还劳烦太师秉承相奉。”
那大臣拿了银子,垫了垫手里银子的重量,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叩头一边谢主隆恩:“娘娘能看重微臣,是微臣的福气。只是……”
说着,那大臣两颗绿豆眼滴溜儿地环顾四周:“只是娘娘,这处确实无人?若是被人发现,勾结外臣……那可是死罪一条啊……”
姜淑妃鄙夷的扫了一眼那大臣,随后上前,又换上那副柔情模样,亲自俯身将跪在地上之人扶起:“大人放心,这处是本宫千挑细选的好地方,绝对不会无人。”
大臣松了口气,将沉甸甸的银子塞进衣袖,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语,这才匆匆离去。
见着大臣走了,姜淑妃同着身侧的婢子也准备离场。方贵嫔急忙带着明月,不动声色离开了此处。二人紧赶慢赶走出了浅湾湖好几里地,这才松了口气。
方贵嫔朝着她讪讪一笑,却识趣儿的没有提及刚才之事:“今日本想着去妹妹宫内坐坐,现下看来怕是去不成了。”
“改日我定做好妹妹爱吃的吃食,去妹妹院处寻妹妹闲话。”
明月淡然点头瞧着已然晌午道了句:“那我可就要回宫候着姐姐的吃食了!”
二人谈笑几句,后分别。
回了倚兰苑,春桃收拾好漆木四方桌,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吃食。正想招呼着主子进膳,却见主子皱巴着一张脸,看了眼膳食,竟二话没说让人扯了膳。
春桃心疼主子,偷偷留下了一碗燕窝羹,放到明月手边,还不等她开口,就听主子问到:“你觉得,方贵嫔如何?”
“方贵嫔娘娘?”春桃思索片刻道:“贵嫔娘娘心思细腻敏感,性情温良,平日待人也是极其平和的,当初我们倚兰苑还不受宠之时,贵嫔娘娘就愿意整日来此。”
“且贵嫔娘娘在后宫之中并不招摇,也不惹事生非,实属是难得的好主子。”
拇指轻轻敲叩着桌面,明月细细想来,自己所见的方贵嫔确实如春桃所说这般。敏感细腻,胆小怕事,也无甚头脑。
只是今日浅湾湖,方贵嫔似乎并不如她所想那般……
若是如此,可见此人城府极深,梅花烙事件明月就怀疑是方贵嫔所为。
凭着众人不信方贵嫔会蠢到设这么明显的局,而故意下毒,成功将矛头对准姜淑妃……只是,人的胆小懦弱是装不出来的,方贵嫔能有勇气舍身设局,可见背后定有人指示。
越想越烦闷,后宫之内的纠纷似乎才刚刚来开帷幕。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找到火烧药铺的凶手,以及接近宁绍行,竭尽全力为这世间可怜的女子争取一些权利……
莫不然,都要像这后宫的女子一般,为了男人斗个你死我活,实在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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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