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走在前面,另一个沉默着跟在后面不远,前面那个看起来心情极差,后面那个……似乎根本不理解前面那个为什么会心情差。
涂涟一直跟着他们,这才发现后棂山很大,少年涂涟找不到出口,一方面是因为区域分块小,整体面积大,另一个方面是因为……一些很低等的障眼法。
带路的人对那些障眼法一清二楚,都不用试,只用看准方向往前走就行。
无论是涂涟还是少年涂涟,对前面那个不屑一顾只破障眼法埋头往前走的少年都慢慢升起了敬畏之心。
他的招法简单,是少年涂涟教的,有天赋,这才多久,招招出手招招灵。
但那不并意味着他就不会受伤了。
再往前走,后面的少年反应过来了,觉得他现在这种行为,近乎于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虐。
他不理解其中缘由。
少年涂涟把他拉住,轻声劝诫道:“我也没有那么着急要离开这里。”
两人眼神对上,少年涂涟才发现他脸上有些细小的血痕,于心不忍:“上点儿药吧?”
没等他反对,就拉着他的手往旁边走,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空地坐下,这才松开他的手,取了药。
只有涂涟看到了,那个满脸细小血痕的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似乎在怀念不久之前的温暖。
他看起来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木然,但是在那之下,好像还藏着汹涌的某种情绪。
少年涂涟看不透,涂涟也看不透。
但是涂涟看他看久了,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一时间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上了些药,效果微乎其微,少年涂涟叹了口气,道:“之后的都交给我吧,你不可过于急功近利。”
“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但是没必要。”他笑了笑,轻声道:“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可以有更温和的解决方式,不需要横冲直撞。”
听了少年涂涟的话,对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少年涂涟把药收起来,想了想,又拿出来,甚至拿出来的更多了,统统都交给了他:“你比我更需要这些,还是你留着吧。”
对方没有婉拒,就看着他把灵药分类放好,一个一个给他讲解。
他不明白。
“你不是很想出去吗?”
“想出去啊。”少年涂涟笑了笑:“但既然你知道怎么出去,出去是迟早的事,这些交待也很重要。”他叹了口气,抬眼瞅了他一眼:“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对方轻轻摇头,垂着脑袋。
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坚持,但是还是尊重他的意思。
“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少年涂涟道:“你知道,这里是禁地,我会想办法再来看你的,但是可能要找合适的时间。”
对方沉默不语,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少年涂涟看他半晌,道:“人还是要有个名字,有名字,在这世上就留下痕迹了,也能有人记住你了。”
对方抬头看他,似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名字。”
“嗯……那有些难办。”
对方垂眸,“你出去之后会忘了我吗?”
那个小的看不出来,但大的看出来了,这话不是简单的问句,而是一种试探。
有试探就有应对方案。
涂涟不知道,对方如果没有接收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来。
“可能会吧。”
那个对世界恶意一无所知的少年随口回答,神经太粗了,涂涟都感觉他的回答一出,周围空气霎时间下降了好几度。
很快,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扬声道:“这样吧,你若是不嫌弃,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了。”
闻言,那少年眼神瞬变:“取名字?”
像寒冰遇了暖阳,瞬间化为春水,一汪清泉全在他眼睛里。
“嗯。”少年涂涟仔细想了想,“但是取什么名字好呢……”
“有了!”他打了个响指,涂涟眉头一跳,自从他觉得那孩子长得眼熟之后,他一直内心惶惶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的名字是师父起的,我随师父姓。既如此,若你不嫌弃,我就把母亲给我取的名字,送给你。”
他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激动起来,靠近了一些,“我原本的名字,只有我师父知道,我那些师兄师弟全都不知道呢。”
半晌也没有得到回应,少年涂涟等不及了,“我原不姓涂,是跟着师父改了姓,他说我即入了川无峰门下,就应当撇弃所有前尘旧事,把名也给改了,才叫涂涟。”
对方似乎惴惴不安,但涂涟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份期待不敢示于人前,是患得患失。
“你原本……叫什么?”
涂涟瞳仁微微放大,之前那种不安全然幻化成了具象,在此刻到达了顶点。
不要开口,不要回答他,他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他不想知道自己壳子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也不想知道这神秘莫测的魔物最后会被冠以哪一个名字。
他宁愿与自己无关。
……本来就与他无关。
“付菡。”
少年涂涟欢快地应了一声,又执起另一人的手,在他掌心写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是这么写的,如果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啦。”他确实是少年心性,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心无城府,也不考虑后来。
……
涂涟头晕眼花,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这些路走到一半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他一直置身事外的态度,和对付菡没什么好感的前提在,根本没往按个方向思考过。
付菡……付菡……他以为他们只是有些过往,没成想付菡是生长自后棂山里的。
这名字原本是他的。
涂涟闭了闭眼睛,有了名字,就有了羁绊,这羁绊,付菡日日夜夜所不得,都是涂涟自己酿成的罪过,原怪不得旁人。
他才想起自己没有仔细看过那潦倒少年的模样,同样的,他也没有真正关心过付菡说过的话,付菡有什么样的过往。
他全都不在乎。
付菡对他好,他只当对方意有所图,付菡向他诉衷肠,他只当耳旁风,随便糊弄过去就行。
就算是虚假的世界,付菡的存在,和仇瑜,容祭,湛凡,又有什么不同呢?付菡的真心,难道真的一文不值吗?
付菡在感情的问题上,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找错了人。
涂涟心急如焚,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他当然做不了什么,他又不是付菡钟情于的那个涂涟,他只是异世界的来客,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只是……他想看看付菡还是个孩子时候的样子,他往近走,那两个却离他越来越远。
涂涟再次意识到他身处幻境,哪儿能他想做什么就能做成的。
可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伸手想抓住那个少年,转瞬之间,他想拉住的人似乎已经据他千里之外,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
“涂涟!”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莫名欣喜若狂,是付菡?!
不……不是……
涂涟猛地睁开双眼,重回现实,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容祭见他醒了,一脸不耐:“你怎么这么不中用?这么简单的梦魇法都能困住你。”
涂涟一怔,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容祭看到他捂着胸口的样子,神色缓和了一些。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涂涟抬眼看他:“梦魇法是什么?”
容祭回答道:“是梦魇兽的小伎俩,那种魔物什么都不会,胆子又小,一有人靠近就妄想用这种小把戏保自己平安,阻挡外来者侵入。”
涂涟护着胸口心有余悸,他想回想起刚才幻境中付菡的样子,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越想记起,记忆就越模糊。
“这把戏虽然烂,对你说不定有好处。”容祭看着他道,“梦分两种,渴望得到却得不到,还有,得到过却忘记了,回忆也是梦境的一种。”
涂涟一惊,他从没有想过这壳子年少时与付菡在后棂山相遇的样子,刚才呈现在他眼前的,也更偏向于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难道这壳子还有残存的意识,导致……他也回到了那段遥远的记忆里?
所以他现在的难过,全是因为壳子里残存的意识,而非他自己的意志吗?
容祭看他双眼通红,叹了口气:“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统统忘掉,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涂涟轻轻点头,但见容祭狼狈不堪走在前面,有些好奇地跟上去。
“你没有受到影响吗?”
容祭头也不回:“比你醒得早一些。”
那就是受到影响了。
涂涟想转移注意力,干脆主动和容祭聊天,“你看到了什么呢?求而不得,还是遥远回忆?”
容祭根本不看他,涂涟看出来他脚步停顿了一下。
“不关你的事。”
似乎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