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员工电梯下到一楼急诊中心后面,小赵二话不说迅速冲了进去。没接到救治任务的秦风,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刻,也迈了出去。
这患者的状况,非常非常像楚非昀的特征。
世上人千千万万,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见到那男孩的机会,但他对这样的偶遇却心怀恐惧。
医院有医院的规矩,特别是在急诊室,不当班的医生同样无权进入急救现场,除非原来就是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
楚非昀不是他的病人,只是他心里默默思念的、爱得越发深沉的人而已。
如果病人真的是他,自己却被玻璃无情地隔在门外,有心无力。
他看见今天值班的吴主任,还是老爸二十多年来的亲密好友、被自己老妈、当时的华瑞人力总监,专门从省医院挖过来的呢,老当益壮、经验丰富;自己在急救科实习时,一身本领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如果这都不能让人放心,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安心了。
但就在这时,秦风通过玻璃门,却看到了小赵等几个医护退开一步,这种动作是——“电击除颤?”他的心不由得再次揪了起来。
刚好退开的急诊主管护师,一转头看见秦风在门外,却对里面他们正在进行抢救的这一摊儿,神色颇为关注,略一思考便打开玻璃门:“秦医生,这男孩是你的患者?”
秦风立即反问“名字?”但听见吴主任发现“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的指令,他干脆挤了进去。
这时另一名护士已在进行插管,狭窄的床上,那个年轻病人因为全身肌肉痉挛,脸部也变得扭曲和浮肿,让秦风不得不仔细辨认。
……不过当看见这病人右边下巴一颗明显的大黑痣,秦风总算放下心来。那天的半小时同程,他已把楚非昀右边侧脸的优雅弧线和修长的脖颈,观察得细致入微。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幸好不是。
他在想什么呢?他们的再次相遇,怎么会以这么狗血的情形发生呢?
秦风抑制不住地嘴角轻轻上浮,才突然想起这是个严肃的急救场合,连忙收敛心神。
这时吴主任也注意到秦风:“你的病人?”
秦风终于可以确定说“不是”。
但经验丰富吴主任,果然不愧是时间人力管理大师,反正能用的资源都得用上,马上指挥他从前门出去:“刚听说这患者家属来了,赶紧去问病史,快点回复我。”
不得不说当急诊医生,有时很害怕与病人家属打交道——不是所有人都具有良好表达能力,半天都问不出一个有用信息。再说被送来急救的又有多少人会带上病历呢?
不当班的好弟子就这么被华丽丽派上用场。
正门等候区外坐着的病人家属,看着神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当秦风这位虽然没穿白大褂,但看着就像医生的人出现在门口,几乎所有家属都“唰”地站了起来。
寻找谁是那位双腿不便的男性青年患者的家属时,一位年老的阿姨举起手,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是我儿子,他现在怎样了?”
他专业而细致地询问了病史、并快速登记下来,进去交给护士后,本来他早就该下班了。
但他透过前面那扇门走出去,再次坐在那位为自己年轻而病重的儿子担心不已的、岁数应该不大看满面苍桑的母亲身边,安抚了她好几句。
楚非昀的妈妈,当年在年幼的儿子重伤、重病时,也会这样吗?急诊医生通常任务匆忙,口舌不多,当年她得到善待了吗?
时间近中午。那位年轻病人被转入观察室,秦风也终于告别了那位絮??叨叨的阿姨。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才怪!又被“魔鬼”吴主任叫回来,参与救治一位高坠伤者,在极短时间内目暏一场死亡;又因人手不足而帮助护送一位妊高压准妈妈及时进手术室剖宫产;下电梯时还耳闻一场是否花重金救治家里老人的争吵……
生老病死纷纷扰扰,他本是一朵不受侵染的高岭之花。
父亲视科研与学术为顶峰,母亲熟悉医疗行业内各种资源管理,他本是被这样两位医学界名人,训练出来的多边形战士,本该72小时内、甚至更长时间,都能保持每一条神经随时能被调用。
只是今日特别疲累,打算沿着马路走回去离这儿没几步的公寓,睡个觉,再继续拧紧发条。
但这时,烦人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本市的一个未知号码。
秦风接起来时,声音略不耐烦。
“秦医生,您好,我是绯云。你还记得吗?元旦那次在叭站聚会见过面的。请问你现在忙吗?”
怎么会,一点都不忙,怎么会不记得!
只好清清嗓子,压下自己满怀兴奋,以免吓到对方:“当然记得。”
楚非昀的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啊,那就太好了。呃,事实上,还真有点小问题。”
再次紧张起来的秦风,一边问着“你在哪”,但目光很快便凝聚在从急诊通向医院大堂的走廊的一扇玻璃幕墙前的纤瘦的人影身上。
南国冬日午后,阳光会倾斜地从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射到这片窄窄的区域。
他刚从那片区域经过时,送别了死亡,也送去了新生;他本该如同被训练的那样冷静沉着。
但这男孩的身影出现在此,眼前这一切像是鲜活了起来,从出生开始便存在、看习惯了的场景,一个个便有了故事。
这时,轮椅中的男孩无意间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也看见了从前面不远处电梯里走出来的秦风。
笑容甜美而直白:“秦医生!”
见他精神不错,秦风终于放下心来,压抑着自己蹦跳的冲动,柔声问道:“怎么了,觉得哪里不舒服?”
“上次不是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你?”楚非昀笑道,又连忙补充说,“啊,我说笑的,没事真不敢打扰。”
不,他可以!恰到好处出现的男孩,就像一张轻柔的网,接住了秦风疲累不堪的身心。
他想马上把那片柔软拢在怀里……
男孩又说:“是这样,昨晚吃饭时,不小心卡到鱼刺。”
指着喉咙,声音委屈:“朋友说吃点菜可以带下去,我吃了很多,当时感觉没事了啦,但今早开始还是觉得这里,里面越来越疼……”
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右边脖子和下巴处,眼神柔弱而无助。
又略为委屈地补充道:“我刚已经挂了急诊的号,但今天医生们一直很忙,我等了很久。”
“你刚一直在急诊科?什么时候过来的?”秦风皱眉,他为什么不早些寻求帮助。
“就在你们接一个鲜血淋淋的人时。我也看见你了,一直在忙,不好打扰,刚才见你送别的病人上了电梯,想着你回来后能不能在空闲时帮我处理一下。”
“我看看!”秦风立即单膝蹲跪在他身边,一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勺,一手……
自己不是耳鼻喉医生、手边更无合适工具、或仅仅是个手电筒时——
但此时他的非昀宝宝,微微仰起脸,大大地张开了自己的小嘴巴。
天真无邪,无比信任。像要把一切都交到他手中。
他们靠得极近,可以闻到楚非昀身上萦绕的淡淡的柑橘和香草的甜美,究竟是从发间、还是脖颈间沁出的芳香?
天啊,这是给劳累了一天一夜的自己的至高奖励吗?自我攻略的秦风扑哧一声笑出来。
非昀宝宝有些不解,但却没有合上嘴巴退开。
秦风强忍着吻上去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轻抚过他的侧颜:“……看不见,要找人。”又无奈补充,“我陪你到耳鼻喉科。”
术业有专攻,他可以准确分离脑膜、变薄变脆的血管、或是各种胶质瘤,但他的确不擅长使用喉镜和异物钳来查看或拔除鱼刺。就算是,也会让他的宝贝受很久的苦。
楚非昀又解释:“我来时已经在问诊台咨询过,本来想挂耳鼻喉,但你们这大医院竟然是预约制,没有预约居然只能到急诊科。”一张小脸愤愤不平。
秦风默默点头,据母亲以前说过的,华瑞本意是走高端私立医院形式,但医疗集团在高新区设立的第一所医院,按规定要设立胸痛卒中中心,以减轻这个新兴居民点公立医院的救治压力。
“有我在呢,送你过去,找个熟手的同事帮你。”征得同意,他推着楚非昀快速进了电梯。
到了耳鼻喉科室,刚好拦住了午休时分最后离开的同事小王。
小王与秦风是Z大的同届,认识他十年,此时却大跌眼镜:
一向冷面无情的秦风,扶起这个瘫痪的男孩、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诊疗椅上,又在男孩不经意为他顺了瘫软的双腿,还一直半蹲在他身边,握着男孩的右手。
像只……传说中的忠犬?
然后当小王手中的异物钳按平时操作规程伸进患者喉咙时,那男孩只是由于生理反应干呕一声,秦风转脸瞪过来的眼神,简直与豺狼无异。
操作完成,他这好同学立即转身取过护士准备好的温水,温柔地哄着那男孩小口喝下、再轻柔用纸巾给他擦了嘴角,扶起他安稳坐回轮椅上。
男孩大大方方谢过王医生时,秦风的眼睛也一直没离开他的笑脸。
等两人转身离开,同事之间的八卦群立即炸开了锅:“重大爆料!我们那朵’秦岭之花’被摘了!”
但丝毫不知情的两人有说有笑:
“啊哈,我今天走了秦医生你的后门吗?太谢谢了。”楚非昀得意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医院服务周到,每个来就诊的还送美男。”
“别说得我像搞色气服务似的。”秦风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后脑勺。
“谁让你长得好看又那么温柔!怎么说我以前也是医院的常客,也没见有这样的VIP服务。”
听他这么一说,秦风想起他所遭受的病痛,不由得心疼不已。
但楚非昀没有给他这个余裕:“秦医生,既然我帮了我个大忙,我请你吃饭表示谢意呗!”
脸上笑容如花绽放。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