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会给梁永民打电话无非是早上的缴费单是梁永民交的,医院怕病人走了出事也怕剩下的住院费还差点没结。
梁永民拿着剩下的缴费单走出医院,按下手机的音量键,早上七点零五分。
再回家睡觉是不可能的了,他怕肖安做出什么傻事。你相信人有时候没有理由但是又出现的非常的笃定的第六感吗,梁永民能感觉的到,肖安没有回家。
她会去哪?
梁永民记得,小的时候肖安经常会看着海岸线发呆,自己跑出去喊她姐姐,姐姐你在干嘛呢。肖安告诉他:“海的那头有我的妈妈。”
“姐姐你的妈妈也把你放在阿嫲家了吗?”
“嗯。”
“那我也可以看海吗,我的爸爸妈妈也在那边。”
肖安把他往里面拉了一点:“走进来一点,一会涨潮了,很危险。”没事干就在看海成为了梁永民和肖安那两年一起的行动,常常是梁永民的阿嫲从远远的来喊他回家吃饭了,两个孩子才会离开。
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几乎没有海,更别提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还会去哪里呢?梁永民几乎是和自己赌了一把,拜托你千万还要有一点点像我认识的那个大姐姐。
这座城市里有数不胜数的楼房,几乎每一个小区里都会有一个给儿童备好的滑滑梯。如果肖安看不到海,就会躲在滑滑梯里,他是知道的。起码,十几年前的姐姐是这样的。
很奇怪,梁永民对从八岁以后到二十多岁的人生其实记的都挺模糊,他只会大概的知道每一个阶段上学了,毕业了,好像被哪个女孩子表白了,又好像被哪个客户骂了又好像没有。但是偏偏,他对在台南的那两年记得无比清晰。
清晰到当时下着暴雨,海边被拉起警戒线不让人过,肖安在一个红色的崭新的带着油漆味的滑滑梯下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滑滑梯是给岛上其他孩子建的,平时大家都在的时候,梁永民这样不受欢迎的小孩子自然不会过去自讨无趣。
梁永民对那个滑滑梯印象很深刻。他有的时候就在那里远远的看一眼,就算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他也不敢过去,怕被谁看到然后大声训他:“这是我们的爸爸给我们建的,你没有爸爸,你不可以坐上来。”
他刚刚来台南的那一段时间还会一遍又一遍的解释:“我有爸爸!我有爸爸!”我才不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子。被欺负的多了,就不爱开口了。
阿嫲在岛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没有别的亲戚,他有一次被别的小孩子打的狠了下意思反抗了把那个小孩子推到了沙坑上,小孩子眼角磕到石头上,家长气势汹汹的来拍门,阿嫲还要卑躬屈膝的道歉他觉得很难受。后来就算被欺负的再狠,他都不会还手了。他不想让阿嫲难堪,虽然那个年纪的梁永民还不太理解难堪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阿嫲会难过。
阿嫲会心疼的把他抱住告诉他:“忍一忍就过去了阿宝,忍一忍好不好。”中年丧夫,儿子女儿全都赴内地谋生的阿嫲也难受的。
肖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像梁永民看的动画片里的超人一样,挡在他前面骂那几个小男孩:“你们妈妈没有教过你们要待人友善吗!”肖安本身就比他们都大,那会个子也高出一大截,她也不怕和别的孩子打架,一个石头砸过来,她就敢扔一筐石头回去。
很快,欺负梁永民的人慢慢的少了。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姐姐,就是最酷的,永远不会被人欺负的。
直到暴雨那天,他急急忙忙的回家,就看到了躲在红色滑滑梯下的肖安。
“姐姐,你为什么不回家?”
“姐姐家里有客人。”
“有客人就不能回家了吗?”
“你不懂,他们在的时候,我就是客人。”
梁永民确实不懂,家里只有他和阿嫲,阿嫲的朋友也都是一些阿嫲,那些阿嫲也都是孤身的老家人,也很喜欢他拿他当孙子疼。
梁永民想来想去只能问肖安:“姐姐,你也很喜欢这个滑滑梯吗?”
“我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还躲在这里,姐姐你要不要和我回家?我阿嫲做饭很好吃的。”
“因为我妈妈喜欢带我去坐滑滑梯。”
会在哪里的滑滑梯里躲着吧,二十六岁的梁永民只能赌这一把,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找到肖安,她现在需要人陪。
自己从医院附近的小区开始找,绕到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终于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健身设施那里,一个看起来像是滑滑梯的器材下,隐隐的看见了一个瘦弱的,露着一双白的过分的小腿的身影。
他是故意的把脚步声踏的响亮,怕突然靠近肖安会吓到她。
蹲下来出现在肖安的视线里的时候,就听见她说:
“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