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的遗嘱里,留百分之十的财产给我。”梁永民几乎是觉得自己看错了,肖安自己写的白纸黑字:留百分之十的动产于梁永民。
“是你应得的。“肖安这话讲的就好像打了个车给人付车钱一样平常。
“我不用律师费,你和时遇说好是多少你给她就好了。”
“这不是律师费。”
梁永民多少有点懵了,这不是律师费,那给自己钱干嘛?
“那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不管肖安是怎么想的,这毕竟是遗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来临的话,是要按遗嘱办事的。这不是开玩笑的。
“你看看,在你之前我都写了谁的名字。”
除去不动产部分,百分之五十的资产捐给福利院,百分之十给父亲,百分之十给一个高中的朋友,百分之十给梁永民,剩下的用于一些零零碎碎的地方。
肖安先开的口:“我还在想,要不要分一点钱给老家修路捐一点。”梁永民搞不清楚她说的老家是台南还是杭州。
但是他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太确定,“我也是你人生了比较重要的人吗?”这话说的真的是有一股子年少的无畏。
他第一次觉得好像成年后的肖安也没有离自己很远,第一次觉得肖安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疏离。
肖安的脸在白炽灯下透出一点点青色的血管,她真的太白了,白的病态。她往沙发的里面蜷缩了一点:“嗯,在遇到你之前,我原本只打算给爸爸和我朋友留一点钱的。钱不多,但是够我爸安度晚年和妮妮未来起码十年养孩子的钱了。”
步入肖安这样的年纪以后,你就会发现,朋友和家人都开始呈现两极分化。有一部分人他们从二十五岁左右就开始结婚生子,三十岁孩子要上幼儿园,家里的老人慢慢失去劳动能力步入退休。这也就是大部分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由来。
管三十岁的人叫做中年人好像有点过分。但是倘若把三十岁作为一个划分,人生的前三十年叫幼年青年,中间三十到六十叫做中年,再往后的三十年叫老年暮年。好像就显得的三十岁的人步入中年,是合情合理的了。
其实人生真的不过就短短的几十年光景。
“那,这。”梁永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有些话只适合肖安自己说出来。他问很容易显得自作多情,刚刚那句话已经是冲动了。
肖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她端起水杯浅浅的喝了一口:“我来内地以后,没有什么朋友的。所剩无几的那几个朋友在一次次的升学毕业里,又失去了联络。后来我慢慢有名气了,她们又试图和我重新联络。我,”肖安把水杯转了一圈,罢了就讲实话吧。
“我觉得好笑,当初明明是她们先疏远我的。唯一的朋友只剩遗嘱上这个女孩子,她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就当我给孩子的见面礼成年礼以后的份子钱吧。至于爸爸,好歹他也养我到十八岁了。抛去他们,我只和你还算熟了。”
和我,熟吗?原来肖安觉得自己和她算熟悉的吗?梁永民按捺下心里的雀跃,现在不是雀跃的时候。
“可是,你可以自己给他们呀。就比如这个孩子的成年礼之类的。”梁永民的心里隐隐的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见过的,会把遗嘱分的这么细和明确的人,一般都是在人世的时间所剩无几的。
肖安笑了。这是她真正意义上再和梁永民阔别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对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她觉得弟弟有点可爱。
些许是白炽灯的温度有点高了,扑到梁永民的脸上,他被肖安的笑乱了心神。肖安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平时那样清冷,疏离,像和别人之间有一层无形的玻璃罩一样。
她还是很寡淡的长相,但是一笑,就显得小巧可爱起来,像路边一簇一簇接着开的雏菊。
肖安把水杯放在了桌上,直勾勾的看着弟弟:“我只是觉得,既然活着迟早要死的,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死呢。”
用玩笑的语气讲出了内心的实话,是她结婚以前经常干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话少易怒。她还没有把真实的样子展现给这个弟弟,他离自己不够近,她不好意思对人撒气。
所以她大概能猜得到,可能弟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抑郁症患者。并非是强调自己是抑郁症患者有多标新立异一样,她也不想要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只是,肖安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啊,我确实有抑郁症,很严重的抑郁症。
我只是一般不和别人发作。悲伤的种子只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遇到梁永民的前几天,她甚至觉得,那些枝桠要破胸腔而出了。黄耀宗打她的时候,她想的不是怎么求救,而是:“打死我吧,就这么打死我吧。”
死于一场意外才是最理想的死法。这样就不用被别人揣度,或者是当作谈资了关于“那个人怎么就自杀了啊”。
梁永民真的有被震撼到,在他接触过的人了里,真的不会有人轻轻巧巧的讲出:“早晚都要死,不如早点死”类似这样的话。大家想的都是要么怎么升官发财,要么怎么娶一个贤惠漂亮的老婆或者嫁给一个帅气多金的丈夫。
而肖安,像是对往后的人生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试图挽回点什么:“你以后还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的。”这句话是他从路过客厅的时候听到妈妈在看的剧的台词。
肖安难得有兴趣和这个弟弟解释自己的想法:“可是有很好很长的一生,结束了也是要死的呀。”这一刻的肖安,看上去温柔,平和,理智。只有梁永民能感觉的到,这是平和的绝望。他不懂是从哪里传来的感觉,他的心脏忽然绞痛了一下。
明明肖安就在自己眼前,又好像马上就要永别了一样。
“姐姐你不快乐是因为婚姻吗?你马上就要告别这段婚姻了,他们再也伤害不到你了。”
肖安在梁永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亲昵的拍了拍梁永民的头。这个动作一点都不像现在的肖安会做的,确像极了十三岁的姐姐对那个八岁的弟弟的安慰。
梁永民几乎是一瞬间就有想掉眼泪的冲动了。她什么都记得,肖安什么都记得。小时候姐姐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恍惚间肖安不再是肖安,只是那个无忧无虑勇敢善良又有点想念自己妈妈的姐姐。她来回揉了两下梁永民的头发,告诉他:“你不懂的,我只是觉得什么都变得没意思了。”
是夏目漱石还是谁有过这么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他在冬天的时候就准备去死,结果拥有了一件很适合在夏天穿的衣服,就决定缓一缓等到夏天再死。
对于肖安来说,不过也就是,她觉得“衣服”也没意思了。
那种活着还不如死了的想法常见,但是像肖安这样“活着也行死了也行”的人,总归占少数。
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那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