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醒醒。”
身上被用力推了推。
沈乔揉着眼睛,从木桌上起来,直愣坐了一会,含混着想起来自己是在干什么。
她转头扑在一个柔软温暖的人身上,蹭了蹭问:“娘,爹爹回来了吗?”
“没呢。”
听见了轻轻的笑声。
“去榻上睡吧。”
沈乔哦了一声,迷迷瞪瞪地摸着爬上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昏沉的沈乔听见门被风雪推开的声音,然后是娘的惊呼,似乎顾及着她,又刻意压了下去。
沈乔很想去看看是带回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但被困意压制着,眼皮有像是有浆糊黏住了,不管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明天再看吧。”
她想着。
“说不定有小熊崽子呢……”
—
沈乔醒来的时候赵娘子在做饭,用的是大铁锅,柴火气蒸腾而起。
沈乔很震惊,这种大锅费油又费柴,她娘一般不用的,又一看锅边整整齐齐二十来个鸡蛋,更震惊了。
“娘,过年啦?”
赵三娘子忙着手里的,伸手捏了她脸一下。
“什么过年,家里有客人了。”
“客人?”
“是你爹那边的亲眷,你表兄。”
沈乔眨了眨眼,她怎么记得爹爹说过家里没什么亲眷了?
“你表兄家里出了变故,父母都没了。”
沈乔顿时严肃起来,拍了拍自己胸脯:
“娘!你放心!”
“我铁定护着,谁也不让欺负!”
赵娘子噗嗤笑了:“是谁晚上上茅房都要娘起来的?”
沈乔涨红了脸,气鼓鼓地拿着火叉子乱戳。
那是因为茅房后面齐刷刷被她爹放了一排的“腊肉”啊,她就不能害怕一下子了?
但是娘不知道这件事,沈乔只能闷不做声地背了这个黑锅。
赵娘子刮了刮她鼻子,转眼拿出了一只鸡蛋递到她手中,沈乔的委屈散了,抱着鸡蛋美滋滋地去看小熊。
*
“永安亲王举兵谋反!活捉反贼之子谢源!”
“抓住常清世子,陛下有赏!”
“世子,快跑吧!这里待不下去了。”
“换上鸣儿的衣裳,快出宫!”
谢源回头望去,穿着他衣裳的鸣儿刚一出门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支御林军的羽剑插在了他心口。
自从会说话起就在一起的书童,尽管有些笨拙,但总是一心向着他的书童死了。
直到他浑浑噩噩坐上了马车,被兵士偷偷携着逃出京城才恍惚明白,属于谢源的人生天翻地覆。
他不再是天资聪颖的常清世子,而是反贼之子谢源。
禁军搜查,银亮的刀光中,不知何处起的火点燃了整个宫殿,他在冲天的火光中奔逃,浓烟让他无法喘息。
谢源觉得害怕,又觉得死掉的不是鸣儿而是他自己。
他倏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泥瓦的房顶,无数根干草被捆扎在一起,密实地堆叠在房顶上,因受潮而生发出黑色霉点。
和庙里的香烛气息不同,这里的空气里有一股稻草的气息。
这里是哪里?是死了吗?
谢源愣了好一会,呆呆地转动视线看向四周,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死,或许还被救了。
身下的床很硬,被子摸起来很粗糙,睡了一晚后他皮肤上都起了轻微的红疹。
这就是百姓的寝具吗?
谢源盯着被子上面的补丁,在那一瞬间茫然:这种粗糙的东西就连最下等的宫人都不会用。随后他想起来,自己现在连最下等的宫人都不如。
谢源撑着身体,环顾四周,努力地获取更多消息。
正经的家具很少,堆满了零零碎碎打猎用的小物件,看起来似乎是猎户的家中。
谢源动作一顿,心中宛如一盆冰水浇下,是杀了他母妃的仇人。
是想要用他的世子身份要挟他父王?还是说企图携恩换一个锦绣前程?
谢源嗤笑这种天真的想法。
自己可不能换来锦绣前程,他还有两个哥哥,哪一个都比他受到重视,不然也不会是他在京中做质子。
谢源转动视线,再次落在周围的打猎武器上,心中更觉得讽刺。
从京中奔逃千里,日日夜夜都在被官府精兵围剿,想不到最后杀了他们的不是官兵,而是一群没什么能耐的山中猎户。
朝廷的那些废物官兵还不如这些乌合之众。
他的目光轻轻一移,忽然落在了前方。
那里的房门微微敞开着,一些光线照进来。
谢源手指微微动了动,如果现在他逃……
刚刚升起心思,门外开始响起了拖拉着鞋跑动的声音,几乎在下一秒门就被撞开,闯进了一个穿着旧红袄的小丫头。
谢源赶紧闭上眼,装作一副没醒的样子。
沈乔进来的时候房内很安静,她下意识地放低了脚步,悄悄地移到床边,然后微微睁圆了眼睛——床上躺着一个好看的小哥哥。
他的皮肤白得好似牛乳,眼睫毛又长又密,就连头发都香喷喷的。
沈乔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比画上的还要好看。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轻轻地触一下那清瘦少年纤长的睫毛。
“你在干什么?”
发觉对方的动作开始放肆,谢源立刻睁开了眼睛。
沈乔猛地抬脸,只见一双清冷冷的眼盯着自己,她像是烫了手一般,赶紧将摸在他脸上手缩回去背在身后。
“我没干什么。”沈乔背过手,还有点害羞地抿唇,脸上满是讨好地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小丫头不过**岁年纪,因为瘦,杏眼显得尤其大,像是乌溜溜的沁水葡萄。
可她行事如此鬼祟,必定心怀鬼胎!
“我叫乔乔,表兄叫什么?从前在哪里?”
“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沈乔讪讪地将屁股往远处挪了挪。
见他还盯着自己,沈乔只好委屈巴巴地站起来,站远了一点。
“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乔乔就先出去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喊我……”
她话没说完,表兄忽然伏在榻边咳起来,他咳得太用力,手用力压紧床沿,指节压得苍白。
沈乔见他忽然间咳得这么严重吓了一跳,凑近过去担心地问:“表兄你难受吗?我去喊娘来!”
谢源头上已经生出了一片冷汗,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
沈乔仔细一听,是个“滚”,还未来得及反应,接着就被谢源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懵了,都忘记从地上爬起来,眼眶眨眼间生出水光。
谢源在一道嗵的声响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
他看着沈乔,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手指抓了抓被褥,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方沉默,屋里一时沉寂得能听见茅草屋外冰棱滴答滴答化水的声音。
谢源慢慢地调整位置,让身体靠在床一侧的泥墙上,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衣传递到他的脊背上。
他心中清楚,自己心中怨惧,往日熟悉的人死了个一干二净,自己之后要么独自坚持到接应的人来,要么就是被发现然后被官服捉走。
前途未卜之下,心急攻心,失手推了这个姑娘一把,但再怎么做都不该怨到一个小丫头。
即使沦为阶下囚,谢源依旧是风光霁月的常清世子,骨子里的修养与严格的道德标准不断鞭挞着他,让他心中生愧。
“这位乔姑娘,你方才叫我什么?”
沈乔还红着眼眶呢,看了一眼谢源,似乎想要赌气,可面对着那样一张脸,只犹豫片刻便泄了气,低声喃道:“娘、娘说你是我的表兄。”
谢源暗自感叹她好哄,心底轻微地松了口气:“既然是表兄,那我……伯父,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沈乔老老实实道:“我爹去县城里了。说是买糖。”
糖是贵价物,谢源看这家徒四壁,怎么可能有钱买糖。
他心中轻轻一嗤,是用他娘的头和十来条人命换赏钱去了吧。
嗤笑之余不禁心思一动,人去了县城,这院子里应当只有这个丫头和她娘两个人,现在不就是逃走的好时机吗?
不,可行性太低。
他垂着眸细细思索。
如今隆冬,天寒地冻,没有马匹随扈,他一个人上路根本走不了多远。
与其冒险上路不如暂时留下,待择一时机,将随身玉珏换了钱买马,装备齐全之后再去西北找他的祖父。
将他留下的人目的左不过是盯上他的身份,为了更大的好处,暂时也不会动他,既然将他安排了个莫须有表兄的身份,他认下也未尝不可。
如此一想,心中略定。
沈乔见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有意拉近距离,便壮起胆子,将兜里的鸡蛋拿出来,放到他面前:“表兄,你吃鸡蛋吗?”
他没说话,因为那是一只鸡蛋。
如果放在三个月前,谢源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但是现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了东西了。
沈乔讨好地笑笑,主动将鸡蛋放到了谢源手心。
“你吃吧,我娘还煮了鸡蛋,我再去拿。”
谢源来不及说什么,沈乔跑了出去。
不一会换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进屋来。
妇人粗衣布裙,身量纤细,面目姣好。
那妇人一看便叫道:“乔乔,去倒碗水来。”
躲在门口用那双乌溜溜大眼睛张望的小姑娘哎了一声,跑远了。
妇人慢慢在床边坐下,爱怜地看着他道:“孩子,你的事你沈伯父跟我说了。以后就在这儿住着,这里以后就是你家,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
谢源双目微垂,不言不语。
只听妇人道:“我姓赵,你叫我赵姨就好,刚刚的是我女儿,名唤沈乔,是你妹妹。”
谢源淡淡地偏过头。
赵娘子怜惜地望着他,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熟鸡蛋,叮嘱他趁热吃,又喊乔乔去倒些热水来。
昨天听了沈丘说,这孩子是远房的亲戚,家中遭了山匪,父母一命呜呼,一个人走了老远的山路来奔亲戚,正好遇见了猎熊回来的沈丘。
谢源沉默地握着鸡蛋。
见他不言语,赵娘子以为他还在为父母难过,柔声叮嘱道:“你再歇歇,一路过来定是累了。等会我做好了饭再喊你。”
谢源微微点头。
赵娘子正要起身,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
怕沈乔被热水烫了,赵娘子忙出门,却见自家女儿正站在院子中央,地上还有个摔了的碗,忙拉住沈乔问:“怎么回事?可是烫着了?”
沈乔摇着头说:“刚才顾家的那个老太太来了,把厨房里的鸡蛋抢走了,我不肯给她,她就把碗摔了夺了鸡蛋跑了。”
“顾老太呢?”
沈乔指着门口说:“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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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