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联盟 第142章 第六诫·别西卜1

弗拉德十三岁的时候，和自己十二岁的弟弟拉杜一起，被送到奥斯曼帝国做人质，在那里，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四年。

起初，他们被关在城堡的最顶上，一日三餐还有教书的事都没有出现问题，除了限制人身自由以外，和在自己的国家差没有太大区别，奥斯曼帝国对他们还算礼待。

半年以后，他们被撤销了跟着学习的日常，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也不再经常过问他们的事，又半年过后，兄弟两个开始常常饿肚子。

在来到奥斯曼帝国的第三年，他们终于离开了象牙塔，住进了平民住的屋子，弗拉德隐隐觉得不安。

没过多久，他们果然被带去了昏暗的地下室。

两间逼仄的囚|禁室，以一面泥砌的墙隔开，分别放着两张发潮早就烂掉的木床、一根铁链和一个便池。

铁链的一头挂在弗拉德的脖子上，另一头钉在长满苔藓的墙壁上，因为没有特制的通风口，整间囚|禁室暗无天日。

冬天里，下了一场大雪，兄弟两个的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衣服，还是他们来这里的时候穿的。

他们本就不胖，现在日渐消瘦，因为食物的供应时有时无，有时候甚至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人来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起初的几个月，弗拉德经常能听到隔壁传来弟弟微弱的哭声，拉杜甚至不敢哭得大声一点，因为吵闹，曾经被狠狠地打过。

后来，拉杜慢慢能适应现状了，兄弟俩会隔着泥墙小声地说话，或者通过老鼠洞触摸彼此，相互安慰。

拉杜最经常对弗拉德说的话就是：“哥哥，我饿了。”

最经常问的问题是：“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每次，弗拉德都会回答：“很快。”

有时候弗拉德也会想，是否瓦拉几亚和奥斯曼帝国都已经遗忘了？遗忘了这里还有两个来做人质的王子，偶尔来送饭的看守一句话都不和他们说，如果没有弟弟，他也许连话都不会说了。

原本，弗拉德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在这间地下室里度过，最终孤独死去，或者饿死、冻死，等待他的总会是痛苦的死亡，命运却在春天突然改变。

奥斯曼帝国的新任苏丹继位，新王是曾经的王子，王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从瓦拉几亚来的人质王子，把他们接了出去。

新鲜的食物和靓丽的衣服再次回归，弗拉德以为自己和弟弟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国家，他清洗干净，穿上崭新的衣服，站在富丽堂皇的城堡卧室里，等着感谢捞他们出来的王子。

可是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回到祖国仍旧是一件堪称奢侈的事。

那天之后，兄弟两个重新被囚禁起来，只不过没有再回到地下室，而是被关在城堡里，看样子又恢复了第一年刚来时的样子，但是弗拉德很清楚，人质是人质，人质住在哪里都是没有尊严的，就算住在城堡里，也和在地下室只能忍受与自己的排泄物待在一起，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生命，在敌国皇室面前毫无价值。

于是不出所料的，在一个平静的日子里，弗拉德和弟弟被王子带去郊外，王子要求他们为其找来龙蛋。

皇室成员多少都豢养着龙，但那都是从小就养在人类的身边，没有什么攻击性的龙，野生的龙更加强大，也更加骄傲，从不轻易被人类驯服。

只有弗拉德知道，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惩罚前一天晚上自己的“不知好歹”。

军队手里的枪和剑对准了他和拉杜，他只能带着弟弟进入广袤又危险的野生森林，寻找龙洞，找到机会偷龙蛋。

他们会死的。

而且会死得非常难看，非常痛苦。

弗拉德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全身都湿透了，无比地害怕和紧张，看着身旁一无所知，甚至有些兴奋的拉杜，觉得都是自己连累了弟弟，如果昨天晚上他答应了王子……

不！他怎么可以答应！

他想带着弟弟逃进森林的深处，躲起来，可是他也知道，他们终究会被搜捕到，那样的下场只会更凄惨。

经过一天一夜的寻找，在森林的最深处，弗拉德和拉杜确实找到了龙蛋，洞里没有龙在，或许这是弗拉德唯一一次的好运，他和拉杜抱起龙蛋就准备跑，洞口的风突然停止了。

出现在眼前的那条龙，比他们以前见过的都要巨大和美丽，它全身的鳞片都是暗红的底色，有些红可以说是接近深黑，它缓缓地降落在洞前，伸出爪子抓住了兄弟俩。

“人类？”龙鸣声震得弗拉德一瞬间都失聪了，龙的眼睛左右移动：“人类，为什么背叛协定？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拉杜瑟瑟发抖，人类到了恐惧的极限地步，身体几乎会不受控制，他突然冲着龙大喊：“不要吃我们！我还不想死！！”

龙的眼神似乎更加不愉快了：“吃你？没有兴趣。”

弗拉德在震惊之余，也发觉这条龙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在不高兴他们擅自闯入了森林的禁区，于是他也大着胆子道歉，恳求龙能看在他们是被逼无奈的份上，放过他们。

本来只是孤注一掷，那条龙却真的放下了他们，只是让他们留下龙蛋，赶快滚出去，并且发誓再也不会踏进这片森林的禁区半步。

它拿着龙蛋进入洞穴，就像是这对兄弟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好一会儿，兄弟俩才回过神，从死神手里逃离的喜悦，并没有让弗拉德多有多开心，他想起王子对他说的话，如果他拿不到龙蛋回去，将会有怎样的惩罚。

简直是生不如死。

拉杜拉拉弗拉德的袖子：“哥哥，我们、我们赶快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奥斯曼帝国？可哪里不是他们的家，瓦拉几亚才是他们的祖国！

弗拉德想起这几年做人质的屈辱，自己的同胞甚至连一条龙都不如，他和弟弟只是弃子，他的愤怒无处发泄。

他冷冷地问：“回去？你想回哪里去？我们的国家抛弃了我们，它软弱无能，让我们被迫来到这种鬼地方，遭受这一切的侮辱，就算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去了。”

拉杜说：“哥哥，你说过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去！我相信你！我们会回到我们的国家，然后带领我们的人民，踏平曾经侮辱我们的土地！”

弗拉德自嘲地一笑：“人民？踏平？被抛弃的垃圾，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拉杜皱起眉头，对哥哥的话很不高兴，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说，这和哥哥以前完全不一样：“那就连同抛弃我们的土地，一起踏平！谁对我们不好，谁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会把所有的敌人都穿透！让他们像阅兵仪式一样地列队，迎接他们的王！哥哥，我和你！！”

弗拉德看着狂傲的弟弟，才恍惚地发觉，原来这些年的人质生涯，改变的不仅仅是他。

“哥哥，你怎么了？振作起来啊！”拉杜有些担心。

“你……什么都不懂。”弗拉德苦笑：“算了，不懂也好。听着，龙蛋，我们是一定要拿到的！就算是死，也要拿到！你留在外面把那条龙吸引出来，我去偷，或者我来吸引，你去偷，都没差别，反正龙蛋是一定要拿回去的……”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定要拿回去”，仿佛魔怔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它会吃了我们的！”拉杜觉得哥哥疯了：“即使拿不到龙蛋又能怎样啊？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弗拉德控制不住地大吼：“能怎么样？你当然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许违逆我的话！不要浪费时间！按照我的话去做！”

“可是那条龙……它、它放过了我们。哥哥，我不想死，我想复仇，我要活着啊！”

弗拉德盯着弟弟的眼睛：“你再说一次。”

拉杜咬咬牙，说得斩钉截铁：“哥哥，必须活下去才能向敌人复仇！我不会帮你的！”

“……”弗拉德垂下头，有一会儿，拉杜觉得哥哥马上就要爆发了，可是最终，哥哥也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起来，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洞里的龙原本闭着眼睛，卧在龙蛋旁边休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呼吸一转，它已经由一条巨龙，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上半身穿着一身灰色的长风衣，下半身穿着一条紧身的马裤，就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龙骑士一样，他的肩上还披着一副羊毛坎肩，俨然像一个贵族青年。

他拥有一头灰色的短发和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不仔细看的话，就会以为他的眼睛毫无聚焦，因为毫无光亮。

这副容貌过分美丽，任谁看到都不会相信，他居然是个人类，这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美貌，可是他又穿着人类的衣服，所以造成了一副奇怪的感觉。

他抬起手腕，盯着上面一个奇怪的刻纹看，刻纹也是暗红色的，形状像是一条臂骨被抽离出来。

他盯着刻纹，似乎在考虑，然后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洞外，看着还没有走远的拉杜，伸出手指：“人类。”

一股极度压抑的力量席卷而来，迫使着拉杜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拉杜不敢置信地盯着地面，惊恐地说：“龙神大人！请不要杀我！请您帮帮我！！”

这是人类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和不甘，喊出来撕心裂肺的话语。

红龙变成的青年问：“凭什么？”

“只要能让我复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青年往弗拉德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拉杜继续恳求：“请您帮帮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请您帮帮我！！”

“龙族从来不和人类交易。”青年的语气听上去波澜无惊：“但是，如果你能通过考验，我就可以帮你。”

拉杜急忙点头。

青年指着胳膊上的刻纹：“这是「龙血印纹」，拥有它的人类可以拥有龙族的力量，但是它会反噬你的身体，如果你足够相信自己的意志力，我就把它给你。”

拉杜虽然在发抖，可是眼神坚定：“如果失败，我会被反噬成什么样子？”

青年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人类的生命脆弱，会死。”

拉杜紧蹙眉头，死死地盯着龙血印纹，指甲嵌入手掌，牙齿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记得，记得这几年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所有的生活，像狗像虫子一样地苟且偷生，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的生活，恨意和不甘全部涌上心头。